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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看来,要是明哥儿没有孩子拖累,那真是个结亲的好对象,光是识字这一点就超过村里所有的哥儿了,又烧得一手好菜,还持家有道,看着也不是个心大的。但是他也是汉子,要是换了他能不能接受带着孩子的哥儿,他自问也很难做到。
    李峰正低头喝着酒,大山瞧不见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倒是余暮听了这话极为感兴趣,凑过来笑得贼兮兮:“是不是还烧得一手好菜?那孩子还乖巧讨人喜欢?还有没有这样的哥儿了也给小弟我说一个。”
    “噗!”李峰和李大山一同喷出一口酒咳个不停,李峰肤色黝黑,不知脸上有没有烧起来,可脚下一点不客气地踹了上去,一脚将余暮这个大个子给踢翻倒地,抹了把嘴边的酒,呵斥道:“滚!明天就给我滚回兵营里去,你在这里待的时候够久了。”
    李大山傻眼:“余暮兄弟还当着差呢?”之前听人说过余暮是峰小子的上峰,可村里人看余暮一直跟在峰小子身边也不见走就对他的身份疑惑起来。
    “哪里哪里,”余暮也不恼,爬起来憨憨一笑摸着脑袋说:“弟弟当年在北边杀了不少北蛮子,论军功下来也给提了个千总,这不在大哥身边过得太舒服了都不想回去了,嘿嘿。”
    在大周朝,军中的千总大人可是个正六品的武官,一县县令才是正七品的文官,虽说武官地位不及文官高,但现在的庆元帝当朝对北蛮用兵,武官的地位与以前相比却有大大的提高。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千总大人是几品官他们并没有多大的概念,不过衙门里的衙役就足够让他们敬畏并敬而远之了,这千总大人怎么说也要比那些衙役的地位要高得多吧。
    因此李峰一下子慌了,这军中的千总大人可不是一个小老百姓能惹的,之前对余暮的态度是不是太随意了,马上就要站起来给余暮赔不是。
    余暮连忙跳到大哥身后,李峰则一把按住大山让他坐下,他脸上的慌恐神色尽露无遗,同时困惑地看向峰小子,余暮是个千总还总称峰小子为大哥,那峰小子是不是比余暮这个千总大人更厉害,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往日的兄弟距离一下子拉远了。
    李峰就知道说出来后村里人要么就是大山这样敬而远之要么就是攀附上来想要沾光讨便宜的,所以他回村后就没想提这几年在外面的经历,里正或许能猜到一些但也不敢确定,何况他现在确实是卸职在家再加上一个养病的名头,无事一身闲。
    “大山哥,你给他行什么礼,他就是一个浑小子杀过几个北蛮子而已,其他的还不跟我们一样,以前都是土里刨食的,实在没办法才去了北边的,能在死人堆里活下来就算是万幸了。大山哥,你看我现在还不跟你一样回家种地了,你要是这样我以后都不敢在村里住下去了。”
    “别,别,”李峰的嘴又一下子变得笨起来,笨拙地摆着手,然后又挠挠头憨笑了下,“就是有些突然,一下子没有习惯,余暮兄弟,我给你赔不是。”张秀说他家的汉子心里是个明白人不是白说的,见余暮和峰小子待他并没有两样,知道他们是真拿自己当兄弟看待,认了这样的兄弟,往后对他只有好处的。
    “那啥,我刚刚说的那些……”虽然峰小子没说,但李大山也有些意识到他的身份恐怕也不会简单,真要将明哥儿说给他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瞧不起他,又想到没能完成自家哥儿的托付,李大山这个汉子一时之间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嘿嘿,”余暮贼笑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拍拍老实汉子,“我大哥的事情我这做小弟的做主了,要不是时候不对,说不得我早给我大哥他找媒嬷去了。”
    “你明天就给我滚吧,不准中途偷溜过来!”李峰怒喝道,可大山眨眨眼,怎么就觉得峰小子有几分羞恼的意味,莫不是,峰小子真的跟阿秀说的一样看上明哥儿了?只不过因为明哥儿现在还在为大虎守孝期间,所以才按捺住没作声响?
    “哈哈,喝酒吃菜。”李大山机智了一回,劝两人道,有些话点到就行了,剩下的该由峰小子自己去张罗,这可是他自己的终身大事。
    唐春明后院地里的菜早就吃上好几回了,相熟的人家都送了,有里正家,王莫家,经常帮忙从镇上带东西回来的赵六叔家,张秀家更是不会缺少了,掰掰手指头,唐春明决定带些菜去镇上看看,最好找个长期客户能够上门收菜的,否则他也没办法天天去镇上卖菜。
    如今他的肚子就像吹气球一样大了起来,有时候肚子里还有动静闹起来,他再无视也不得不认清现实,这肚子里的总有那瓜熟蒂落的一天,到时候他还能天天跑出去?唐春明虽然现在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的心思不去想那生孩子的一遭,可也不得不为那时候作些准备打算。
    想到这孩子这么地折腾他,还没到这世上就让唐春明嫌弃得不行,怎么看都是阿林懂事贴心,以后那孩子生出来在唐春明心中地位怎也没法跟阿林相比了。当然他这份心思从来没对张秀他们说过,否则还不知要怎么被他们数落编排呢。
    镇上逢五逢十都是赶集日,这天正好是月半,唐春明早起摘了两大筐的菜,约好了王莫和张秀一道去镇上赶集,他们两家也攒了些鸡蛋要拿到镇上去卖。
    喂好了鸡和羊,又给小花留了吃食,唐春明带上阿林锁上门,和等在门口的张秀一道往村口走去,两筐菜由大山挑着送他们到路口赵六叔的牛车那边。
    “六叔。”
    “明哥儿来了,你这菜可真水灵,送到镇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赵六叔帮忙大山一起将两筐菜搬到牛车上,因为自家也尝过了,他自然晓得这些菜味道极好的。
    “那就承六叔吉言了,等我卖了好价钱买糖给你家大孙子吃。”
    “哈哈,好啊。”
    大山将菜搬上车后跟张秀说了声就回去了,后面王莫也提了个篮子匆匆赶过来。张秀特地帮唐春明带了张加了软垫的凳子让他在车上能坐得舒服些,和王莫一左一右将他护在中间,阿林也由张秀抱着坐在他怀里,看人上得差不多,赵六叔扬了扬鞭子,牛车开始动了。
    牛车上挤了十人不止,速度自然不能跟里正家的大青骡相比,不过路上走得挺稳当。
    牛车上的人对唐春明带来的两筐菜极感兴趣,之前送到里正家是张秀提着篮子一路穿村送过去的,路上招了不少人的眼,张秀当时就没隐瞒,告诉旁人是明哥儿自己种出来的,想靠这菜挣点养家糊口的钱,就差直辣辣地告诉他们,别打明哥儿的主意了,断人财路是要遭天骂的。
    唐春明应付了几句,无非就是照料得细心什么的,心中有数的人自然也不会再探究下去,可也有人就看不过眼,酸溜溜的话就出来了:“秀哥儿,你跟明哥儿这么要好,就没一块儿种上些菜,现在也好一道拿到镇上去卖啊,我看怎么都能挣些小钱的。”
    这是挑拨离间呢,唐春明心中好笑,张秀就不客气地回了过去:“你怎知道我没种了?当初明哥儿那儿多出来的秧苗都给我和莫哥儿分了,可我们没有明哥儿的胆气不敢多种生怕这种天气存活不了,再说了这也要看人的手艺的,一样的秧苗明哥儿就是侍候得比我们好,这跟侍候庄稼一个道理。”有人侍候得好收成高些,有人侍候不好收成低,这可怪不了老天,种菜也是一样的。
    “是啊,我跟秀哥儿没敢多种,当时明哥儿还说要帮我们育秧呢。不过我们两家虽然比不得明哥儿种得多,那菜倒也能吃了,比我们自家种的菜要可口多了。”王莫笑着接道,他家的汉子阿嬷孩子都喜欢,所以也没什么卖不卖的话,种得少家里都不够吃的。
    倒是有人听了更加羡慕了,都知道张秀和王莫跟明哥儿要好,平时有什么事两家都很尽心地帮忙,他们这些人平时都离得远远的,生怕明哥儿有什么事粘到他们身上,现在也只能干看着了。也有人厚着脸皮问唐春明什么时候再育苗匀些秧苗回去栽栽呢,张秀要笑不笑地看着那人,唐春明也没直接应承下来,随口应付了过去。
    这菜要真是在镇上能卖个好价钱,那他干嘛要帮别人育苗?想要秧苗,拿钱来买就是。
    一路摇到镇上,后半路唐春明基本就是在打迷盹中度过的,他儿子阿林跟他一个样,到了镇上这一大一小才被张秀和王莫摇醒。主要是因为一大早要起来摘菜又要喂鸡什么的,所以唐春明特地起得比以往还要早,而一向和他睡的阿林一有动静也跟着阿母一道起了,这半路上才会被摇得瞌睡了。
    赵六叔很热心,一直把唐春明送到摆摊的地方放下他才赶了车离开,说好下午在什么地方碰头等他。唐春明原先有些奇怪赵六叔前后待他的态度不一样,不过当时也没太放在心上,以为赵六叔怜惜他才会在他和赵家闹崩后照顾着他一些,可那天地头上张秀说出大莲的名字让村里人闭了口,而他在回去后无意中问了一下,弄清情况后才明白赵六叔前后的态度差别为哪般原因,只能说赵六叔也是个苦命人。
    赵六叔也村里的赵姓人,和三叔公以及赵大牛这边都是有血缘关系的,按理来说赵六叔会和这两家关系该走得更近一些,可偏偏唐春明一直记得,以前赵六叔对两边的赵家人包括嫁进来的明哥儿都态度淡淡,有事叫他要用车?可以,拿钱来就行,没事根本不会凑上去说句闲话。
    可在唐春明跟赵家划清关系后,赵六叔对他明显就热情多了,每次托他从镇上带肉回来都不用另外给钱的,提前给的肉钱多了哪怕一文都会回头给他送过来,当时唐春明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明显感觉得出赵六叔把他跟赵家是分开来算的。
    说到大莲,其实就是赵六叔中年得的一个哥儿,跟他夫郎两人如珠如宝地把小哥儿拉扯大,不料到头来却是白发送黑发人,连他的夫郎都因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一道去了,赵六叔家也因此和村里的其他赵姓人断了往来,从来没个好脸色。
    在张秀口中,大莲是个很文静有些腼腆的哥儿,六叔舍不得小哥儿嫁出去,一直拖到十六岁了才开始说亲,千挑万挑选了个家境殷实的人家,村里面这样爱护小哥儿的人家算是少见的,那时候不少人还笑话赵六叔呢。
    第029章 大莲
    可赵六叔夫夫俩万万没有料到,这千挑万选的哥婿,在哥儿嫁进去两年后却因为一场痨病一命呜呼,这夫家或许是因为过于心痛儿子早亡,竟迁怒到大莲身上在外面说出大莲克夫的话来,并且不准大莲归家逼着他给自己儿子守节。赵六叔当然不能同意,带着自家的儿子打上门去,要强行将自己家苦命的小哥儿接回来,他们哪怕是一辈着养着哥儿也不愿意让他留在这样的夫家受罪,看那夫家的模样恨不得逼死大莲才肯罢休。
    两家大打出手,赵六叔虽然有心将哥儿接回家,但无奈人单力薄,他和夫郎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汉子一个便是大莲这个哥儿,夫家却是人丁旺盛,仗着人多将六叔父子二人赶了出去,拒不让大莲出面见他们。
    大莲克夫的名声越传越响,也传回了平山村,赵六叔和儿子当时带着伤回到平山村,就想聚集赵家的人再去闹上一场誓要将哥儿接回来,他以为看在同是姓赵的份上族人怎么都会帮上一把,不料那夫家和赵老嬷的母家多少沾了点亲戚关系,也不知那家人家说了什么,赵老嬷竟撺掇得自家汉子回绝了赵六叔的请求,还劝赵六叔暂且让哥儿留在那户人家,不管怎么说哥儿也坏了名声,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改嫁的。
    赵家辈份最大的三叔公竟然也不同意出面,说什么就这样将哥儿接回来对赵家的名声也有影响,不能坏了赵家还未出嫁的哥儿的亲事,还说那户人家也是好名声人家,不会亏了大莲的,赵六叔面对这样的赵姓人气得当场吐血,回到家就病倒了,他的夫郎同样病倒在床上。
    赵六叔有心无力无法救出自家的哥儿于水火,但心里是不甘心的,拖着病体转头找上了当时的里正,那时的里正还是现在里正的爹,那里正虽然碍着赵家的面不好强出头,但也答应会去那夫家所在村子的里正家协商一下,想通过迂回的办法重新协商大莲的去处。
    赵六叔满心欢喜,为此花出去不少银子,却不料就在满怀希望的时候突然传来噩耗,大莲竟然投了河,等被人发现时早就没有气息,赵六叔听到消息时差点一口气没喘得上来,带上里正就去了哥儿那边,他绝不相信自家的哥儿会无缘无故地投河自尽。
    起初那夫家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还说什么是大莲放不下汉子自愿去下面陪他了,可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大莲到底为何投河还是传出了些风声,原来竟是那夫家的一个汉子趁人不备偷偷摸进了大莲家,趁大莲伤心的时候想要强行与他成好事,大莲当然不肯答应闹了起来,惊动了夫家的人,岂料那汉子见事情走漏竟然栽赃陷害说是大莲故意勾引他才害得他一时把不住。
    夫家的人本就恨大莲,把儿子的死都怪罪在大莲身上,种种恶毒的话语骂到他头上,还说要浸猪笼,羞愤绝望之下的大莲一时想不开竟走上了那条死路。
    事情闹出来后就连本村的人都不信大莲是那样的人,反而是那个汉子平时品行不佳,常常有风言风语传出来,那夫家偏一口咬死是大莲自己做了丑事没脸面见人才会自寻死路,反而要来追究赵六叔家头上,说他家的哥儿败坏他们家的名声。当时事情闹得太大,就连平山村一些同情大莲的人家也一起闹上了那村子,差点让两个村子火拼惊动官府。
    最后还是在双方里正的干涉下,将那强逼大莲欲行不轨的汉子驱逐出村子为结果,赵六叔也得以带回自家哥儿的尸体安葬,送走了哥儿接着又送走了自家夫郎,而他与赵家的仇恨也就此结下了。赵六叔一直认为,如果最初三叔公和赵老嬷一家能够同意与他一起上那户人家要人,事情就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大莲也根本不会死,夫郎也不会因为打击过大伤心过度而过世,哪怕在之后的事情中三叔公也出了面,可赵六叔心中却一直不能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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