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泽站在一旁, 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们,许延则随意地打量里面的摆设。
许延和掌柜的说完话,几个人离开铺子继续向前走,许延看向周垣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落脚?”
周垣一笑, “我之前和门人联系,早把北娆的情况摸透了,跟我走就是。”
街道的人影稀少,他们七转八转到了窄巷,地势越来越低,最后下了光线黯淡的水道里,石阶延绵,谢临泽发现北娆真是充分利用这些废弃的水道,有种四通八达的感觉。
许延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觉得赫连丞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是在拖时间。”谢临泽说,“以北娆的现在状况,的确打不起仗,但是给赫连丞六、七年的时间,等北娆重新振作起来,到时候就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了。”
“这就是他放任费连枢的原因?”周垣问。
“他只不过是在制衡罢了,这一套倒是跟前代北娆王不一样。费连枢的确有权势之心,但并没有夺位之念,就像他挑动袁轩峰使岭北陷入危机,也全是为了北娆,这也就是赫连丞容忍他的原因。”
几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幽深的地道中。
周垣嗤笑一声:“费连枢不断给大昭制造麻烦,不仅让边疆乱成一团,还有朝堂有所勾结,按陛下你的意思是,看来赫连丞乐见其成,这样才能让北娆有重振的时间?”
谢临泽点了点头,又说:“你没必要跟我这么拘谨,别成天到晚喊什么陛下了,我都替你难受,就像一开始那样直呼姓名就好。”
周垣为人的确随意,但大昭皇帝这层身份可不是随意说着玩的,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像许延那样处事,况且他自诩医术高明,却误诊了佛罗散这件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听到谢临泽的这番话,周垣挠了挠头皮,模糊地应声:“是、是。”
转眼石道走到尽头,外面光线大亮,谢临泽和许延适应了视线,渐渐看清楚四周的情况,不由都露出惊讶之色。
外面是狭窄的街道,长而起伏看不到尽头,左右商铺总算不是岩石所建,瓦顶木梁,鳞次栉比,倒与岭北有些相似,两边堆满了玲琅满目的货物,行人熙熙攘攘,贩卖声接连不断。
而最令人惊讶的是,方才那条地道不知下了多深,从下往上看去,房屋上端是两面陡峭的岩壁,天际只能看到狭长的一隅,如同立于万丈深渊的最低端。
周垣道:“到了地城才算见识了北娆的全貌,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跟你们一样惊讶。”
谢临泽:“这里是什么时候建的?”
“早在百年前就初具规模了,我听是这里最开始是因为一个部族躲避灾害才搬下来的。”
左右房屋之间高高挂着挡风用的帘布,还有一些避雨的棚子,周垣带着他们向前走去,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多,热闹喧嚣,他们三个举步艰难,谢临泽被许延拉着,倒也不慌不忙。
前几日所见的上城一片荒芜,下面却像是挤满了北娆满城人。
街道上卖什么货物的都有,乱糟糟又闹哄哄,各种皮革和刀兵护甲,还有关在笼子里撕吼的雪狼,以及一些从大昭运来的瓷器绸缎,还有严令禁止的阿芙蓉等货物明摆在货架上。
不仅如此,谢临泽还闻到一股呛鼻的火药味,许延也闻到了,和他一起朝左边的铺子看去,然而摊主丝毫没有忌讳,正大摇大摆地吆喝着,箱子倒没有打开,上面坐着一个衣衫半解的女子,跷着腿,脚上勾着鞋,风情万种,吸引来一众目光。
这种情况放在大昭是绝对不可能的,火药以及鸟铳等军械受神机营和五军都督府监制运送,严加看管,还经常四处排查,极少能在民间流通。
周垣凑近了低声说:“看见那女子的脸的印记了吗?她是个奴隶,北娆这边还很多这样的。”
谢临泽皱了眉,“赫连丞就没有想过要禁止吗?”
“禁不住,那么多人就靠着贩卖奴隶养家糊口呢,况且这情况存在太久,就成了默认的体制,赫连丞改变不了。”
许延淡淡地转过视线,“继续向前走吧。”
又穿过一条街,周垣停下脚步,面前是一座破旧肃穆的阁楼,他带着两人进了门。
与谢临泽想象中不同,大堂里丹楹刻桷,装饰极其华丽精致,让他很不能理解的是北娆人的审美,要么就粗枝大叶的完全不装饰,要么就像这里,到处是红色的帷幔,挂着锦绣丝织品,色调怎么鲜艳怎么来,简直眼花缭乱。
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和越罗院一样,只是能去越罗院的客人都是京城权贵,算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勾栏地,讲究风雅含蓄。
而北娆没那么弯弯绕绕,所以眼前一片声色放纵。
谢临泽和许延不约而同地看向周垣。
周垣一摊手,“没办法,咱们白驹门的消息站就在这里,凑合着吧,不然上别处也不安全啊。”
他们寻了一处桌子坐下,周垣唤了一个小厮去叫他们的店家来。
还没有等上一会儿,只听咚地一声,一个纤瘦的勾栏女撞在桌沿上,她看起来年纪极轻,像是刚及笄,揉了揉撞疼的手腕,对许延他们嫣然一笑,又扭头朝推她的人抱怨道:“懂不懂轻点动作?”
一个浑身肌肉的壮汉走过来,搂着女子说:“还不是你喜欢玩那一套欲拒还迎?”
四周桌子都满了,两个人便在他们这张桌子坐下,完全不顾对方六双眼睛的注视,若无旁人的和女子调情。
谢临泽还没有看到什么,就感觉许延把他的帽沿向下拉了拉。
周垣则瞪大眼睛,不为别的,因为壮汉把女子身上所剩无几的布料一扯,原本他以为会有血脉贲张的画面,可没有想到‘女子’露出了平坦的胸膛。
周垣险些把口水喷出去。
竟然是个男的?
对方的面容浓妆艳抹,年纪又在少年和青年之间,声音还比较尖细,着实有些不辨雌雄。
周垣一阵背脊发寒,感受到旁边许延身上散发浓浓的寒气,只能僵硬地坐着没敢扭头。
还没等许延做出什么,那壮汉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瞥了一眼,一看之下视线定住,困惑地开口:“中原人?”
他怀里的少年懒懒一笑,“中原人来这里做什么?”
壮汉的视线依次看过许延和周垣,接着落在了穿着斗篷的谢临泽身上,目光在他帽沿下露出下巴和嘴唇上打转,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我听到消息,左贤王大人现在四处搜查你们中原人,抓到你们可是能领不少赏钱。”
少年识趣地从他怀里坐起来:“还有这回事?怪不得上个月东街的几个中原商贾都不见……”
少年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铿锵一声,许延抬手抽刀出鞘。
壮汉顿时脸色一变。
锋利的陌刀横在案面上,许延淡淡出声:“你可以试试有没有这个命去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