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微光在身后渐渐阖上,器材室的深处蛰伏了一个人,阴影铺满了轰焦冻的全身,顺着他的身影一寸一寸打磨他的冷冽。
绿谷出久从未能在清醒着知晓他和轰焦冻是如何靠近的。他们宛如磁极的两端,毫不讲理地靠近,任何妄图逃离的步伐都举步维艰。
绿谷出久在十五岁的梅雨季节,无人知晓地,品尝到了亲吻的滋味。陷入亲吻的前奏是霸占了他嗅觉的松木香——这是比丽日的清甜更让他目眩神迷的味道,丽日御茶子的味道仅仅是让他明白有这样一个人是这样的味道,而现在紧紧吮吸着他舌尖的人,他的味道于他而言是兴奋剂,他的身体里,除却理智,每一个角落都在呢喃、倾诉:
非他不可。
轰焦冻的松木香仔细嗅来并不浓烈,它是山冈朦胧雨幕中,危崖峭壁之上,从傲然挺立的高山松的针尖上慢慢扩散的余波。细细密密地,从他的每一寸皮下组织渗透。
轰焦冻的气味从来不需要去嗅,对他的身体来说,这松木香是绿谷出久的潜意识。
幽香包裹着他,镇静了绿谷出久白日里被陌生的气味困扰的心神。
器材室黑暗浮动的尾声中,摇曳着亲吻轻微的水沫声。亲吻需要交颈,需要自上而下的笼罩,需要自下而上的迎合,唇纹在互相碾压之中逐渐接轨,鼻息喷洒在彼此的嘴角,他们如食珍馐般吞咽着对方的气息。他们轻车熟路地探出舌头,滑腻的器官化作了交媾的蛇,在口腔里不住地翻滚。
亲吻的白热化并未完全蒸腾绿谷出久的神智,对他人而言亲吻是解冻距离的前戏,对他们而言,却是唤醒神智的开始。在粘腻的交缠中,绿谷出久清晰地感受到轰焦冻舌面上粗粝的质感,后脑勺上稳稳托着自己的手也透着温热。
轰焦冻吮吸着,将舌探得更深。
原来所有人褪去了外表的不同,所有地方都是一样的。
那是什么标记了亲吻的不同?
绿谷出久在亲吻结束前这样想到。
绿谷出久低下头整理呼吸时,再次感受到了他们身上本该是平行的味道慢慢圆融,如茧般厚厚包裹了他们。此时他才终于呼吸到清明的空气,亲吻洗刷了污秽,仿佛雨水洗练过后的澄明幽净,清洌可鉴。基因里的躁动也渐渐平息,他们之间的亲吻给焦虑定了时,在每天的傍晚趋于沉寂。
人,本应框定在某种生物极限之内,超出这个范围的万物都无法感知。犬类可以嗅到人身上独有的气味,而人类是做不到的。
本应如此。
吻毕,轰焦冻稍稍退开,又因着无名的留恋始终牵连着,他的左手安然地环在绿谷出久的腰上,他的右手则轻贴在对方后颈。这是个暧昧至极的动作,不过他们双方都明白这样的相处是他们的呼吸和眨眼,是抑制瘙痒的抓挠。
是镌刻在生物基因中避无可避的本能。
“终于冷静下来了。”
轰焦冻说道。
绿谷出久点点头。傍晚例行公事的亲吻过后,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们将免受繁杂气味的侵扰,他们又将变回规制在某种生物极限里的正常人。
好像没有了继续下去的理由。轰焦冻后撤,手离开绿谷出久肩膀的一霎,一缕无形的气味的线从绿谷出久的身上分离,在空间里卷起波澜,如同被静电吸附了一般,柔顺地贴服在轰焦冻身上。
绿谷出久也知道属于轰焦冻的一线也盘旋在自己身上。与此同时,因着对方拉开的距离,若隐若现的失落逐渐浮起,轰焦冻的眼底也浮现出晦暗不明的光。
“又变成了这样了呢。”
绿谷出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笑得很抱歉,仿佛是他自己做了什么羞愧的事情。
两个只知道对方姓名的人都在为这不足一米的分离而失落。
失落如针扎,将他们不小不大的心刺得酸疼不已。
这明明是微不足道的擦肩而过,陌生人之间再寻常不过的过肩一撇,是放眼整个生命年轮里毫不起眼的某个瞬间,可他们都在为此等如尘微弱的距离黯然神伤。
应该是疯了吧。
绿谷出久和轰焦冻目前为止除了亲吻过外,毫无交集。他们只是同领一套校服的同学,一家住北,一家行南,连上学的路线都毫不重合,是以他们只在同学的笑谈间,某种私密的八卦时间中偶尔耳熟了对方的名字。班级不同授课时也不会相遇,顶多在走廊上瞄一眼对方的身影,也不会在记忆里留下任何痕迹。
绿谷出久比任何人都期待一份自然而然的相遇。在奇妙的瞬间里遇见、结缘、深交或背离,但都是有了“理”之后的熟识,这样才不会在人生的洪流里被冲散,就算留缅抱憾,也绝不是用一种无法反抗的方式,被按着身体消散了理智般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