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陷入了回忆里,絮絮叨叨地小声说着:“我把资料全部交给了爷爷,爸那时候已经快不行了,一天里清醒不到几个小时。爷爷看了论文,让医院给爸续命,不管用什么办法。那之后我其实有点后悔……爸他太痛苦了,想走却走不掉。”
“他睡在特质的病房里,腹部、腰侧、喉咙……全都被剖开了,满身都是管子,完全不能动。每天都有护士帮他处理伤口,换掉纱布,他明明在昏迷,换纱布的时候却会疼得浑身抽搐。有几次我去看他……他醒着,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我,我明白他是在求救,他想让我们放他走。”
“可我做不到。”白狐出神地道,“我想着,这么痛苦的时候都挺过来了,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闻川听得蹙眉:“你应该尊重你爸的意愿,你们是在折磨他。”
白狐沉默半晌,道:“那段时间里,病危通知下了五六次,你说得对,他早就该走了,但最终却被拖了一个多月。爷爷研发出了最初的母体,有很多问题,初期试验里死了很多只小白鼠和兔子,试验结果一次都没成功过,我没想到他会直接用在爸的身上。”
“他成功了?”闻川眯了眯眼,心里有了一些猜测,脸色更不好看了。
“是,也许对其他人没用,但对濒临死亡的人却成功了。”白狐道,“它修复了我爸的身体,但也让他疯狂,后遗症和副作用非常多,半年后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然后他被关进了实验室。”
“他们锁着他,不停地在他身上进行研究。电击、火烧、鞭打、窒息试验……”白狐低低地抽了一口冷气,“他是最初的试验品,虽然不成功,但爷爷对他充满了希望。他眼里看到的不是他痛苦的儿子,是和那些小白鼠、兔子没有两样的试验品。那不是他的儿子,他背负着全人类进化的未来。”
闻川想到自己在A城实验室里看到的那些,动了动喉咙:“那些透明的液体……泡着丧尸,动物,胚胎等东西的液体,那东西是从你爸身体里提取的吧?”
白狐沉默地点头。
这一刻,闻川的愤怒、不敢置信以及深深的恶心,简直堆积到了顶点。
从资料上看,颜笙死亡很多年了,那么这场试验到底持续了多久?那么多的玻璃罐子,充满了液体,泡着不同的试验品——其液体都来自同一个人?
那液体充满了腥臭的味道,当时闻川就怀疑过那东西,但他并没有多的时间去探查。
现在想来,后来的母体,应该就是基于颜笙的身体研发出来的。
他不完整的基因序列,千疮百孔的身体,混乱的激素和免疫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他们怎么忍心?
“颜桓就算了,他是个疯子,你呢?你也当做看不到吗?”闻川看向白狐,眼里满是失望和愤怒。
“我一开始不知道。”白狐道,“爷爷说,他们接了爸去休养。我是后来才知道他成了试验品,我也劝阻过,但……”
白狐叹气:“爸早已认不得我,认不得爷爷,他几乎没有任何分辨能力。因为长年的试验,他对爷爷有刻于骨髓里的恐惧,爷爷说什么他都会听从。因为……因为他的自愈力,无论受了什么重伤都能痊愈,他的试验次数非常频繁,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就算不是因为基因问题,正常人也早就该疯了。”
“爷爷说,他的痛苦是为了研发出更完整的母体。到时候再重新给他注射,他就能恢复正常。”白狐道,“爷爷还说,到时候做一个深度催眠,他不会记得这一切,他为人类做出了伟大的牺牲和奉献,他应该被人类永远铭记,他会成为这个世代独一无二的……英雄。”
闻川露出了鄙夷的嗤笑:“所以你就默认了?英雄?你爸爸原本是个英雄,但被你们生生变成了怪物和受害者!”
白狐浑身一抖,这个想法大概早就存在她的心里,闻川此刻彻底戳破,令她终于控制不住地恐慌起来。
她一直假装看不到,假装自己无能为力,而眼下,这层遮羞布被彻底揭开了。
“让我猜猜。”闻川面无表情地看她,“后来母体研发成功,颜桓却没为他注射,他成了颜桓最忠诚,最听话,破坏力最大的保护者——因为颜桓不敢冒进化的风险,在面对病毒爆发,其他人兽化的可能性里,他必须有一个信得过的保护者。”
“他将颜笙困在了身边,然后将研发成功的母体展示给上层那些蠢货,被蒙骗的上层同意了正式开始试验,F城被设立为唯一的避难点,新的城市规划方案,新的人类秩序都同时开始建立……在我们都不知情的时候,所有人都被贴上了死亡标签。”
“那些上层的人根本不知道基因淘汰的事,他们扩散病毒,清理人口,那些有钱有权的人走了关系,留在了F城,或者是提前将自己的家人送进了F城,也就是最先转化的那群人。大部分军方的人起初被蒙在鼓里,但纸包不住火,莫名其妙的病毒感染和彼此的信息不对称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再加上你们关起来的那些反对试验的将军们,他们就是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破坏你们的计划,所以你们干脆将那些可能反抗的军队也一起葬送在了这场灾难里。”
白狐没有吭声,相当于默认了。
闻川下了结论:“你们这是蓄意谋杀。不,你们这是屠杀。”
闻川坐在沙发上,挺直了背脊,居高临下看着白狐:“你、钟昊生还有其他提前注射了母体的人,被派出去寻找基因更好的人以及解救Omega。那些带着武器出去的……看起来像混黑帮的家伙们,我们在B城遇到过,后来在钟昊生控制的学校里也遇见过,他们不是恰好出现在我老师的公寓里,是本来就有暗杀任务,只是他们跟其他人走散了,他们并不清楚母体的事,被你们当了枪使。”
“高危区的那几个……所谓的老大。”闻川道,“那些混混最初就是他们派出去的吧?否则那么多的武器,从哪儿来的?就算是打劫警局,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数量。”
白狐点头:“我和周迟……就是在病毒爆发后认识的,她……我想告诉她试验的事,但以她的脾气,可能会直接带人攻进F城,炸毁白塔,我只能偶尔透露出一点线索给她,希望她能自己想明白,希望她能跟我走。”
“可爷爷说,她基因不行,活不了。”白狐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基因淘汰的事,直到和你们分开回了A城,爷爷说我差不多可以转化了……”
“我的基因其实也撑不过转化。”白狐提起这件事,声音哽咽了,“我没想到,爷爷会给我用最初给爸爸注射的,有问题的母体。虽然存活率确实提升了,但后来我就……很难自控,而且……”
白狐仿佛要窒息了般,停顿了许久,才道:“我经常会全身疼痛,所有的神经,肌肉,都仿佛要融化了,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烤。只有那个时候,我会因为疼痛清醒一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部分时候,我没有记忆,也没有意识……而且因为初代母体的问题,我们不能转化回人形,只能维持这个模样。”
闻川冷道:“这下你该知道,你爸是什么感觉了。”
可比起颜笙在剧烈的疼痛下还要遭受各种试验来说,颜书玉遭遇的一切,已经算是足够仁慈了。
“我知道……我们做错了。”在被爷爷毫不犹豫注射了最初的母体后,她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可是太晚了,当痛到自己身上时,她才懂了报应两个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