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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重之背靠大树席地坐着,嘴里嘎嘣嘎嘣嚼着一块冰糖,把双脚伸到火堆旁取暖。他喜欢吃这玩意儿,不像别的甜品那样让人发腻,吃多了也不必担心坏牙,是小时候娘亲唯一允许他碰的零嘴儿。
    想到娘亲,他把后脑勺抵上树干,眼睛里倒映出满天星子,就维持仰头望天的姿势,开始专心致志地出神。
    他的爹娘失踪在北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奶奶年事已高,乍然听闻这样的噩耗,隔夜就撒手西去了,留下当年未满十五的祁重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他的义父为人忠厚仗义,不仅帮六神无主的他妥善置办好了丧事,还将他接到家里来常住,更甚至扔下了手头大大小小的生意,亲自去塞外走了一趟。
    他这一走就是三四个月,祁重之盼星星盼月亮,却盼来了两罐掺了土的骨灰。
    当年的边塞很不太平,天高皇帝远,北疆与中原边境的几座小城频繁发生纷争,大珣朝廷迟迟不派人来管,于是小打小闹愈演愈烈,最终发展成了攻城略地规模的两国战事。
    北疆自从出了个鬼帅后,原本散乱野蛮的军队渐渐严谨规整起来,畏惧神鬼之说的陋习虽然还有,但鉴于他们自己的主帅就是“天降神使”,中原这方面的老计策显然就对他们不太好用了。
    祁家父母去的不巧,正赶上战事焦灼的时候,二人为了赶制手头一把新剑,不惜以身涉险,往边境寻找一种稀有铁矿作为主要材料。不想在回程当夜,北疆突然举兵攻城,守城的大珣官员是个胆小如鼠的饭桶,没等抵御过一注香的时间,便收拾家当弃城逃了。
    还因为怕敌军追来得太快,临逃走的时候,顺便把各路城门都给考虑周到地堵严了。
    舍下满城老老少少,如瓮中之鳖,一夜之间全被烧为了灰烬。
    ——连同他的父母一起,成了边境永不超生的孤魂野鬼。
    那个下令焚城的敌国将领,不是别人,正是赫戎。
    一声极端沉闷的低哼传入耳中,祁重之的眼珠沉沉地转动,落到铁笼子里的人身上。
    他穿的大部分衣物都被他自己徒手撕扯坏了,身上遍布着道道抓挠出的伤痕,指甲里甚至嵌着带血的肉丝。头发散乱着,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一声比一声粗重的鼻息。
    在旁盯了许久的张伯见势不对,唯恐真出了人命,牙疼似的“哎呦”道:“祁少爷,您给他喂的是什么药哇?”
    祁重之的声音平淡到听不出情绪:“什么药不重要,能让他老实才重要,他现在这幅样子,不是很省我们的事吗?”
    赫戎确实老实了很多,可不像是精疲力尽的样子,因为手指甲还能有劲儿深深掐进肉里去。他的肩膀已经被接好了,至于为什么蜷缩着不动——
    因为祁重之给他喂的那颗药丸,是勾栏院里面才能用到的。
    专门拿来对付那些性子刚烈的雏儿,百试百灵。祁重之临来刘家庄之前去逛过一趟,提裤子走的时候,顺手从老相好房里抓了两粒,没想到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十几个人肆无忌惮的目光下,赫戎跟只牲口一样被关在四面透风的笼子里,从感受到身上开始发生不正常反应的那刻,他就像被从头楔进了一根钉子,扎扎实实钉死在了原地。
    风越刮越大,一场大雪连续下了好几日,等停的那天,从地底钻出刺骨的冷,钢针似的刺着皮肤。
    笼子上面蒙了层黑布,完全遮盖住了赫戎的视线,路上经过小半月的颠簸,他已磋磨得不成人样,唯剩一双瞳仁还晶亮得可怕。
    祁重之掀开黑布一角,刚巧迎上他被阳光刺得眯起的双眼,眼珠的颜色很漂亮,流光溢彩,酝着淡淡的金棕,像是由某种宝玉制成的,只是看过来时,会让你感觉脊背发凉。
    祁重之一把揭去了黑布,他没有闲情逸致欣赏宝玉,也不想探究那双眼睛里装了多少恨怒。
    最好是越多越妙,这样折磨起他来,才更有报仇雪恨的快意。
    久未谋面的光亮就此铺天盖地倾泻下来,赫戎不躲不闪,兜头暴露在了青天白日下。
    他发着抖打量起四周。
    眼前是四进四出的大宅子,修建得非常豪奢,尽显京城大商贾的本色。
    “把他搬进柴房里。”站在台阶上的祁重之指挥道,“张伯,劳驾把赏钱给各位发下去。大家伙儿辛苦了,赶紧去后厅里吃壶热酒吧。”
    其余人一哄而散,纷纷奔去了后院,剩下两个做苦力的,一边一个抬起笼子,呼哧呼哧搬向阴暗狭小的柴房。
    祁重之侧过身来让道,铁笼经过他面前时,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下人的手一个不稳,笼子向右边猛地倾侧过去,重重磕到了其中一个人的脚背上,那个人立刻松手搬起脚,嗷嗷嚎叫出声,金鸡独立似的原地蹦跳。
    另一个人的步伐自然更加摇晃不稳,赫戎于是再次发力,拿身体当武器,砰然撞向铁笼,朝祁重之的方向咣咣铛铛滚过去半匝,一只鹰爪从铁栏之间伸出来,闪电般攥住他的脚踝。
    祁重之躲闪不及,后槽牙瞬间咬紧,本能要提膝去踹他,奈何他抓得死紧,致使脚下失去平衡,连人带铁笼,咕咚从台阶上栽了下去。
    台阶不高,只有三层,但冷不丁要摔这么结实的一记,任谁也吃不消。冬季里腿骨脆弱,祁重之猝不及防单膝磕在了地面,当即觉得膝盖一麻,再想站却站不起来了。
    他也是个狠角色,眼神瞬间冷下去,拔剑就斩向赫戎的胳膊——
    赫戎及时抽手回来,剑锋仍旧深深割开皮肤,在地面洒出一溜血线。
    血腥味蔓延开来,钻进所有人的鼻尖,穷途末路的赫戎暴吼一声,眼睛充血般赤红,开始毫无章法捶打撞击起笼门。
    终于反应过来的两个家丁匆忙上前搀扶起祁重之,急三火四地向后退开,惊魂未定看着囚笼里发疯的人。
    祁重之呲牙咧嘴按了下膝盖,确定只是普通的撞伤,扭头吩咐道:“赶紧!把安神香给我拿过来。”
    家丁答应一声,掉头跑去屋里取。
    他捡了块石凳缓缓坐下,搀着他的下人给他撩开裤袜,不由倒吸口凉气——隔着衣服,脚踝上烙了一圈深紫色的淤青。
    祁重之放下裤腿,心有余悸闭了闭目。
    他知道,如果不是赫戎中了经脉无力的毒,就在刚刚那一刻,他的脚恐怕已经被废了。
    “少爷!香拿来了!”
    家丁满头大汗地把香奉上来,祁重之一点眼皮,拿起一方手帕捂住了口鼻,朝赫戎那边儿抬了抬下颌。
    家丁会意,一手抬袖闷住鼻子,一手举着点燃的安神香,战战兢兢凑到笼子跟前。
    浓郁的香味儿源源不断被吸入体内,陷于狂躁中的赫戎反抗动作渐渐迟缓,终于眼前一黑,万分不甘地轰然倒地。
    家丁们一前一后,正要去抬他,祁重之摆摆手,突然改了主意:“把他搬进我房里吧,就放在外屋。”
    两个家丁面面相觑,刚见识过北疆鬼帅的可怕,谁也不敢轻易从这种命令。年纪大点儿的跨近一步,弯下腰来语重心长劝他:“少爷可要三思啊,这疯子不是好惹的,不说能伤着少爷,就是发起疯来弄出的动静,不也招人心烦吗?”
    “我心里有分寸,”祁重之说,“你们搬吧。”
    家丁们清楚他说一不二的脾气,劝了一遍不听,就只得答应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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