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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爱德不断地对自己说这是对方应当做的事。如果不是罗伊.马斯坦古,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到自己的头上:他不会被人粗暴地捆走,不会被人绑在椅子上胡乱地挨揍,不会一个人退了房间跑到鸟不拉屎的乡下,不会需要忍受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的痛苦,更不会被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拨得心乱如麻。马斯坦古遭受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自己造成的,理应也是他早就接受的;而自己被动经历的一切则都是对方的问题,此刻逃离虎穴也不过是马斯坦古欠他的,名正言顺。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那么难过呢?为什么会有莫名的重量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呛得他忍不住想跳脚、尖叫、责骂呢?
    承载的车辆驶过坎坷的路面,在黑暗中上下颠簸着。爱德的脑袋砰地一下不知道重重地磕在了哪里,疼得他一瞬间挤出了不情愿的泪花,像是掀开了爱德华身上某个强行摁上的井盖,温热的泉水蠢蠢欲动、企图汹涌而出——他咬紧牙关死命地咒骂一声,才好容易忍住。
    忍住,爱德对自己说,不论如何,至少要在现在忍住。马斯坦古表面功夫总是做得很好不是吗?那就是一开始你被他哄得团团转的契机嘛。事已至此,难不成还要重蹈覆辙吗?眼前所见的,没有一件事是可信的——这是罗伊.马斯坦古亲身教给他的训导,每当他想起,都会气得浑身发抖,酸楚在血液里疯狂流窜、积聚在身体深处的一汪水潭之中。
    眼见不一定为真。百无聊赖的胡思乱想中,少年就开始无所事事地想象起那些自己看不到的场景。他要命地想起了他俩去星象仪的那会儿,罗伊裹紧大衣、冒着寒风跑到对面的超市给自己买冰淇淋的样子。现在想来那也都是慢慢的套路,但每当罗伊低着头在雪柜边上下搜寻着苹果榛果口味雪糕的样子又是那么得奇异,少年想象着马斯坦古鼻尖冻得发红的脸,看起来冷得不行、又好像非常得温暖。
    他又乱七八糟地想起来他俩约定去喀斯卡特山脉的那个夜晚,他收到伊兹密老师发给自己讯息之前——爱德华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马斯坦古倚靠在床头、看着手机、等着自己回信的样子。他懒洋洋地陷没在一片白色的病房被单之间,眼眶因为方才的寒风和咽下的辛辣食物微微泛红。马斯坦古用手机查询美国棕狼的资料,还煞费苦心地去下载梅花鹿的动图、发给自己,满心期待地等着手机另一端的爱德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笑得打滚、回信骂自己是傻逼。
    他又记起了他们在银装素裹的雪山中漫步的画面,爱德出于好奇跑到路边的树林去抱那棵粗壮的老松,伸展着胳膊怎么也抱不到尽头。那个时候罗伊站在落满白雪的小径上,黑色的大衣、红色的衬衫,他歪着脑袋戏谑地看着自己,抿着嘴忍着笑,眼睛却流光溢彩、盈满笑意,活像一只精神的黑毛狐狸。他三步两步走上前来、站在了树木的另一头,环抱着、轻笑着,不时右手搀住爱德的左手、左手拉住爱德的右手,就像刚才他在椅子后拉住自己手指时一样。
    那个时候的罗伊还忍受着被那些混蛋打伤的疼痛,脸上微青的痕迹兴许还是自己当时狠揍一拳的成果。他微微往后仰去,轻轻靠在自己头上,手指勾住爱德的,轻柔而坚定。那一刻爱德真希望他不要说这样的话——他才不稀罕罗伊.马斯坦古为自己说这些,爱德华他那么聪明,他才不信自己真的斗不过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他觉得跟罗伊.马斯坦古捆在一起、再一块儿想办法一同逃出去,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结局。
    一个急刹车,爱德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个惯性差点从后座滚下来。结果他刚砸落在车底,就突然被人粗暴地揪了起来,脑袋冷不防就撞在了门口的边框上,疼得爱德一阵脚软。少年就这样被软绵绵地推了出去,出车门的一瞬间差点没直接栽倒在地上。
    少年勉强支撑起身体,身后传来暗暗的一句脏话。紧接着那双摁着自己肩膀的手又用力了起来,爱德感到自己整个人都不自控被狠狠往前推去、一直被死命推到墙角,脸撞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一阵生疼。
    卧槽,被释放就已经不算人质了好吧!你们至于非要那么粗暴不可吗!爱德还没来得及骂娘,就感到有什么冷冰冰的、金属制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后脖子上。
    少年浑身上下的血液一瞬间冰凉。
    冷风穿梭在巷子深处,少年贴在墙面上,冷得僵硬无法动弹。身后的压迫感渐渐加大,贴在爱德后脖子上的刀片也随之摁紧,对方粗重的呼吸声洒在少年的耳背,恐惧一时间流窜在四肢百骸。爱德华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小指收紧在四指后。
    “老实点,别惹事儿。”
    半晌,对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爱德感到身后的重量突然释去了,贴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片顷刻间撤去、然后飞快地划开了爱德手上的绳子。还没等少年被绑得发麻的双手从绳结后慢慢松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车辆引擎发动的声音。等爱德华缓缓搓暖自己僵硬麻痹的手指、接下眼前的布条,踉跄着往巷外走去时,空荡的街道上对方的车辆早就不见了踪影。
    少年环视四周,只见此刻街道上早已一片明亮,正值白昼。眼前的景象十分陌生,想必自己是被抛在了城市里任意一个僻静的街角、一个距离方才那个水泥房十分遥远的地方。而罗伊还在那里,不知生死,或许已经通过他的幺蛾子离开,或许还在斗智斗勇,也或许又因为嘴贱被对方揍了,不知道又要添多少伤痕——希望不要伤了他好看的脸。
    大白天穿着睡衣走在街上本是一件丢人到极点的事情。要是发生在过去,爱德早就灰溜溜地找个地方快点一个人离开了。可这一次,爱德根本顾不上这一些了。他抱着胳膊摇摇晃晃地往更宽广的街道走去、走往交通更为繁忙的地区,然后在路人惊愕地目光下拦了一辆出租车,不等司机向自己投来诧异的神情和问话,他边飞快地报上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警局,”爱德说,“离这里最近的警局。”
    说着,少年再次捏紧了自己的拳头,默默揣进了怀里,长时间的捆绑和寒风让他的手指至今还能感到隐隐的发麻和僵硬。车辆开动,他低下头,缓缓活动着手指关节,然后从指甲缝里拨出了一片极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信号发射器。
    TBC
    第三十四章
    离开马斯坦古的第2个小时。
    苍白的晨光自窗缝渗入,墙上的指针逐渐指向9点。爱德华蹲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将自己裹紧在尼龙外套之中,睡衣袖子拉过关节的双手抱紧裤脚起的膝盖,乱糟糟的头发从额前垂落,目光焦虑而紧张。不远处,一个金棕头发的警官小哥和旁人悉悉索索,不时朝爱德华的方向投来打量的目光。少年懒得跟条子一般见识——他甚至没正眼看过对方一眼——如果是平时,他大概真的会跳起来揍他,跟个疯子没什么两样。
    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眼角有枚泪痣的女警官走了过来并用指责的目光看了她的同事一眼,而少年则熟视无睹地瞪着她,像是不能理解对方事到如今跑到自己面前来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一样。男同事悻悻地倚靠在墙边,女性走上前,将一条橙色的厚毛毯盖在了爱德的肩膀上。
    “这是干嘛?”爱德瞪着她说。
    “毯子。”女警官说,“安抚用的。”
    爱德一个激灵,活像是被倒撸了毛的猫:“我不需要安抚。”
    “怎么不需要?按照你的说法,你可是刚从绑匪手上逃……”身后的男警官插嘴道。
    “但还有人没逃出去。”少年咬牙切齿,“这是我来找你们的理由吧?而不是为了被安抚之类的。”
    闻言,女警烦恼地揉了揉头发,“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还在核实信息……”
    “我靠人命关天的事你跟我说……”
    “你的那个信号发生器很机智,但是对方那个信号连接断断续续的。”小哥忍不住又插了进来,“而且也不能确定对方有多少人是吧?冒然行动只会更危险。而且人质又在对方手上,所在的地理位置还需要进一步确认,所以……”
    “我跟你们一起去。”爱德说。
    “不可能。”
    少年蹭地站起来,毯子从肩上滑落,“怎么不可能?我特么又不是……”
    “你不是小孩子,但也不是专业人员。”女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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