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晚饭用的清淡,可种类不少。五个菜,一木桶饭,还有一个藕片甜汤。
周锦城连一半都用不了,小厮们天天都等着莺儿燕儿拿大少爷没动几筷子的剩饭回去,一顿狼吞虎咽,晚上才睡的香。
然而这天晚上,他们却只等到一叠空盘子。
“哥哥。”站了一下午、没动过的阮唐这回走的倒快,三两步挪到了周锦城跟前,眼里有些发怯,脸上却给出一个笑,酒窝深陷,有些害羞,软声说:“饿。”
周锦城的筷子还没碰着菜碟,闻言顿住,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阮唐又说一遍:“我饿了,哥哥。娘说来这可以吃饭,能吃饱,我才来的。”
周锦城舒展眉眼,手里的筷子也放下了,饶有兴趣地问:“你要吃我的饭?”
“我只吃一半。”阮唐认真地说:“我们平分,好不好?”
周锦城道:“你走近些。”
阮唐很听话地绕过桌子走到了他跟前,马上就要碰住周锦城的膝盖才停下。
周锦城打量着阮唐一张圆嫩灵动的脸,“几岁了?”
阮唐犯了难,看看周锦城,再低头把一根根手指捏过,最后还是说了实话:“以前十四,娘说今天十六。”
周锦城又问:“你娘为什么叫你进来我们家?”
阮唐道:“早晨起来,阮唐饿了,跟娘要吃的。娘说,去了好人家有饭吃,阮唐乖些,还能吃饱。”
“真的是个……”周锦城说了半句,他心道,长成这样,却原来真是个傻子。
“可这儿只有一双筷子。”周锦城道。
阮唐赶紧摇头:“没事,哥哥先吃,给阮唐剩下一半就行了。”
“好。”
周锦城吃的不紧不慢,阮唐却在一旁等的心焦。
“哥哥!”一直很安静的阮唐突然很着急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阮唐脸上的表情有些委屈,指着周锦城面前那个醋溜白菜说:“这个不够一半了,哥哥不能吃了。”
“把炒肉留给你吃不好吗?”
周锦城看他瘦的可怜,两口饭实在没什么珍贵的,就挑着素菜吃,剩下油水大的给阮唐,可这小傻子却不依,“不是说好了,一人一半吗”
“好。”周锦城索性把筷子给了阮唐,“你来吃。”
“哥哥不吃了吗?”阮唐盯着一桌菜挪不开眼睛,但还是有些踟蹰。
周锦城没让他坐,他自己也没想,就那么站着吃。一碗米饭端在手里,觉得烫手,就端一会儿,再在桌上放一会儿。
丫鬟来收盘子的时候,阮唐已经原缩回了他刚才站的地方,周锦城在描字。
莺儿和燕儿冲空盘子咂了咂舌,收拾好东西无声地往外退,顺手把阮唐拽了出去
阮唐站的离门近,莺儿一开门,燕儿跟着推他一把,就被人弄了出去。
他往后退,被莺儿拽住,“往哪走?我们带你去吃东西。”
阮唐摇头,急着把手抽出来,回头看后面关上的门。
他一乱动,莺儿就看见他嘴角没擦干净的油,拽的他更紧,“你吃了大少爷的菜?”
阮唐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莺儿,被她拽着害怕,闻言老实地点了两下头,又想往后退。
莺儿和燕儿对视一眼,都诧异地笑了起来。燕儿点了下阮唐的头,道:“胆子真大。”
她俩端着托盘要走,把阮唐往门边推推,道:“行了,进去吧。”
阮唐一刻没迟疑,推门就往里走。也还是站在他刚才那个地方,距离半人高的花瓶两步远,一分不差。
管家给他拿的是一套浅碧色的罗衫,上面一件系扣小褂,下面是扎进鞋里的裤子,穿上更显稚气。
他站在那儿不声不响的,周锦城不搭理他,也没有受了忽视窘迫的样子,反而还是抿着嘴,现出两个酒窝来。
周锦城没使唤他,还想着第二天要把阮唐退回去。
之前那个总给太太说他琐碎的事,周锦城只做不知。可现在既然那个已经走了,而且等熬过苦夏,周锦城就要进学堂,他自己照料得了自己,还有小厮,实在不必再多累赘带着傻子去。
主意定成这样,周锦城更不搭理阮唐。
莺儿铺好了床,屋里水也备好了,来叫他去休息,周锦城才放下书卷往外走。
他走,阮唐也赶紧跟着走。出了书房,周锦城走在最前面,莺儿和阮唐并排跟着。
一直到了周锦城的院子,三个人进了套间,阮唐还要再跟,被莺儿拦住,带到了周锦城屋外头的暖阁里。
莺儿先引他洗了脸和脚,然后便指着换的新被褥道:“你睡这儿,夜里别睡太死,听着少爷要喝茶或起夜。”
阮唐坐在一层薄薄的褥子上发呆,里头先响起一阵水声,没过多久,里外间的灯就全熄了。
他左右看看,一片漆黑。这乱糟糟的一日突然安静了下来,阮唐心里怕的紧,立刻起身摸进了周锦城的里屋。
周锦城平躺着没睡着,从阮唐下床开始就听着了动静,一直等阮唐挨到他床前,才开了口:“干什么?”
窗外月光照进来,阮唐背光站着,他能看得清周锦城,周锦城却看不清他。
周锦城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生气,也没有意外,就是单纯在问他进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