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她搅动着一罐黑黢黢的药水,隔着很远我都能闻到那股重金属般腥锈的薄荷味,“仔细盯着这面镜子,莱蒙。”
我照做了,想看看她在搞什么鬼。亡灵法师将罐子里的药水刷到了镜面上,像涂了一层鲜亮的油脂。
从那流动的油层后,我终于看到了自己本来的模样。一个没有五官,没有皮肤的怪物,躯体宛如一块即将分崩离析的黑炭,只有那头红发像钻出岩缝的草芽,在漆黑的石头上火一般燃烧。我冲它笑,它也冲着我笑,露出鲜红的舌头和牙龈,两排牙齿像两丛尖刀,是我常年饮血的缘故。
“这就是你灵魂的模样。”法师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戏谑,“好好看看吧,莱蒙,没什么想对真实的自己说么。”
我贴近镜子,“啧,你这个可怕的丑东西。”我朝那怪物狰狞的脸上吻了一下,“不要难过,我与你同在。”
我离开了镜子,镜像却还停留在里面。亡灵法师手指按在镜子上,像揭一块贴纸,将我那凝固在镜面的黑色灵魂揭了下来。我听到自己的灵魂从镜中剥离时油煎一般嗞嗞的尖叫声,它就像一片果子冻,哆哆嗦嗦地在法师指下挣扎。它被塞入原先盛放油脂的罐子里,被一柄铁臼碾碎,像头挨宰时哀哀哭叫的驴子。
那一瞬我真想把手里的刀朝这该死的女法师砍过去,但我动不了,我像个瞠目结舌的木偶,眼睁睁看我惨叫着的灵魂被捣成了浆。亡灵法师把罗修长的身体抱到我身前,我们两个面对面坐着,我看着她把我的魂浆给罗喂了下去。
我手里攥着刀,却动不了。我看见罗白皙的面色在饮下我灵魂的一瞬变得青紫,他似是痛苦地抽搐了几下身体,接着对准那只罐子,吐出一堆黑乎乎的黏汁。
那罐魂浆给罗灌下去时还透着光亮,但被吐出来后,就成了比墨汁还浓的幽黑。法师将那罐散发着比腐肉烂骨还臭的浆液,端到我嘴边,说,“他只能吸取你这么多的灵魂。我说过了,你们的灵魂不太相配,他只能消化一部分。”
我没说话,突然恨上这个坐在我面前的不知好歹的家伙。他高挺的鼻梁下有一张让人很想亲吻的嘴唇,眼睫宁静地随呼吸起伏,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沉静的睡脸,将罐子里剩下的灵魂喝了下去。
过期的沙丁鱼罐头也不会比这个更臭了。我喝过那么多恶棍的鲜血,可没一个比得上此时我口中的滋味,要不是我咽下去的是我自己的灵魂,我一定会把我的肠胃扯出来洗一洗。
很快,我的四肢就恢复了力气。我活动了一下关节,望着我正对面的罗,我未来的亡灵奴仆。他的脸由僵硬的石灰色逐渐变成柔润的珍珠色,我靠近他,嗅闻着他唇边逸出的甜蜜的吐息。他的一切对我来说该死的诱人。这也难怪,那是来自我自己灵魂的气息,我恶臭灵魂中最芬芳的那一缕,融进了罗的血肉。
我说,“我不是第一个向你提出这种要求的人吧,法师。”
“当然不是。”那个女人将罐子收回橱柜,“但我对其他人的信息一概保密,就像对你一样。”
我想到了那个曝脑荒野的蛋壳修士,“万一有人想威逼利诱你,套出情报呢?”
“哪个活人会想要招惹亡灵法师的晦气呢?”法师像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般说道,“除非他先在地狱走一遭,长生不衰。”
听起来挺让人放心。我向前挪了挪身体,摩挲着罗白皙的面颊。亡灵法师披上她的斗篷,在临出屋子前说道,“我要去处理那个贱货的画像了。”
“哦,随你的便。”我漫声道,“告诉我怎么让罗苏醒。”
“很简单。”
她将门轻轻一阖,“用你的方式,占有他。”
第4章恶魔归来
亡灵法师一句话让我犯了愁。比起占有什么,我更愿意随心所欲地破坏什么。一方面从小到大除了嘲笑、谎言和背叛,没什么好东西会落到我头上;另一方面,占有一件物品总让人恐慌,在它属于你的那一刻,就有了失去的可能。
不管别人怎么做。我抚摸着罗的脸,嗤笑一声。若我失去了我的所有物,我也不知道我会作出什么事来。
他的身体尽管充满了肌肉的弹性,闻起来仍像干燥的石灰。罗对我的触碰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我将斫骨刀捅入了他的肚子,捅出一个血窟窿。
在胸膛外刻我的名字并不妥当,但说不定在胸内镌刻是个好主意。
“……”
他睁开了眼睛,在我的一口牙齿前睁开了双眼。两只狭长的漆黑眼洞,即使是亡灵,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没有了。
“主……人……”他尝试着开口了,声音里莫名染了几分喜悦,“主人……”
罗念着这两个字,也不管我的手臂还在他身体里,就拥抱了我。他的身体冷得像块冰,仿佛寒冷才是驱使他重生的动力。他只是靠着我,我身上的温度便以惊人的速度消散。
我打了个寒颤,想把他推开,可他脖间散发出的要命的馨香却在阻止我这么做。仅仅闻一下,我感到我的血液就不要命地沸腾,它们如我那把咯血的斫骨刀一般疯癫地叫嚣,从我的脚底涌上心脏,又从大脑坠向腹部,烫得我又麻又疼。
“……嗯?”罗低下头,好奇地瞧着戳在他腹部的那玩意儿,表情比处_女还天真,难得让我有点难为情。
我揽过他的肩膀,让他紧贴向我,沾满黏液的手抚摸着他苦茶色的发丝,“不要叫主人,叫我莱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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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临近荒骨沼泽的麦田,有个疯疯癫癫的修士,扬言要除掉亡灵法师。”临走前,我对亡灵法师说,“我挺喜欢那家伙,希望你能饶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