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舟拿过来左右翻看,一按鞋头,柔软得不可思议。“我的?”
“今天几号?”
“阳历二月三。”
“明天呢?”柳亚东追着问。
兰舟眼睛都笑弯了,又有点不好意思,”阳历二月四。”
“是什么?”
“我......生日。”
柳亚东弹他一个脑瓜蹦。
河台中学下午近黄昏,一两个班级在操场上上体育,柳亚东再熟悉不过的钢哨一声声吹响,比武校的哨音少了太多刚狠,温柔得像首曲儿。学生们举胳膊抬腿,懒散拖沓,跟着调子跳操。兰舟站在双杠下面,攥着裤缝,有点儿不敢踩新鞋。他低着头,踩着草皮一步步往前迈,慢吞吞的,实则是绕着双杠打转。柳亚东手托着下巴,默不作声地看他。鞋在脚上特别好看,蓝色合衬他性格,大小也刚刚好。兰舟仰头,忍不住地高兴,瞳孔映出一圈淡金色的环:“底子特别软。”
“舒服就行。”柳亚东蹦下去,拍了拍一身草屑,“不然也可以换。”
兰舟低下去系鞋带:“我先脱了吧,等——”
柳亚东从背后勾着他,喃喃:“船儿。”
兰舟背上一片温热。他僵死在冬日残阳里头,他不敢动弹,凝视鞋尖,揪紧他衣摆。
“我好像喜欢你......”柳亚东收紧手臂,凑在他耳垂边,既痛苦难耐得咬牙切齿,又坦然得于心无愧。柳亚东有种极度的失落,兰舟成年了,于他,近乎是一种抛弃。他才迟钝地知觉,他对他依恋得这么不单纯,这么独断,这么有深意。
第18章
冬天必吃羊肉,开胃健力,暖中补虚,不尝一点那个腥膻的味道,好像白寒了一个严冬。
涂文状若扛枪,抬回来一只山羊腿,腋下还夹两头黄芽白,手托着一块儿老豆腐。他进屋甩掉鞋,拨拉黄毛,冲里屋嚷嚷:“越来越多糊弄事儿的了啊!还他妈有拿条跟我羊腿抵债的。”侯爱森从里屋探出头,看清以后噗嗤一乐,挑眉问他:“抵了多少?”涂文嘘了一声:“我看还挺新鲜,免掉他二百五。”
侯爱森拾一根扫床笤帚飞快地丢过去:“我看你就是个二百五。”
回来的时候,际线已吞没了太阳,深蓝色漫漶上来,技校宿舍长街的灯,逐盏地亮。柳亚东捏着本该在何源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翠玉豆荚,举高在灯下,闭起一只眼,细察其丝丝缕缕的纹理,不去想夕阳里那男孩儿跌倒在地时,那一张青紫惊惶的脸。
豆荚寓意耕耘收获,他又做一件混球事儿,扯了谎,打了人,耍了狠,抢夺了无辜者拥有的祝颂,往恶人的狼藉位置又多走一步。
他以后能告解说,我命不好,迫不得已啊!但柳亚东是蔑笑在心里了:哎,一桩一件,哪个不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你怪命?你怪怂吧。
可所做一切和兰舟一起,他心胸中又含着一股滑稽的悲壮。
他停下来,扭头看兰舟。
青春不长久,你让他这会儿坐下来冷静点,好好说说刚才为什么会那样儿,他也只能给个羞惭惶惑的脸,挠头回答说,我真他妈的不知道啊,我昏头了。他一刹那的感情拔地而起,滔天的浪一样,裹挟了他所有的疑虑,他在其间簸荡,所有没看清的东西,都成云雾迷蒙的情不自已了。他那会儿就觉得,不想离远一个人,想要保护一个人,企盼他笑,他的温存,乃至对他怀有性的幻想,这应该就是喜欢了吧,说迷恋也是成立的,和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关系不大。具体到哪一种?多深了?这不一定,也不妨碍。他短途的奇旅到站也快——乘务员戳他,喊哎——兰舟扭头,神容惊诧,目光失措。他蠕动着嘴巴:“什、什么?”
潮汐褪掉,什么都洗刷不剩,岸上的人环顾四周,会觉得比最初还寂寥空阔,还茫然发窘。柳亚东哑然,从梦中幡然惊醒,失去了万马齐喑的底气,他停住了,但没想好如何收场。
头顶路灯跟感应的似的,人一到,自己就亮了。兰舟看他停下来不走了,“嗯?”目光当然躲闪。
柳亚东朝掌心哈了口白汽,搓了搓,叹气说:“你当我在放屁,我骗你的。”
假的,他是不知道怎么收场,不是要反悔。
实际上,柳亚东朝掌心哈了口白汽,搓了搓,叹气说:“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好像。”
我真的喜欢你。
兰舟张嘴结舌。柳亚东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的呆愣的样子,一下儿就乐了,乐完又害羞,扶着脖子左瞄右瞟,手心烫的像捧住一块儿炭。柳亚东朝兰舟走近,兰舟趋向后退,磕巴说:“我当没听见。”“凭什么。”柳亚东哑着嗓子迫过去,赧然地说:“真的,我没胡说。”兰舟向后转,预备逃跑。柳亚东猛地抓住他手腕,把他往路灯柱子上推,低声:“我做梦,梦见我压着你——”兰舟朝他一挥胳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柳亚东鼻梁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儿,他不嫌疼,锁他两腕将之合并,骤地把他抱住将之紧捆,凛冽地问:“你那天为什么帮我......”捋炮。
我看你就是在找死。
冻不死的蠓虫在灯下乱飞,时间如同静止,过去的东西不知所终。柳亚东一身寒栗,自暴自弃般地松懈,在兰舟颈上咬下一吻。兰舟在他的怀抱中抬头,很快一声叹息,默不作答,凝望素水的天空。
“——哎!那两个高中生!”
兰舟猛地搡开柳亚东,柳亚东狼狈地向后一趔。涂文挥舞着一只油叽叽的不锈钢大勺,半个身子探出阳台,黄发飞舞。他冲兰舟柳亚东喊:“来快上来!今晚上吃羊肉火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