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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宫东司马门外停着公孙府的马车,我挑了帘子四处张望,行至长乐宫阙,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右前方停着一辆深蓝色车马,一位矮小男子刚从长乐宫出来,正踩着宦者的背登上马车。
    “小舅快看,”我大惊,“那不是我们去年来京时,在粥摊上见过的那个落魄贵族吗?”
    “没错,就是他。”小舅笃定道。
    当我们的车马超过了那辆蓝车时,大姨瞥见车前面挂的铭牌后,将车帘子放了下来,命我们回到座位上。
    “莫要再盯着看了,那车里坐的是武安侯。”大姨见叮嘱道,“今后你们若是再碰见武安侯,切记速速低头,莫要言语,免得惹上是非。”
    我心上一凉。方才武安侯阴翳的目光向我们这边投射过来,我不确定他是否认出了我,也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小食摊上那两个“假冒”的卫家人。
    ***
    转眼间该去学堂的日子就近了。之前平阳长公主给我的那些衣服已经穿不下,只是辛苦了小舅替我一路背到京城来。
    “你那几个舅父哪里会了解京城如今流行的样式。”大姨送来常服、深衣、胡服各数套,“这些胡服可都是你大姨父找胡人师傅手工制作的,都是原版胡服,不是汉制胡服哦。”
    那日一行人去往地处长安北部新城区茂陵邑的大姨夫公孙贺府上登门拜访,此府邸建在天子为大姨夫专门划出的一块地皮上,为了迎娶大姨而专门新开的府邸,不久前才修缮完毕。公孙家祖上是匈奴人,大姨公从景皇帝平乱有功,近水楼台,大姨夫幼年时被选为太子舍人,与当今天子是多年的铁哥们。
    大姨夫下巴上蓄着卷卷的短髯,几根棕色的卷发从发冠边缘冒出来,高鼻梁,眼窝深遂,整日里笑呵呵,露出一口白牙。在我眼里,仿佛一个成人版的高不识。
    公孙府内不仅具备我们汉人的一贯品味——占地面积大,镶金嵌玉,山水亭阁,富丽堂皇;而且增添了很多匈奴人的装饰——正厅墙一侧挂有熊头、大角羊头、鹿头,另一侧挂有匈奴人使用的弓、弩、刀、矢,地上铺有豹皮地毯,向北的地方,马厩里养着两匹高大的西域骏马,向南的地方则留有用来烧烤食物的空地。
    大姨夫的一大爱好就是烤肉。盛情难却,今日虽积雪未消,但也得着个艳阳天,为了展示他精湛的厨艺,大姨夫命人在室内生了火炉,请我们两个小子吃了一顿胡式烧烤。匈奴人的烧烤讲究半熟,鹿肉切开虽然还有点血沫,但是鲜嫩有嚼劲,抹上西域胡人那里特产的调味料,味道比汉式的单蒸单煮烹调方法好上百倍。
    不过,这些男人不仅自己吃肉喝酒,还喂我这个小孩子吃不熟的东西,大姨实在看不下去,禁止我多吃烧烤的同时,喂我吃了很多蔬菜。
    ***
    昨夜我睡得并不好,因为今天要起一个大早,去太学开始我崭新的人生。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幻想着太学的学堂,太傅的样貌,太师的长相,同学的面孔,既兴奋又紧张。
    当今天子尚无皇子,太学堂便面向十岁以下的皇族、贵族新生,不分年龄,一起上课,学习周礼、算数、乐理、五经、射箭、御马等课程,其中算数一科为分级授课。太子随时可能会降生,这里就相当于未来太子舍人的预备班。平阳府的学堂其实就是仿照太学堂而设,只不过服务的是平阳侯世子。
    天刚蒙蒙亮,就听到二舅的敲门声。
    “小懒猪,起来上学啦,第一天不能迟到。”
    “吵死了。”小舅把头闷进被子里。我姑且认为这是小舅的嫉妒,因为我被皇太后特许进太学读书,而他只能跟着兵器师傅学匠技。
    二舅端着水盆进到我和小舅准备长期霸占的客房,帮睡眼朦胧的我洗了脸,梳了两个揪揪,穿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深衣,喂我吃了些馕饼,又把剩下的馕饼连同笔墨竹简一起塞到我的小红书箱里。家仆牵来二舅的坐骑,将书箱拴在马屁股一侧。
    二舅把我送上马背坐好,自己翻身跳上来。这期间我一直被二舅抱着,浑浑噩噩睡眼惺忪,直到听得一声“坐稳喽!”二舅提了缰绳,枣红马蹬蹬蹄子,开心地向皇宫方向一路哒哒小跑。
    进了未央宫北门,便是上次见到的天禄阁,过了天禄阁便是另一座塔式建筑,匾曰“石渠阁”。太学位于两阁之间的太庙。
    “去病,这里!”远远的就看见曹襄向我招手。
    “襄哥哥!”见到好朋友在这里,我欣喜地飞奔而去,宫殿间顿时响起一阵回声,惊飞起一群长安麻雀。
    “不可以再喊哥哥哦,要称‘世子’。”二舅拎着书箱追在我身后,“切记,在宫里要称呼别人尊称。”
    “太好了,你也转来这里上学了。”曹襄拉着我的手往太庙里跑,转弯便差点儿撞上了太傅。
    “不可以跑哦,穿着深衣奔跑会摔着的。”二舅无奈地摇头笑道。
    此时天子未立太子,是以夫子称太傅,教授春秋孔孟,四书五经。太学太傅即中大夫庄助,据二舅说,此人乃天子最信任的文臣,博学多识,能言善辩,东瓯对闽越一战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朝廷出兵,并成功持节调兵。天子将庄太傅类比战国时期辅佐君王的说客,称赞此人颇有真才实干,并非表面功夫、绣花枕头。
    二舅与庄太傅相熟,两人见面寒暄一番,说了一些“虽然年龄小但是请严加管教”之类的话。太傅拱手告辞二舅,领了我进太庙,令我先面向东,也就是鲁国曲阜方向,三拜孔圣人。再面向北,拜赵绾和王臧两位贤者的灵位。赵、王二位是推行儒家学说的先驱,常夫子向学生提到过他们。然而短短时间内二人竟做了新政失败的替死冤魂,令人扼腕。太傅用带着楚地口音的关中话,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通,大意是希望他的学生能够继承赵、王遗志,用功读书,将来协助天子发扬光大儒家学说。
    待太傅领我出得庙堂,曹襄在外间等得焦急,已先行去往学堂。我拎着书箱,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傅身后。
    我的太学第一课,在哈欠连天中度过。太傅的口音我不大听得懂,只能坐在角落里,无聊地翻着手中几本书简。咦,《公羊传》,这是什么书?再拿起一本,《周官》,这书又是讲什么的?翻了半天我也没找到《论语》。而且,这些书简上的字显然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些圆圆的小篆体,而是京城通用的方块块隶书,瞪着看了半天,我几乎一个都不认得。
    郁闷地环视四周,这些学子要么是皇室宗亲,要么是官家子弟,衣冠色素却料价不菲,神气倨傲且不易亲近,读书时也不似河东那些学子摇头晃脑,而是始终保持正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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