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雨眠依旧跪在地上,赵询成没有让他起身,在正厅的大门被宫女从外面关上后,他俯视向荣雨眠问道:“你既非寺庙长大,那么,究竟是何出身?”
荣雨眠垂眼轻声缓道:“雨眠从小没有父母,多亏风月场的莺花女子怜悯,给了一口饭吃,雨眠才能侥幸活下来。”
赵询成以教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端详荣雨眠许久,之后,他突兀问道:“此事你一直瞒着晟王?”
荣雨眠不假思索点头回答:“此事晟王殿下毫不知情,皇上圣明,全因草民心中自卑,才犯下欺瞒之罪,晟王殿下与此事无关,请皇上……”
他没说完,赵拓明已轻声打断,“雨眠,本王已禀告父皇此事,”说着,他伸手作揖,向赵询成求情道,“父皇,雨眠爱护儿臣才坚称儿臣并不知情,请父皇谅解雨眠对儿臣的心意。”
贵为晟王,赵拓明平日哪里需要逢场作戏?未成想,原来他作起戏来如此之精妙,糊弄起自己父皇也毫不手软。瞧着对方的真挚表情,荣雨眠忍不住心道:你最好别那么糊弄我,不然我一定识破不了你。
“此事朕可以不追究。”赵询成别有深意直视向荣雨眠,一字字问道,“只是,以你出身,你自问能当好晟王妃吗?”
荣雨眠很快便道,“苏幕笑出身青楼却是传奇才女,诗词千古流芳;兰微云流落风尘,关键时候却能舍身报国,也是一代烈性奇女子。”之前赵拓明告知荣雨眠自己将后者的青楼出身“坦白”给赵询成后,荣雨眠赶紧在脑海温故了曾经看过的这个世界的正史野史,从中找出这两位青楼出身的传奇人物,就是防着赵询成拿他的出身做文章。此时,他朗声侃侃而谈,“登高者自卑,涉远者自逊。晟王殿下人中龙凤,之前雨眠的确因此一念之差,将自己瞧得卑微。然则,君子当不为穷变节,不为贱易志,雨眠愿守节立志,与晟王殿下携手一生,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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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东正阁前,自己还前途未卜的荣雨眠再次以眼神示意,于是赵拓明也再次为赵欣正说了好话,顺便将向文星与何夫人的后续处置揽到御影卫。
当两人坐上马车往宫外而去,赵拓明才坐下便半说笑半认真地直入主题:“我实在等不及了,你先说说为什么你那么一心一意想救向文星?以便接下来我好考虑是放了向文星还是将他发配边疆。”
瞧得出赵拓明当真在意的荣雨眠在微微思索后细说从头:“今日你二皇兄忽然发难,看似是屈打成招,弄巧成拙,但何夫人的证词翻供,可以说全在向文星的算计之中——我已经记起,幼年时我住在一条名为柳叶的胡同巷尾。所以,当你二皇兄提到月牙胡同时,我立即便知道他的证人绝无可能认识我。可另一方面,你二皇兄所说的那些事情,诸如胡同巷尾的张家,我与张敬表兄弟相称,我穿新衣,吃饭我先动筷,这些细节都是对的。这说明,其实向文星的确查到了我的真实过往。他藏下真相,又诱使你二皇兄打开始便说出‘月牙胡同’这个关键字提醒我该如何应对,这明显是在帮我,而同时,他也借着你二皇兄与何夫人之口,暗示我他已经掌握真相,这自然是在告知我若不救他的后果。所以说,我肯定不能让手里握着我致命证据的向文星被皇上重责。”
赵拓明默默听完这一番长篇大论,他在好半晌的沉默后低声问道:“你真的认为向文星会出卖你?”
荣雨眠当然不那么认为。
若向文星有意对他不利,又何必连事之已久的赵欣正都欺瞒?事实上,向文星借赵欣正之口暗中告知荣雨眠自己知道真相,这并不是为了要挟荣雨眠,而单纯是想要让荣雨眠知道自己是在帮他。
……可能,他宁愿荣雨眠永远欠自己这个人情也不愿荣雨眠还了人情,他们就此两清。
而荣雨眠之所以在赵拓明面前将自己救向文星的行为描述得如同受胁迫不得已为之,倒不是说怕赵拓明多心,主要是——
“我怕惹你不高兴才这么说的。”他故意卖了个乖,不过,这的确也是实话。
上马车后便显得有些深沉的人闻言不自觉怔了怔,他抬眼望向荣雨眠,渐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玩笑着回应道:“我的确有些不高兴,不过,你把我哄好了。”
荣雨眠吃惊心道:我随口说说也就罢了,你怎么有脸承认自己吃干醋不高兴的?
另一边,赵拓明复而若有所思起来,他凝视着荣雨眠低声又道:“向文星被誉为天下第一谋士,才智方面只有他能与你匹敌,方才殿上你们甚至没有对话一句,可全场却俱是你二人的博弈。若是你先遇见他……你会如何选择?”
没想到赵拓明居然正经八百将向文星当成劲敌,荣雨眠又好气又好笑。“我这种马戏团出身的杂耍小子能有什么大追求大抱负?也就只能当当晟王妃而已。”
“别那么说自己。”赵拓明认真对为了嘲弄他而自轻身份的荣雨眠说道,“要知道,你不是杂耍小子,你连杂耍都不会。”
一向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人这时愣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赵拓明补充言道:“不过,天下会杂耍的人那么多,在我心里,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只会耍机灵的荣雨眠。”
荣雨眠想了想,模仿道:“天下会玩心计的人那么多,在我心里,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只会花言巧语的赵拓明。”
赵拓明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而且终究是我先遇见你的,再说,我也能将向文星发配到边疆,看来,你只能好好当晟王妃了。”
意识到赵拓明的确介意向文星的荣雨眠在犹豫后收起出于羞赧而假意说笑的散漫态度,他在椅子上欠了欠身,抬眼认真望向对方的眼睛深处。
“我一心一意想救向文星是因为这是我欠他的。”他回答赵拓明最初的问题,“无论他对我有一份情谊还是十分情意,我都没有回报于万一。所以,我唯一能给他的,就是当他于危难的援手。”
面对这个答案,赵拓明目光闪动了一下,很快,近乎明亮的笑意从眼底溢出,他迎视向荣雨眠,展颜笑道:“那看来向文星不用去边疆了,毕竟,我不能占了天大的便宜还欺负别人。”
荣雨眠想了好一会儿,只能回道:“你好意思吗?”
赵拓明若无其事反问他:“我的确应该不好意思,但你脸红什么?”
你调戏我还不许我害羞了?
心中愤愤不平的人吃亏就吃亏在脸皮没对方厚上,这时候只能不吭声假装没听到。
心情豁然开朗的赵拓明见好就收,转换话题戏说起之前的事来。“你知道吗?方才你走到我父皇面前,伸出双手问他是左手还是右手时,我生怕他选择右手后你会忽然右手一翻,变出一束花来献给他。”
因为这一讲述脑海不自觉浮现相关画面的荣雨眠忍俊不禁道:“若真是那样,你父皇必然认定你要不瞎,要不傻,居然将我带到他的面前。”
赵拓明赞同点头,假意心有余悸道:“幸好你其实不会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