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何处起风,一股脑吹开半掩的木门,吹动九五之尊脚边的衣袂,也吹动身后那人凌乱的长发,一个炸雷惊天轰响,仿若要劈开这富丽堂皇的皇城。魏铭启离开时,身后那人突然转身站起,蓝紫色的闪电映出一张无比苍白的脸,眼底尽是泪水,却偏偏流不出来:“是不是因为他!我就永远不可能有子嗣!”天雷炸响,魏铭启转身看到那张惨白冰冷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殷勤,尽数怨恨,嫉妒,和毫无遮掩的杀意。
箫信满心期待的故地重游也只能搁置,整日在天合馆抄着佛经,虽然口中从未提及,但魏铭启依旧看到箫信满脸尽是失落。但国丈刚薨,现下确实不适合提及出宫巡游,再遗憾也只能守在天合馆看箫信一如既往的冷漠,好再箫信不再对他冷嘲热讽,偶尔还能和他说上两句不咸不淡的平常话,魏铭启全当是补药,欣然接受,偶尔再回上一个没皮没脸的笑容,看眼前那人眼底浅笑,却不露声色,好整以暇的抄经,喝茶,魏铭启觉得甚是满足。
月满西楼,又是一年中秋佳节,国丈尚薨不满一年,宫中没有大操大办,连备下了一年的歌舞乐谱也无人问津。按例中秋时节皇上应该在皇后宫中过节,然而魏铭启的眼中却只能想起那日皇后那句满数寒意的话语,正犹豫时喜公公端着一壶青瓷金箍的酒壶进了御书房:“皇上,皇后刚才派人来传话,说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和皇上共度佳节了,特此送来一壶佳酿,还望皇上恕罪。”
魏铭启知道姚淑湘还因为她父亲去世的事情满怀愁绪,便指了指桌边,试意喜公公将酒放下。
喜公公放下酒壶便恭敬的退出书房,关门的一瞬,魏铭启看到天边悬挂着的一轮圆月,不由的想起去年的中秋,在御华池遇到匆匆赶往府中的殿子期,那年陆凌亲自下厨,嘴上说着那人厨艺可怖,难吃至极,眼里却尽是期待和幸福。淡淡的给自己斟一杯薄酒,酒从高处落入酒杯的声音在空旷硕大的御书房里形成回响,从前的自己一无所有,如今的自己身居高位却依然孑然一身,只有满桌的奏折和莹莹跳动的烛火。
温热的酒液随喉入腹,些许暖意涌上心头,握着朱砂笔的冰凉手心也渐渐开始温暖起来,胸前淌着炙热的血液,心跳如鼓,似可以破胸而出,几杯酒后,魏铭启只觉得背后温热,整个人出了一层薄汗,浸湿了中衣中裤,连下腹也逐渐暖了起来,似有火在烧。眼神越发涣散,便不再睁眼,半靠在椅子上,微闭双眼,认体内的火苗随血液全身游走。
闭上眼,那青衣墨发的少年便随心而入,安静的躺在春风楼那一方小屋的红宵床帐内,一尘不染,面庞皎洁,目似点漆,发如墨染,红烛暖火映照在那一片朦胧的红帐上,看的不够真切,正想把那床帐掀开,里面的少年却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挑动薄纱,露出一片光洁嫩滑的胸膛,衣襟半露,朱唇微启,眉眼弯如娥眉,声音细软微颤,淡淡的唤了一声:“……铭启”。
“幺儿……”□□似可以将魏铭启整个人灼烧成灰烬,喉头微动,发出一声嘶哑干涩的声音。
“皇上”一声清冷的声音立刻将魏铭启的一腔幻想拉了回来,缓缓睁开眼,那青衣少年仿佛从梦中走了出来,正站在魏铭启眼前,依旧眉眼如画,依旧一身月华,只是没有梦中那么妖娆动人,没有梦中那皎洁的笑颜。
“朕是在做梦吗……”魏铭启眼神依旧迷离,淡淡的问了一句。
“皇上唤臣来,有何吩咐”箫信毕恭毕敬的行礼,却看到魏铭启一脸醉意朦胧。
“今日是中秋佳节,想世子陪朕共饮”魏铭启半梦半醒,只当眼前这美好景象是一场梦,没有过多思量,便脱口而出。
“臣遵旨”箫信看着魏铭启手指着的酒杯,走过去,端起一杯,尽数饮下,这暖酒却刚刚入腹,便觉得一阵温热随腹蒸腾而起,直烧至脸颊,再望上魏铭启一副面红耳赤,呼吸零乱,眉头不由的皱起来,望向手中的酒杯:“……这酒”。
声音略微颤抖,手也拿不稳酒杯,只觉得一阵酥软从腰间四起,慢慢爬满全身,似有千万只蚂蚁再爬。
“魏铭启!”才明白这酒有问题,愤恨的叫上一声,眼前那人却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而像是得到了号令,倏的站起身来,一把将其搂入怀中,炙热的唇便欺了上来,没有温柔的嘶磨,舌便直冲而入,用力翘开紧咬的牙关,去钩怀中那人的舌,去吮吸那人的唇,去肆无忌惮的饮下那人口中微甜的津液,去长驱而入方至喉咙还不罢休。手臂牢牢的环住身前的人,仿佛要将这人环至体内,侵入骨髓,生吞活剥入肚才可解心头一腔□□,灼热的人丝毫感觉不到怀中之人的挣扎、颤抖,只当这是个春梦,怎么放肆,怎么淋漓尽致,便怎么来。
“放开!”怀中的人终是奋力挣脱了魏铭启的粗暴,在挣脱的一瞬间,魏铭启才如梦初醒,半晌,才缓缓的伸手摸上面前那人已潮红的脸颊,惊讶与羞愧一拥而上:“原来,这不是个梦……”
抬手挥开拂上自己脸颊的指尖,箫信的眼神略微涣散,却依旧可以保持一丝清醒,向身后半退一步,抬起下巴,低垂着眼,似乎不想看眼前的人,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皇上唤臣来,就是想要臣的身子吗?”
不知何处吹来一首箫曲,呜咽悠长,在这金碧辉煌的硕大皇宫内院之中,孤独之人数不胜数,中秋佳节更是格外思亲,这呜咽的箫曲仿佛谁人的心在泣血,仿佛点点烛火下的两个人,一步之遥,却心若云泥。
“皇上从前便骗过臣,如今还要骗臣吗?”箫信低垂着眼睑,因为酒而潮红的脸颊也掩盖不住的苍白和失望:“这天下都是您的,您要什么方可直取,何必用骗。”
微风顺着门廊吹进书房,将半明半暗的烛火熄灭,正咄咄逼人的少年眼前一黑,只听见一片酒壶碎裂的声音,还来不及看清,便撞进一个温暖宽大的怀中。这个怀抱和刚才的截然不同,没有了刚才粗暴的入侵,没有了刚才炙热的欲望,充满疼爱和怜惜的拥抱将箫信紧紧包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好似多年前,春风楼里那个温柔似水的少年曾给予的拥抱,呼之欲出的宠溺,满腔满腹的爱意。然而随风入鼻的是一阵血气的猩甜,感觉到肩膀上一阵湿热,似有血液顺着肩膀缓缓流下。
箫信紧皱着眉头,想从这个怀抱中挣脱,即是想挣脱这个快让自己丧失心防的拥抱,亦是想查看那人身上的伤口。
“别动”湿热的呼吸喷洒在箫信的耳廓上,魏铭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带着一丝祈求,更带着一丝犯了错渴望被原谅的期待:“那酒是皇后送来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幺儿,我的幺儿,信我,我不会再骗你了”拥在肩头的手臂微微颤抖,那人将下巴放在箫信的肩头,灰色的月光下,箫信几乎看不到身前这人金色的龙袍,墨染的发,熟悉的味道,温柔的耳语,让他恍惚间也忘了拥抱自己的到底是那温柔似水的魏铭启,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亦或者,两个皆是。
“除了那虎符,我不曾骗过你任何”魏铭启的声音越发颤抖,肩头温热的鲜血已顺着箫信的肩膀滴至脚边,猩甜的血腥味充满整个房间,仿若在眼前开出朵朵弯长红瓣的花,花开荼蘼,来自彼岸。
“从前种种,皆是真心”紧紧贴在一起的胸膛随心跳触碰在一起,自己的,和他的,冲破耳膜。不知道是因为酒的关系,还是什么在箫信的心间刺了一下,心口一阵酸楚,忍不住要张开口呼吸。似乎感觉到怀中的人微微颤抖,还以为他又要挣脱,魏铭启将手臂又环紧了一圈,声音略带冲破喉间的哭泣:“别走,我只想抱抱你,我知道你讨厌我,求你……别走……”
那年梨花盛开,有人站在春风楼下教豆点打架,那天,那人看着远方说,若是旁人抢了你的东西,你拼命也要抢回来。而如今这人,怀中抱着他日思夜想的人,才感觉,原来有时候世间所有曾离自己这么近,只是一个小小的拥抱,便可以拥入所有。
猩红色的血液浸湿青色的纱衣,滴在地上的血滴很快便凝结在一起,那人打碎酒壶,用刀刃般锋利的碎片划破自己的手腕,疼痛和血液的流失可以使他保持清醒,魏铭启害怕自己做出无法弥补的事情,也害怕再失去面前的人,用勉强换来的清醒去挽留住片刻的拥抱。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自箫信进宫以来的第一个拥抱,他即没有闪躲,也没有迎合,乖顺的靠在那人的胸口,任他环住自己的肩,任他在耳边一边一边的唤自己幺儿,平日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莫名的,有种东西从贴着那人的心房处蒸腾而起。
“我不讨厌你……”良久,轻微的声音自胸膛穿越喉咙,小若蚊声的话落入谁的耳朵,谁的怀抱抱的更紧,谁的胸膛贴的更密,谁的心跳大如雷鸣。那年中秋佳节,满月下的两个人被月光拉长的身影映在光洁平滑的墙面上,拥抱在一起的身影仿若一个人,寂静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朕知道这是皇后做的”魏铭启没有声张的包扎了伤口,拂上自己腕间的纱布,魏铭启对贺佑棋说:“姚淑湘从来都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比起直接杀人,她更爱诛心”直接杀了箫信,会让魏铭启更加记恨她,只会将她从本就无望的生活推向更加无底的深渊,但若让那骄傲的世子被迫压在身下,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只是攻于心计的姚淑湘算漏了一步,她没想到,三十六计中,尚有苦肉二字,而最动之以情的爱人之间,最不能忍的皆是苦肉二字。
说到底,魏铭启还是那个谋略颇深的人,只不过有时候,谋略只在一瞬,说难听了是心计,说好听了,只是动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鞠躬~~
☆、第十二章
天合馆的门槛比往日更高,想迈进去比往日更难,从那日中秋之后,魏铭启被天合馆下了逐客令,只要是刚到门口,有进门之意,老仆便出来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安,顺道再补上一句:“世子近日身体不适,不易面圣,还请皇上恕罪”。
明明那日怀中的人颇有动容,明明以为几年的冰雪终可消融,却不知道怎么了,这门比从前更难进了,只是里面的人和贺佑棋有说有笑,那鹦鹉更肆无忌惮的喊着:幺儿好看!却偏偏就是不让他进。
脸色忽晴忽阴的皇帝恨的牙痒痒,有时忍不住抓着老仆要问上一句:“你从前是谁的人?”
老仆也不怕他,一脸笑意盈盈的说:“世子说了,进了天合馆便是天合馆的人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他魏铭启的,竟然还冒出一个想占地为王的天合馆。
“凭什么你可以进,朕不能进?”抓着从天合馆刚出来的贺佑棋,魏铭启一脸不忿。
“幺儿说了,这几日要抄佛经静心”贺佑棋满脸遮不住的笑意,惹得魏铭启更是一脸嫉恨“朕明明听见你们在里面有说有笑,他就是这样静心的吗?”
定禅寺送来的经书抄了一遍又一遍,抄的箫信已经可以倒背如流,却还是照旧把那人挡在门外,一有闲暇时间便抄经渡日。对此,老仆尚不问缘由,贺佑棋只当是看不见,魏铭启一身愤恨不得原因,只有箫信自己知道,他以为从离开春风楼便死了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但他尚不得而知,这再次蠢蠢欲动的心是因为这个失去许久的拥抱,还是因为那壶处心积虑的酒,是因为自己无法言喻的寂寞,还是因为眼前这个无法替代的人。
箫信不得而知,终日靠抄经寻求真果。
魏铭启被挡在门外的心越发郁结,看着每天顶着黑眼圈的皇帝,贺佑棋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不如找梨娘来吧”。
几日后,午后黄昏,一座轿撵从皇宫侧门缓缓而入,轿子中微微发福的妇人一只手轻轻拂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眉眼依旧,嘴角轻轻上扬,一脸幸福的笑意就算碰上这皇宫中寂寞的寒意也能瞬间将其化作春风。
天合馆里正端坐于书案前的人紧紧握住手中的笔,笔尖微颤,正停在一句佛偈上:有种有心地,因缘能发萌。于缘不相碍,当生生不生。
“多年未见,世子安好”静静的行礼,笑意盈盈的梨娘少了当年泼辣伶俐的劲头,安长了几分即将要当娘的成熟与稳重。
那年她出了春风楼,便真如自己说的那样,直冲冲的闯进了黄公子的门前,只是黄公子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少爷,也不是什么能用的上八抬大轿的富贵人家,上没有管家仆人伺候,下没有山珍海味入席,只有光棍一条,将自己开茶馆挣的钱都扔进了春风楼,只换得一人欢笑。
“他穷是穷了些,但待我极好”向来最喜金银的少女,如今一身麻布罗裙,头上也没了华丽的珠翠,只一根素银簪子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