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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只要见过十五殿下,什么话都好说。
    张公公十万火急赶到中书侍郎府,司徒大人正被几个侍妾伺候着喝酒听曲子,怀里坐着一个,身边偎着两个,另外三个一个奉酒两个弹琴,司徒大人领了皇上的口谕慢悠悠地换了衣裳,慢悠悠地吩咐备轿,再慢悠悠地上轿。张公公在旁边急出一身冷汗,只不敢催。司徒大人可是这两年皇上跟前热得烫手的红人。
    司徒大人的小轿子终于慢悠悠地起程向睿王府去,张公公跟在轿子后抹抹额头上的汗珠,用吕太傅的一句话:现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恒爰在乾清宫里望着茶杯里的茶水叶片,又坐了一个时辰。只有一个小太监诚惶诚恐地说了一句:皇上到用膳的时辰了。他没回话,小太监就哆哆嗦嗦爬出去,没再有人吭声。
    等柱子上的蜡烛烧下一段去,张公公爬进乾清宫正殿:奴才禀禀报万岁,中书侍郎司徒大人到了。司徒大人连见皇上行礼都是慢悠悠地。
    待司徒暮归起身,恒爰沉声问道:十五王爷呢?张公公偷眼看了万岁爷一眼,趴在地上小声回道:禀禀皇上,睿王爷他敛身站着的司徒大人及时接口道:禀皇上,十五殿下今天上午去西山打猎,宿在别庄要明天才得回来。
    圣上的脸顿时越发阴沉,张公公紧贴着地面趴着,垂手站着的司徒大人不怕死地向万岁爷慢悠悠道:恐怕皇上今天晚上注定只能瞧见微臣这张脸了。
    趴在殿外偷听的小太监咬住手指瑟瑟发抖,只听到正殿里砰一声拍案响,半晌后万岁爷冷声道:张安你退下吧。
    小太监簇拥着倒爬出门槛的张公公咂舌道:司徒大人真有够胆大,居然当着此时的万岁爷那样讲话。
    张公公擦拭着冷汗道:你们这群没见识的懂什么?司徒大人正是敢那样讲话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哩。
    张公公讲的没错,皇上没让人把司徒大人拖出去,也没命司徒大人滚出去。盏茶工夫后,皇上命呈茶水棋盘点心,与司徒大人下棋。
    黑棋子轻轻搁上经纬交叉的一点,沉着脸的恒爰终于开金口道:睿王近日还好吧,朕这四、五天都没见他进宫来。
    司徒大人食指与中指夹起一颗光滑的白子,回话道:回皇上,臣这几天公务繁忙,也未曾见过十五殿下。皇上问我,还不如去问程文旺程书令大人。
    爰着棋子等他落着,淡淡道:算了罢,若你司徒暮归都政务繁忙,程文旺呕出的心血便能给秘书监刷墙了。
    司徒暮归落下棋子,道:微臣早恳请过皇上,把臣与程大人的职务调换调换。程大人本是皇上的侍读,中书侍郎的位置照旧例原该程大人做。
    恒爰道:朕当真准了你,那翰林院告秘书监的奏摺早该把朕的案几压塌了。司徒暮归一本正经道:皇上这话说得臣委屈,微臣为官其实据位施行,皇上真把臣放到秘书监,至少臣不会成天上奏折求皇上帮臣起名字。
    恒爰抓棋子的手微微一颤,想笑忍了。
    司徒暮归道:皇上,程大人求了这么多回,您就没打算当真赐他个名字换换?
    恒爰正色道:程大人的名字乃是当年程太师苦思冥想三天三夜才定下的,还跟吕太傅发誓说天皇老子砍他头都不换,朕实在不忍抹煞太师的一番心血与慷慨。
    司徒暮归也正色道:其实臣也劝过程大人,文旺两个字寓意深刻,正符合庄谐并重雅俗共赏的意趣。程大人为这句话恼了臣五天,上朝时连招呼都不同臣打,臣实在凄凉的紧。
    恒爰掂着棋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忽然转口问:你当真如此想调去秘书监?
    司徒暮归含笑道:臣只是这么一说。
    恒爰敛起笑,叹道:如今人人都想远着朕,你是,睿王也是。
    司徒暮归悠悠道:臣只是这么一说,皇上也只是这么一说。
    恒爰沉默半晌,道:朕自亲政,自以为大小事务尚能明察。今天出宫一趟,方才晓得这十来年都坐在鼓里过日子。
    司徒暮归夹着棋子,听着。
    司徒暮归陪皇上下棋到半夜,待告退时,恒爰忽然唤住他道:你去查查今年进士科考试的名单中可有一个叫程适的。若有让卷官留意一下,试后将他的卷子拿出来放在第一份给朕瞧瞧。
    司徒暮归应声告退。
    皇上跟姓程的还挺有缘,不过这个程适的名字比程文旺好听多了。
    第二天,中书舍人奉旨起草诏书,从内务府至御膳房官员宦官司务采办罢职七十一人,交由刑部审理。判斩立决者三十四人,其余流放充军。皇帝自登基,开了最大一场杀戒。
    也是在第二天,下午,司徒暮归在御书房禀报皇上,进士科待考名册里六百四十三个试子中没有程适这个人。
    程小六与顾小幺关门灌了几个月的诗书学问,晕晕乎乎熬到五月。眼见要到初八,宋诸葛和刘铁嘴积蓄最后的精神轮番上阵,将经义要诀从头到尾顺下一遍。又让他两人各做了几篇文章。程小六与顾小幺被灌了几个月,早分不清东南西北,几篇文章破题破得荒唐不堪,文字做得七零八落。刘铁嘴犹在自家寻安慰等上了场就好。
    五月初七那天,宋诸葛在卧房里自己发课,算了百十来遍,总算卜出一个上上好的卦象,文昌星兆运,双手颤抖无限欢喜地睡了。
    第二天,顾小幺与程小六寅时不到被喊起来。换上长衫,先给孔夫子的大画像上香磕了三个响头,刘铁嘴再把试场大忌教训了一遍。因为此回的恩科赶在热天,考生自带的干粮放不住,皇上特从自家私库里放出银子来体己试子,每日均备有三餐。刘铁嘴煮的三十几个茶叶蛋没有派上用场,连铺盖卷也省了。
    临出门前宋诸葛郑重地交代,去文宣门的时候走街右边,文宣门在东,孔明先生说今天往东者右为上。顾小幺与程小六恭敬应声上路,刘铁嘴还在门口点了一串鞭炮。
    顾小幺自言自语道:乖乖,师傅都忙晕了。正经是南文华门,他非记成东文宣门。
    一路往文华门去,路上见到不少行色匆匆的书生,却都与他俩人擦肩过往东去,顾小幺有些疑惑,程小六也有些疑惑。
    程小六道:这么多人难道都记错了?顺手拦住一个问:敢问兄台,试场不是在南文华门么?
    被拦的那个胡子大把的试子冷笑道:今年考两科,文宣门与文华门自然各有试场,兄台不晓得么?吾等着赶路,兄台赶紧去文华门吧。拱手匆匆走了。
    程小六恍然大悟:原来是分了两场,本次恩科有六百多个试子,委实应该分两场。
    赶到文华门,试场前些天他二人来探勘过。是个老旧的院子,匾上题着两个大字经院,当时没让入内。顾小幺与程小六只绕着院子走了一周,觉得不甚大。顾小幺还道:听说试场内都是一间间隔开跟坐牢似的试房,每人一间蹲着。不晓得这么一个小院子怎么隔出几百个小屋子来。
    今天经院门口贴了红纸,写着试场两个大字。门口有三个卫兵,还站着两个穿青色官服的老官。程小六左右看看,甚高兴地道:我就说来早了。都还没瞧见其他人。刘铁嘴在家中嘱咐过,到场前,先在纸榜上寻自己的试房号,看图画上试房的方位,再拿应试帖入场入试房。顾小幺与程小六在墙上前后寻了一圈,没找见贴的纸榜,门前站的两个老官见他两人来回在墙边徘徊,其中一个眯起老花眼扬声道:你两个可是今科的试子?为什么还不入场?
    顾小幺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回监场大人,学生在寻试房号。两个老官咧开嘴,都笑了。方才说话的那个道:试房?咱这科不是那个规矩。快交帖验身入场罢。
    顾小幺与程小六觉得依稀有些摸不着头脑,依言交帖入场,两个老官草草在身上搜了搜就点头让进去,往里指道:一直向前走,正殿就是试场。
    程小六很高兴,幸亏昨天做了几张条儿今早塞在头巾里。顾小幺很懊悔,早知道不搜鞋袜就在鞋里多藏两张纸条。
    跨过门槛有条笔直的青石道,直通一个宽阔的敞屋。门窗都甚老旧,门边贴着红纸,也写着试场两个字。顾小幺与程小六上了台阶入门,举目一个大殿里笔直排了几十张桌椅,殿门前也站着两个老官,验了入试帖后道:各个桌上都有号,按入场的先后从甲纵一号坐。
    顾小幺坐了甲纵一号,程小六坐了甲纵二号。其余六十余张桌子现在还是空的。其中一个监场又道:茅房在出门右手向东北角,想方便的趁早。他两人便是傻瓜这时候也要生疑惑了。顾小幺忍不住问道:大人,学生想请教一句。此场内考的不是进士科么?
    宋诸葛与刘铁嘴一整天没出门做生意,在家团团乱转度日如年。刘铁嘴寸步不离孔夫子的大画像。一时给圣人上上香,一时给夫子磕个头,嘴里必要念念有词地祝祷两句。宋诸葛在屋里院内乱转,在院子里看看天色,在屋里瞧瞧课筒竹签。到日头偏西,宋诸葛到井边舀水做饭,刘铁嘴也出来打水洗脸。刘铁嘴对着宋诸葛感叹:今儿一过,还要熬两天。想着比我当年亲自考的时候还熬人。宋诸葛道:何止两天,从今日到放榜,到秋都不得安心。
    两人都想揣测,今科的题目出得如何,顾小幺与程小六能不能破题破在正路上,文章此时做到几分,又都不敢揣测,只相对叹了一口长气。
    宋诸葛吃完饭,天将黑。正要收碗筷去洗,院门嘎吱一声响,程小六与顾小幺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宋诸葛手里的饭碗匡地掉在地上,刘铁嘴从房中冲到院里险些闪到老腰。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程小六拎起袍子扇风道:考完了。今儿一天完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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