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穿得单薄,就这么站在门口,若是再染了风寒怎么办,赶快进去吧。”
展宁在门口站了太久,展曦更加觉得奇怪,不由出声提醒。
不过展宁还是没有让开,她就那么站着,神情淡淡地看着展曦。她比展曦身量高出不少,眉目又生得极为出众,那一双眼眸更如青山秀水般明澈。只是此刻嘴角噙着一丝笑,冷眼看人的模样,却带了一种极致的冰寒之意。展曦在她目光里莫名打了个寒颤,怎么一日不见,她这个原本对她和颜悦色的嫡出大哥,会用这种冷淡疏离的眼光看着她?她甚至觉得,里面有些一闪而过的弑杀之意。
而就在展曦脸上笑容僵硬之际,展宁出了声,吩咐身后的瑛儿将那丫鬟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然后轻扯了个笑,和声对展曦道:“让你等这么久,是大哥的错,药大哥自己端进去就好,只是大哥眼下有些事,实在不方便,还请曦儿你先回去,大哥隔日给你赔罪。”
展宁态度温和可亲,语气自然,展曦眉头略略一跳,也觉方才是自己多心了。
自从家中嫡姐出事以来,她一直对这个大哥百般示好,对方对她也越来越信任看重,特别是这次他生病,自己整日在他身边伺候着,她瞧得出,这个大哥已经拿她当嫡亲的妹妹来看待,怎么会突然对她冷言冷语呢?想来自己是女子,即便是兄妹,也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想通之后,展曦回了展宁一个笑,又乖巧懂事地嘱咐了她几句,要她多注意身体,才带着丫鬟转身离去。
展宁望着她的背影,指甲狠狠掐进了肉里。
展曦接近自己,对自己百般示好,为了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这个“嫡子”的身份,也是为了林辉白。
她当初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觉得展曦是个良善的?
结果被她得知自己是女儿身的秘密不说,还被她亲手设计,送到了严豫手中。
她大仇未报,却沦为严豫的玩物,眼看仇人得意,林辉白也与她形同陌路……到最后,她会那边屈辱地死在严豫床上,也是展曦在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
过往那些画面不断在脑海里回溯,展曦觉得牙关处都咬得冒了血腥味,眼里也掠过恨意。
可不管是展曦,还是严豫,只怕谁都不会料到,她展宁竟然能够死而复生!
就是她自己,在醒来那一刻,望着镜中人的面容,看着房中的摆设,听着身边伺候丫鬟说话的声音,也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回到了身死的五年之前。
这年夏末,她的孪生兄长,靖宁侯府的嫡长子展臻,携她外出游历时遭遇意外,展臻拼了命护住她逃脱,自己却跌落悬崖尸骨无存。
母亲多病,性子又来得柔弱,她膝下仅有展臻与自己这一双儿女。父亲一贯偏宠贵妾钱氏,对钱氏所出的一子一女更是看重异常,说得不好听些,甚至有宠庶灭嫡的迹象。
按照大梁朝例,公侯之家的爵位传袭,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但要是嫡子身死,如果不想“身死国除”,就只能上书祈求圣上开恩,允许庶子承爵。
以展宁对父亲与钱氏的了解,钱氏绝不会给母亲再生下一个嫡子的机会。而母亲的身体,恐怕也没法那么争气。父亲不会想要身死国除爵位被削,最终一定会在钱氏的鼓动下,想方设法让二弟承袭爵位。
钱氏原本就恃宠生娇,不将母亲放在眼中,她那一对儿女也处处与自己和兄长互别苗头,若让她的儿子承袭了爵位,她与母亲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根本不必想象。
孪生兄长死得蹊跷,母亲性子柔弱无法依仗,她不愿沦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干脆铤而走险,李代桃僵,冒了兄长展臻之命存活于世。
于是,靖宁侯府在意外中去世的,便成了嫡长女展宁。
展宁天资聪颖,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兄长展臻虽是京中出名的才子,也常常在她面前感慨,自己空有才名,可比起这个孪生妹妹来,还处处逊色一筹。若不是自己这个妹妹深居简出,连京城中贵女们的应酬也不爱参加,以她的容貌与才学,只怕早已名动京师,一家有女百家求。
恰逢今年是三年大考之期,展宁思量再三,决定借科考入仕,积攒自己的力量,以便查清兄长遭遇意外的真相,替兄长报仇雪恨。
她果然在秋闱中轻易夺魁,得了头名解元。可眼看不久便是春闱会试,她却染了风寒久久不愈,亏得展曦“悉心照顾”,她才逐渐好转。
而前世的她,也正是因为这次染病,才开始对展曦托以信任,把这个表面上乖巧良善,对她百般照顾,暗地里却与钱氏母子沆瀣一气的婢生子视作亲妹,以至后来追悔莫及!
思及往事,展宁眼中惊涛骇浪掠过之后,渐渐浮上坚毅之色。她狠狠握拳,老天爷终究对她不薄,让本该魂消魄散的她侥幸重生,虽然重生的时机并不够好,没有让她回到兄长发生意外之前,可现在母亲虽然体弱,但并未到药石惘然的地步,她还没有遇上严豫那个一生的魔煞,也没有被展曦得知自己是女儿之身的秘密,她与林辉白……更还没有到爱消恨切的境地。
一切都还可以重来。
这一次,她珍惜的,她在意的,她定将全力去守护。
对于那些负她的,伤她的,害她的,她将竭力去讨回。
孪生兄长的大仇她一定要查清,让冤仇得报。
展曦和钱氏等人欠她的,她会让她们如数奉还!
至于严豫,就算他贵为亲王,可随意主宰他人生死,这一次,她绝不会让自己再像前世那样,沦为他的玩物,在他身下屈辱至极地死去!
第二章
“公子,趁热喝药吧。”
思量间,瑛儿已将药端到了她的面前,劝她喝药。展宁心中虽对展曦不满,但也明白自己此刻的身子不能胡闹。毕竟不久后的春闱,她必须全力以赴。
不过,展宁接过药才抿了一口,脸色便陡然变了。她猛地放下碗,起身在房里四处查看。
瑛儿不知她为什么这般反应,不由问道:“公子,你这是在找什么?这药有问题?”
展宁没有理会她,目光在里间外间巡视一阵,终于瞧见一旁小几上的花瓶里,几枝冷梅之间,夹了几朵不起眼的小白花。她捻起一朵在鼻子下面轻轻一嗅,一股熟悉的馥郁香味顿时窜入鼻中。她不由冷冷一笑,“想来今天我这房里,多半会很热闹。”
瑛儿听得一头雾水,接着却见展宁将那花放回冷梅之间,转身端了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她不由急道:“公子,这药是不是真有问题?你怎么还喝?”
展宁搁下药碗,眼里闪过一点戏谑光芒,唇边带笑,口气却冰冷,“这药的确有问题。可不喝,别人怎么会把戏唱给我听?”
吩咐瑛儿将空空的药碗送回厨房,展宁瞧屋外阳光还算晴好,便起身到院中坐了一阵。
院中清风习习,她看似在闭目养神,暗里心思却转了个不停。
她死而复生,回到身死五年之前,自己身处的局势与前一世并无差别,重生这几日来的种种,也与自己记忆中出入不大。不过,在她记忆里,自己生病这段日子,不管是展曦也好,还是钱氏等人也好,并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为何今日,展曦会在药里动手脚?还有那冷梅之中夹杂的幽寒花,是展曦的手笔,还是钱氏的?
是五年前的自己太过大意,没有发现这些蛛丝马迹,而动手脚之人又临时更改了主意?还是自己重活这一世的轨迹,终究与前世有所差别?
展宁想了一阵,并没有理出多少头绪,却听见身后有些细微的响动传来。她以为是瑛儿,便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有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