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议睡了长长一觉,精神头也养足了,昨日的恙色一扫而空,淡淡地回视吴九一眼,透出一股截然不同往日的冷意。
“母慈子孝是天道人伦,母亲既然如此关怀我这个做儿子的,我又岂能不在堂前尽孝?你今天把我拦在此处,难道是想陷我于不孝不仁之境?”
吴九万万倒没料到小少爷还有还嘴的一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凉风里傻愣了片刻,一时竟也挑不出他话里的错处,只得讪讪道:“小少爷此言差矣,所谓福至心灵,凡事未必要亲力亲为,只要您有孝心,夫人自然感知得到。”
“既然福至心灵,你又何必替夫人走这一趟?”吴议冷哼一声,神色肃然,“你的意思,是夫人虚情假意,对我这个继子,虚与委蛇了?”
吴九本来就是个狐假虎威的纸老虎,被吴议劈头盖脸地反问两句,早就站不住手脚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少爷可是病糊涂了,这种话岂能乱说……”
“我看我还没病糊涂了,你倒先老糊涂了!”吴议笑意愈深,愈显得那双病火森然的双眼深邃清寒,“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奴才指手画脚了?”
在吴九眼里,吴议不过是只早已失势的小病猫,何曾想过这只人畜无害的小东西也有雷霆动怒的时候?
——甚至几乎要被那股凌人之上的气势压得大气乱喘,只有嘴上还哆嗦着不依不饶:“少爷大了,也对会老奴耍威风了,老奴,老奴这就去禀告夫人,看来少爷是嫌腻老奴了!”
岂止嫌腻,吴议巴不得他即刻就滚。
“那就不送了。”
“哦?他当真这么说?”
吴九捣蒜似的点着头,把吴议的一言一行都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恨恨道:“老奴在吴家待了几十年,太爷在的时候就在眼前伺候了,如今那一位要摆少爷架子,老奴怕是不敢再留了!”
如今正是仲夏的天气,花园里的紫薇正开得得势,粉薄的花瓣累在枝头,压得树底欲燃欲烈的一丛山茶都失了三分颜色。
江氏颇为怜惜地拈过那株山茶,放在手心拨弄了两下:“如今的花匠可真是有心,紫薇喜阳,山茶喜阴,他就把山茶种在紫薇底下,好叫这两种不同时令的花一齐开放。”
吴九左右没猜透主子的意思,只好跟着赔笑:“那也是夫人慧眼识珠,不然这花匠哪里有施展功夫的地方呢!”
“山茶开得再好,毕竟也是仗着紫薇的阴凉。”江氏放下掌心的花枝,轻轻掸了掸手心的粉末,“到底是个不合时宜的东西,总不能长久的。”
言罢,微微叹了口气,瞧向吴九:“你觉得那花匠工巧吗?我反倒觉得那花匠违逆伦常,心思太过,叫人看了就生厌。”
吴九立即乖觉道:“夫人不喜欢花匠,叫人辞去就行了,不喜欢这山茶,老奴就替您,拔了去。”
说着,便要伸手去挖那株碍眼的山茶。
“不必了。”江氏嘴角含笑,眼里却是一派恹色,“辞了花匠,人家必然要议论我待下刻薄,除了这花,不知道的又以为我性情乖张,我叫你时常去瞧瞧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看,这倒好,他反倒当我拘着他了。”
“夫人的意思是……”
“他爱出门活动,也是好事情。”江氏懒怠地打了个呵欠,日头还大着,她赏玩了半日,也腻歪了。
吴九见状,伸手虚扶住她雪白的一截臂膀,听她垂首低声道:“他这么半死不活地熬着,我这个做娘的看了也怪心疼的,但毕竟我是嫡母,他是庶子,做多错多,你明白吗?”
“老奴明白,明白了!”吴九到底是个老人精,江氏略一提点,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那病秧子总是要死的,他越是嚣张挑衅,江氏越得隐忍避让。
又不是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他还不信,就凭那二两骨肉,还能在这人世间苟活多久。
“奴才这就差人好好留意着少爷的动静,夫人且放心。”
江氏缓缓一笑,过了半响,才幽幽问道:“前些天老爷提过,今秋太常寺会派太医博士来各地遴选生徒,以补长安官学的空缺,可打听清楚了,来咱们袁州的,是哪一位老爷?”
“都打听清楚了,是张起仁张老爷。”吴九当然知道主子的心思,岂敢在这件事情上怠慢,早把其中关窍打探清楚。
“咱们家太爷还在的时候,和张老爷位列同班,素有同窗之谊。如今太爷虽然已经去了,可选拔生徒之事,也命老爷协理襄助,又岂会不卖咱们家这个面子?我看,您可得好好给小少爷拾掇拾掇上京的行礼了。”
吴家虽然子嗣旺盛,江氏膝下却寥有一子,不过这倒也不打紧,尊卑有别,谁也不敢越过嫡子的头上去。
江氏这才心满意足地缓缓一笑:“这话倒是在理的,也罢,栩儿也该下学回来了,咱们回屋吧。”
袁州城,春林堂。
一个身着麻衣,头戴巾帽的伙计正挨在堂前,一脸难色地看着眼前形销影弱的少年。
“你说的药材,咱们这里也不是没有,轻粉倒也罢了,这砒|霜……可是剧毒,没有医官的药方,咱们可不敢轻易卖人。”
“那蟾酥呢?”
那伙计憨厚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倒是没听过这味药材,我们家小业小的,哪里用得到这些稀奇古怪的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