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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甚至……都还没有看到我亲政的那一天。
    孤身一人站立在老人家的棺木前,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切自心底蔓延至周身。
    如果说当年父皇驾崩的时候,我基本只是出于一个女儿的孝道而跪守在灵堂,那么今时此日,我是真的体会到了发自肺腑的悲伤,故而久久不愿离去——直到身后走来了什么人,令我鬼使神差地动了动脖子。
    “皇上已经在此守了一个时辰了。”姬子涯低沉的嗓音传至耳畔,却难得没有叫我心头一紧。
    “朕想多陪陪太师。”我依旧站在原地,口中轻声应答。
    “……”来人没有接话,而我却在这让人倍感压抑的沉默中,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一件令我不寒而栗的事。
    “皇叔……要是……要是那一日,朕没有邀请太师一同前去踏青,他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是以,整个人忽觉战栗的我,忍不住难受地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皇上的错。”可对方闻言却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七个字,只不过那说话的语气,却全然不似平常那般不容置喙。
    “但若没有我自以为是的邀约,他就不会过世。”
    姬子涯无言。
    仿佛过了许久,我才听得他幽幽道:“臣会替太师讨回公道。”
    话音落下,我们谁也没再开口,仅仅是以罕见的默契,在老人家的灵柩前守了半晌。
    我想,这或许是第一次,我会想要和姬子涯去做同一件事。
    可惜,我不如他聪明,不如他能干,也不如他那样,有着一大群誓死效忠的部下——揪出罪魁祸首的任务,我只能交由他来完成。
    但是,我实在不想再像曾经无数次的那般,被动地等待着别人给出的结果——我终究是违逆了姬子涯当初莫要声张的叮嘱,私底下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苏卿远。
    “我知道,这么问你可能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听一听,据你观察,这朝中上下,有谁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语毕,我目视苏卿远已在不知不觉中敛起了双眉,默不作声地与我对视。
    过了有一会儿,我才听他启唇将他的看法娓娓道来。
    “依臣所见,不论刺客的目标是皇上还是摄政王,他们的目的恐怕都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权’。”苏卿远顿了顿,面不改色注目于我,“不过,有能力打听到皇上与摄政王清明出游的路线,并且在短期内埋伏下如此之多的杀手,这幕后黑手的权势,本身就不容小觑。”
    我全神贯注地听着他头头是道的推测,心里不由跟着思量起来。
    论权势,这朝堂之上,无疑是姬子涯一人独大——不过,这并不代表其他所有人都被他压得死死的。
    比如说……
    “皇上,”凭借着对前朝风云为数不多的了解,我正欲顺藤摸瓜地猜度出几个嫌疑人来,就忽然听到了苏卿远不紧不慢的呼唤,“对于此事,摄政王是怎么说的?恕臣直言,皇上与臣想到的,摄政王想必早就考虑到了,但既然摄政王那边至今没有动静,想来那凶手,定是藏得极其之隐蔽。”
    此言一出,本就清楚这一点的我随即明白了男子未有明示的言下之意。
    “我知道,就算我在这儿绞尽脑汁,十有八(和谐)九也是无济于事的。”于是,我微微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地道出心下所思,“可是,我不想在一味地依靠别人了。角太师是我的老师……至少,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许是我说这话时的口气前所未有的坚决,当我说着说着抬眸去看的时候,赫然入眼的,竟是苏卿远锁眉凝神的注目。
    然而,才与我四目相接,他就毫无预兆地挪开了目光。
    我不太理解这一表现意味着什么,因而只能目不斜视地瞅着他的脸,期待着他能为我解释一下此举何意。
    孰料须臾过后,苏卿远却是拧着眉毛眸光一转,重新注视着我,轻声道:“皇上不怕吗?”
    面对其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我难免当场一愣。
    “有时候,人越是接近真相……就会越危险。”
    只见男子敛眉不徐不疾地接着由自身挑起的话头,终于令我在他的凝眸中心头一紧。
    “怕……我一直都很怕。小时候,怕吃不饱穿不暖,长大了,怕遭人白眼受人欺负,现在……又怕身边的人会一个一个离我而去。”
    苏卿远静静地听着,亦凝视着我的眼睛,双眉紧锁。
    “可是,这两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我的害怕,并不能助我避免失去。”
    言说至此,我直视着他的双眸,同样目不转睛。
    “所以,这一次,我会试着让自己不再畏惧。”
    ☆、祸不单行
    有生以来,我似乎是第一次鼓起勇气说出这样一番话——就好像我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公主,也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
    原来,时间和苦难,真的是会让人成长的。
    只可惜,我的这一变化,却并没有改变事情的走向。
    我这边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把几乎能怀疑的人都怀疑了一遍,可最终却仍是一无所获。而姬子涯那边,很长一段时日也都没能传来叫人为之一振的消息。
    时至九月,天已寒凉,但我却觉得,再萧瑟的秋风,也冷不过我心里的悲戚。
    偏偏这个时候,又有人旧事重提——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起了册立皇夫一事。
    险些被我遗忘的国婚之事,这就不由分说地叩击了我的心房。
    我下意识地望向了位于人群中的苏卿远,恰逢那挑起话头的大臣问我有否合意的人选。
    到底是我这个女皇帝嫁人——不,是纳夫——这些臣子,看来还是挺尊重我的意愿的,至少没有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胡乱塞一个男人给我。
    正不由得深感宽慰之际,我冷不防听得那人道:“若是皇上并无倾心之人,臣等必将集众人之力,为皇上物色才德兼备的好男儿,以为我皇充盈后宫。”
    听罢此言,我一下就窘了。
    充盈什么后宫啊!我……我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如此思忖着,我继续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心中所思之人——奈何他却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也不抬头同我四目相接。
    最后,我只得赶在大臣们还没来得及说出更多惊人的言论之前,以一句“此事事关重大,容朕好好考虑”打发了他们。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官员们虽然在早朝之时放过了我,却很快就在退朝之后找上门来。
    “皇上,臣的堂弟育有一子,与皇上年龄相仿。此人一表人才,温顺谦和,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不知皇上愿否召其入宫一见?”
    “启禀皇上,臣外祖家的长孙年方弱冠,却已是皇城内外家喻户晓的风流才子,那相貌和才智,可是一等一的好呀!最关键的是,他仰慕皇上已久,这两年都不晓得推了多少媒婆给他说的亲事了。皇上若是有意,臣愿请皇上许其择日入宫觐见。”
    “皇上!臣以为,男子理当有些阅历、有些担当,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臣六叔公的表姨她隔壁家的二公子恰逢而立之年,因一心报效我天玑而迟迟未有娶妻,此等忠君爱国之人,方是适合皇上的好儿郎啊!”
    ……
    听着群臣你一言我一语,个个都在拼了命地推销各路亲友家的儿子,我一时间只觉头昏脑涨。
    别再说了,成吗?
    一开始还觉着盛情难却故而没好意思开口制止的我,到后来终究是快要忍无可忍了。
    不料就在我濒临爆发的一瞬间,一个听起来有点儿高傲的声音冷不防于人群中突兀响起:“诸位大人,莫不是疏于关心吾皇,都没有注意到,皇上心中早有属意之人吗?”
    此言一出,简直犹如在本就不怎么平静的湖泊里投下了一大堆石头——霎时便激起了千层大浪。
    “赵大人何出此言?”
    “是啊赵大人,这没有的事儿,可不能信口胡言啊!”
    “皇上看上哪家的公子了?这……”
    顷刻间,大伙不是将矛头指向了语出惊人的同僚,就是满脸“可真荒唐”的表情——唯有我,因“心中有鬼”而蓦地紧张起来。
    这时,我看见众人瞩目的中年男子不慌不忙地注目于我,直叫我的一颗心怦怦直跳。
    “皇上自礼部侍郎苏大人上任之后,一直与他言谈甚欢。”只见对方从容不迫地朝我拱手作揖,短短一语,已经足以叫我血流上涌,“依微臣之见,苏大人仪表堂堂,品行高洁,又年轻有为……重中之重是……”他冷不丁抬眼看了看,旋即又低眉一脸郑重,“皇上喜欢。”
    话音落下,恐怕我不得不承认,被说中了心思的我已然面红耳赤。
    后知后觉的大臣们眼见我的反应如此明显,也都不能不在惊愕中接受了现实。
    自此,几乎再没人像先前那样滔滔不绝地想要为我牵线搭桥了——我的耳根是清净了,但小心肝可是彻底地不安生了。
    我……我还没有跟苏卿远挑明……如今他经由别人之口获知了我的心意……他会不会……会不会觉得我是在以皇权压人?
    实际上压根没有多少皇权可言的我,很快就因心绪的混乱而造成了思维的凌乱。
    我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去纠结要不要跟心仪之人开这个口——又该如何同他开口。
    说到底,这都是我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让他知晓我对他的思慕。
    而且……而且,我们明明都这么熟络了,他却始终没有对我作出过太过亲昵的举动,更别提流露出什么爱慕之情了……
    呃……他……他该不会根本就不喜欢我吧……唔唔唔……不会的不会的!如果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为什么相识以来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所以……所以眼下的问题是……我能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又该怎么捅破?是找个机会郑重其事地跟他讲,还是装作自然地透露出端倪?
    思考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小鹿乱撞的我全然无法未卜先知,一个令我瞠目结舌的消息,会在我最终决定去找苏卿远表明心迹的第二天,直接将我杀个措手不及。
    是日,他一大早就未尝出现在朝堂之上。对此,我自是十分奇怪,退朝后本打算差人去打听他缘何既未上朝也没告假,就先有几名大臣来寻我商议国事了。
    我只好姑且将私事放一放,处理完了公事,这才急着命人前去打探——却不料从白昼等到黑夜,我始终没能等来苏卿远的消息抑或踪迹。
    直到次日早朝之际,我才总算得以见到他本人。
    奈何身在朝野之上,我不能像在御书房里那样同他随意交谈,只得忍着开口询问的欲念,一直熬到早朝结束。
    然谁人能料,待我叫人去宣苏卿远面圣之后,来到我跟前的,会是一个神色异常的他。
    诚然,平日里,苏卿远说话做事都是昂首挺胸的,给人以一种“君子坦荡荡”的感觉,可今日,他虽不至于沦落到“小人长戚戚”,却罕见地目光闪烁,行了君臣之礼后便迟迟不愿直视我的眼睛。
    “怎么了今天?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我小心翼翼地端量着他的脸色,迟疑着开启了双唇。
    可惜,我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他的回复。
    心下莫名不安的我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转而问他昨儿个为什么一整天不见踪影。
    话音未落,我已目睹了他脸上不容忽视的异色。
    但叫人不免心焦的是,往日里一向有问有答——至少会有反应的苏卿远,今儿个却表现出了异常的沉默,就好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心下正鬼使神差地冒出一股子不祥的预感,屋外就有人匆匆来报,说是兵部侍郎梁大人求见。
    我不清楚这个时候此人找我会有何事,但臣子有事要见,我这个当皇帝的也不好随随便便就请人吃闭门羹。因此,我当即宣了那不期而至的兵部侍郎,而后自然而然地看向了站在那里的苏卿远。
    我有些惊讶地发现,他的脸色比起方才,貌似更难看了一些。
    此时此刻,我还全然不清楚这一变化与兵部侍郎来访有何干系,直至后者风风火火地入了里屋,怒气冲冲地看了苏卿远一眼,接着就径自跪地不起,高呼一声“求皇上为臣做主”。
    我被他这堪称气势汹汹的模样给震住了,一头雾水的同时,自是赶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回禀皇上!这苏卿远……他!”来人义愤填膺地瞪视着一旁的同僚,话到嘴边却留了关键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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