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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刘氏哭声愈大,撕心裂肺,阴阳先生却是充耳不闻,带着人将那棺材板盖上,四周黄纸封了角,便启程入殓。
    谢鸿飞手持引魂幡打头阵,其后是谢刘氏亲戚家的一个小女儿,沿路洒纸钱。谢宣端了谢卓的牌位走在第三位,刚出谢家大门,走了三步,谢宣便跪了下来,一叩首。众人皆叹:这谢家倒真是出了个孝子,三步一叩首的大礼,是多少年也未曾见过了。(注3)
    谢宣这一通大礼,时间拖的便长了些,一行人回到谢府的时候已过了戌时。谢宣招呼着客人与帮工入席,忙完这些自己则坐到了李之源的旁边。
    李之源年纪还小,这几日赶路本就没有休息好,今天再这么一折腾,更是没了精气神。此时入席,几乎快打瞌睡了,若不是他爹爹教养严格,此刻他怕是已经睡到桌子上了。谢宣看着身旁小孩儿一脸倦容,有些心疼,夹了一筷子虾到李之源碗里,悄悄在他耳边说道:“这是南方的河虾,新鲜的,好吃的很,你多吃两口,吃完哥哥就让人带你去休息好不好?”
    李之源年纪小,但也知事了。来沧州的路上,父亲只告诉他是过来接一个疼他的哥哥,他对谢宣早就没了印象。可是今日,即使总共也没在一起多长时间,这哥哥对他好,他倒是真真感受到了。于是轻轻点头,说了声:“谢谢哥哥。”
    谢宣揉揉他的脑袋,说了句:“小源真乖。”又给李之源夹了些好吃的,在李之源的碗里垒起了一座小山。看到李之源认真吃饭了,谢宣便又招呼了李麽麽,去李之源的床上放两个暖婆子,顺便准备些热水,等李之源吃完就把人带过去收拾收拾睡了。
    李麽麽从未见过谢宣对何人如此上心,有些狐疑,不过见着谢宣难得的笑了,便忍下,答应了,总归少爷高兴,便是好事。
    而李恒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只以为谢宣是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才对李之源亲近。只觉得他们两个亲近,他待会儿讨人的时候也容易点儿。
    谢宣总共也没能吃上两口,伺候完李之源便起身,一桌桌敬酒,喝完又得将客人送出门去。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谢宣回头的时候,便见着李恒站在院中等他了。
    谢宣心中明了李恒这是为了哪般,却还是做出一副礼貌的样子,走过去问了:“李伯伯可是有话要与侄儿说。”
    李恒还是有些为难,左右徘徊两步,下了决心才问道:“你父亲生前寄与我一封书信,让我过来接你入京,与我同住,你可愿意?”
    谢宣垂头不语。
    李恒怕谢宣一个小孩儿会怕,便安抚道:“你放心,入京之后,就住李伯伯家里,日日跟李之源一起玩耍。功课你也无需担心,鹿鸣书院的夫子与我乃忘年之交,他定会尽心待你。你若是去了,李伯伯便是拿你当亲子相待,你与李之源的处境定不会相差半分,你,你可愿意?”
    谢宣当然知道李恒会如何待他,上一世,他便知道的很清楚了。
    “承蒙李伯伯厚爱,愿意收下我这个拖油瓶,侄儿哪里有不愿意的。”谢宣淡然道:“只不过父亲那封书信侄儿也看了,上面说了让李伯伯拿着信物向二娘换纹银千两做补贴,怕是要跟二娘说一声才好。”
    第4章 托孤(四)
    李恒于六日前收到谢卓的书信,信曰:言彬吾弟,自言彬高升就于礼部已逾五载,兄自问惭愧,往来书信不断,然则余一未曾入京相探,二则回信马虎,词不达意。时至今日,愚兄忽染恶疾,自恐年岁不久。吾弟应知,自你嫂嫂去了,吾心甚忧,日日恐她孤身困于幽独,然宣儿尚幼,兄断不能撇他独去......吾心之所向,望天再与我几年岁月蹉跎,待宣儿入仕,便死而无憾。许是菩萨念我心不诚,此际,愚兄怕已是支持不了几日。沧州慌乱,刘家野心渐长,愚兄一去,宣儿孤身一身怕是难有人照拂。回光返照之际,吾尝记四年,岁在甲午,弟携你家小子于兄院中小住几日,宣儿甚是欢喜。此油尽灯枯之际,兄请吾弟速来沧州接宣儿入京,与弟同住。兄不知能否有缘再见吾弟一眼,若彼时,兄已去,吾弟凭吾私印与刘氏换过纹银千两,全凭弟弟处置。万谢。兄谢卓。
    李恒收到信的当日便去礼部递了条子,告了个长假,回去草草跟自己的夫人交代了两句,让家丁准备了马车便走。一路忧心怕谢宣忘了自己,快到城门的时候,又回来接上了李之源。这信虽是挂了加急,到京城也是十日了,李恒多许了马夫一些赏钱,日夜兼程,就是盼望能够再见见谢卓。谁曾想,等他赶到谢府之时只见到了满屋子的白麻装饰。
    李恒与谢卓交情颇深,谢卓临死之时将自己儿子托付给他,他自是没有怨言的。李恒只怕谢宣那孩子虽小,却颇有自己的考量,若是他不肯跟自己走,自己也是束手无策。好在谢宣还能记得他们,这一日与李之源也玩的好,才让他有了两分信心,问出这话来。不过他本以为谢宣对这封信的内容是不知晓的,谁知此时谢宣却是直接说出来了。
    谢宣见他迟迟不语,知道他是有所思虑,便道:“父亲让人寄信的时候被我拦下了,偷看到的,李伯伯默要责怪。”
    李恒松了口气,答道:“不碍事,你能答应与李伯伯同去,便是好的。李伯伯运气尚好,在礼部做了个小郎中,家业不算大,总算养你一个不嫌多的。至于那纹银千两,就不与你二娘为难了。”
    “李伯伯慷慨,侄儿知晓。不过京都不比沧州,物价昂贵,若是让宣儿去吃白食,这宣儿是无论如何做不出的。”谢宣朝着李恒作个揖,“还请李伯伯耐心等等,明日爹爹与二娘的兄弟都要过来,趁着人齐,咱们要了银子便可上路,也不耽搁了李伯伯的差事。”
    李恒与谢宣四年未见,只记得谢宣八岁时便是个有主意的人,却未曾想到不过四年能有这般大的长进。接人待物,说活言辞拿出去半点儿不比他这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的小郎中差。转而又想,能练出这一番本事,这孩子这几年怕是在那刘家的打压下吃过不少亏的,莫名有些心疼。李恒应下,便同谢宣一道回了后院。
    忙了这些日子,谢宣倒上床的时候已是疲惫不堪,本以为可以一夜酣眠,却怎敌旧事如梦让人急。
    上一世谢宣本是不愿入京,让李恒好一番纠缠,最后李恒不仅没有向他二娘提出要那纹银千两,更是倒贴出了二百两的意思,才把人接走了。那封书信,谢宣并不曾拦下,而是谢宣入狱后,李恒为了救他得罪了上头的人,被人贬官离京,临走之前,李恒最后来探他留下的。他一直与父亲置气,偏信是他与刘氏交好,负了他娘亲才让他娘亲最后在病榻上含恨而终。读完一封信,他才知道父亲是愧疚的,对他娘亲更是心疼的。往事种种如过眼云烟,一幕幕在他脑中闪现.......
    谢宣是被李麽麽摇醒的,一睁眼便见到李麽麽在一边着急忙慌叫着:“少爷,少爷。”
    谢宣长吁一口气,一摸额头,已经汗湿了。
    “少爷梦到什么了?”李麽麽去给谢宣准备衣裳。
    “没事,昨夜睡姿不好,鬼压床了。”谢宣撑起身子,自己穿好了衣服,又接过了李麽麽拧的热帕子擦脸。“什么时辰了?李伯伯他们起了么?房中可有丫头伺候?”
    “卯时三刻了,厨房准备好了吃食。今日几位老爷都要过来用早饭,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李老爷屋子里,明月去伺候了,是个仔细的,少爷放心。”
    谢宣微微颔首,坐于铜镜前,让李麽麽帮他束了发,才到旁边去了。
    谢宣到旁边屋子的时候,李恒正牵了李之源往外走。大约是昨天休息的好了,李之源看起来精神很多,头上的两个小揪也被丫头重新扎过了,看起来童真的很。还没等到谢宣上前行礼,李之源便朝着谢宣甜甜地叫了声:“哥哥。”
    李之源笑的可爱极了,谢宣简直想过去抱着那个小小的李之源,再戳两下那个浅浅的梨涡。强忍下心头悸动,谢宣朝前迈了两步,站端后作个揖,对李恒道:“李伯伯早。”
    李恒本就喜欢谢宣,加上昨夜又心疼他了一番,今儿个再看他更是入眼,与亲子无异,赶紧摆了手,道:“哪里需要那么多虚礼了。”
    “不学礼,无以立。”谢宣答了一句又走到李之源跟前,问他:“小源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谢谢哥哥。”李之源声音清甜。
    “肚子可是饿了,哥哥带你去用饭可好?”说着朝李之源伸出了手。
    昨日里连碰都不让人碰的李之源,此时看着谢宣伸出来的手没有丝毫犹豫便伸了过去,把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放在谢宣手心了。
    谢宣右手拉着李之源,左手往前方一摆,给李恒指了个方向:“李伯伯,这边请”。一言毕才拉着李之源走了。而李之源在跟着谢宣走的第一步开始,就甩开了自己爹爹的手,牢牢抓着谢宣了。
    到了饭堂一向晚起的谢刘氏与谢鸿飞今日却是格外的早。谢刘氏今日重新梳妆了一番,倒显得容光焕发,脸上是一点看不出刚刚丧夫的神色。
    “李叔叔起的甚早,昨日家中慌乱,也没能好生打个招呼,奴家这厢有礼了。”谢刘氏在谢宣一行人进门时便起身做了个福。
    李恒拱手作揖,回一声:“嫂嫂有礼。”
    待众人落座,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刘家大哥跟着谢卓的表哥都来了。谢宣心中冷笑一声,却还是起身同诸位道了好。
    谢宣将李之源安排在自己旁边,凡有热乎的糕点上了,先往李之源碗里夹一些。点心虽好,奈何李之源人小,根本吃不过来,塞了半截油条在嘴里,一手拿着个奶黄包,一手抓了谢宣的袖子,咕哝道:“够了,哥哥,够了。”
    谢宣看着李之源鼓出来的包子脸怕他噎着,又倒了碗热豆汁在他跟前:“嚼慢些,不着急的。”
    “这么多年我竟是不知你是个疼弟弟的。”谢刘氏看着谢宣对着李之源的殷勤样,心头堵了一口气,这许多年了,莫不说是疼谢鸿飞,谢宣连个好脸都没给过。
    谢宣神色如常,似是随意说了句:“到底得看是谁的孩子。”
    谢刘氏差点当场摔了筷子,声音高了两度:“你什么意思?”
    谢宣压根不抬头,李之源吃的快,有些哽着了,谢宣便端起了椰汁碗送到李之源嘴边,让他喝下,再轻轻拍着李之源的背,随口说着:“食不言,寝不语,二娘莫不是想丢人丢到京都去,让人看看我谢府的规矩有多差么?”
    谢刘氏正欲发作,被他大哥瞪了一眼,示意他李恒还在,只能将怒气收敛了下来,想着等会儿分家便有谢宣的气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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