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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现在心情如何,老葛朗台完全没放在心上,反正,他自己现在心情不错。
    看到两位客人握手致意的时候,破天荒地,他终于表示出了作为一个主人该有的热情和好客。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他嚷道,“这简直太好了!对于你们来说,这趟偶遇在一起的弗洛瓦丰之行一定非常美妙,是吧!娜农!晚上去做几个好菜,我要好好招待这两位来自巴黎的贵客。厨房里不是有格拉珊先生今天带来的鹅肝和蘑菇吗?那可是顶级美味的佳肴。你好好地给我做出来待客,可不要糟蹋了好东西!”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娜农第一次听到老地主嘴里吐出这样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呆呆地站着不动,直到老地主再次重复了一遍,她才终于醒悟。
    “知道啦,老爷!娜农会做一桌好菜出来,保管让客人吃了赞不绝口!”
    ————
    毫无悬念,想靠吃了半辈子干面包和临期变质牛奶的娜农做出什么滋味上佳的好菜,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任务。但这无关紧要,反正,即便她化身御厨做出一桌足以媲美皇宫御膳的好菜,晚餐桌上的几个人也不会对放进自己嘴里的东西予以多大的关注——可以这么说,这是一顿看起来融洽,实则充满古怪气氛的晚餐,除了一无所知的葛朗台太太发自内心地殷勤待客,并为自己吃到的每一道菜而感到幸福,其余人全都有点心不在焉。
    两位客人,除了出于礼貌地相互攀谈几句之外,几乎就不怎么说话了。他们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落在坐他们对面的葛朗台小姐的身上,并且,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罗启尔德先生在侃侃而谈。
    葛朗台小姐看起来和平时仿佛没什么两样,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但倘若有人在旁细心观察,就会发现,她说过的十句话里,有九句是对罗启尔德先生说的,而剩下的可怜的一句,才是对来自拉纳先生的努力搭话的冷淡回应,并且,做回应的时候,她的目光几乎也没和他对视过。
    至于老葛朗台,可以这么说,整顿饭从头至尾,他几乎就没说过一句话。除了埋头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剩下的时间,他就竖着耳朵听客人和女儿的谈话,或者眯着眼睛,悄悄打量着自己女儿和两位客人之间的互动。
    这顿晚餐结束后没多久,陆续又加入了几位新的来客——克罗旭神父、克罗旭公证人和克罗旭庭长,此外,还有格拉珊一家三口。原来他们今天全都来到弗洛瓦丰观看机车实验,预备给葛朗台捧场,并奉上自己准备好的庆贺辞,没想到结果令人失望,预先准备好的话就失去了用武之地。反正也不可能指望老葛朗台会招待他们过夜,两家人正准备回索缪的时候,先后得到消息,说弗洛瓦丰庄园来了两位来自巴黎的年轻客人,全都是最近一年里如雷贯耳的大人物,一个是某某,另个是某某。这个消息犹如给两家人敲响警钟,他们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立刻决定改变计划,于是等到这个时候,陆续登门做客,好去探个虚实。
    葛朗台家的客厅从没有像今晚这样高朋满座。但后到的客人,却并不是抱着结交贵人的目的来的。在起头一阵久仰久仰的寒暄过后,因为人人都各怀心思,所以气氛难免低落。且主人一家三口,老葛朗台坐在角落仿佛瞌睡,葛朗台太太非得别人问一声,她才会应一声,而剩下的葛朗台小姐,坐在那里也不说话,所以更是冷场。好在还有活泼动人的格拉珊太太自告奋勇地出来暖场。在分别与两位巴黎贵客结交了一番后,她就提议玩摸彩游戏——五角钱的摸彩游戏,这也是索缪人的客厅里经常出现的流行小游戏。论到既小赌怡情、又增进彼此友情,借机又能炫耀自己的计算能力,还有什么会是比这更好的方式呢?
    两位来自巴黎的先生都是头回听说这个游戏,一开始,显得有点茫然。等格拉珊太太演示一番后,立刻就明白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葛朗台小姐,发现她还保持着原来的表情,既不反对,也没露出感兴趣的样子,为了表示自己入乡随俗的美德,便答应了下来。娜农高高兴兴地收拾出一张方桌,于是,葛朗台家有史以来赌客来头最大的一场赌局横空出世了——这个国家里,除了拿破仑外,名字最为人熟知的两个大人物,现在和来自索缪的地方法庭庭长,以及索缪头号银行家的公子,四人对对坐,玩起了五角钱一局的摸彩小游戏!
    这么说吧,对于克罗旭和格拉珊来说,在今天这两个巴黎人出现之前,毫无疑问,他们之间是对立的竞争者。但现在,因为局势突变,敌情复杂,原本相互算计的竞争对手在面临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共同敌人时,他们就结成了共同联盟,一致对外,并且,这种联盟的结成是自发的,完全不用预先商量。所以在开始游戏后,为了表示自己两家与葛朗台家的深厚情谊,克罗旭和格拉珊开始不停地讲述两家人从前与葛朗台老爹的深厚渊源,他们是如何无条件地支持老爹,跟着老爹的脚步向前走,并且若有似无地暗示,老爹非常看好前途无量的庭长和年轻有为的法律大学生阿尔道夫。
    “老爹常说,出了安茹,外省人就不让人省心。至于巴黎人……”格拉珊太太意味深长地停了停,等两位客人都听到了自己的话,坐角落里的老爹也没有吭声予以否认,她才接了下去,“当然啦,我都知道,这绝对不包括您二位!”
    她的话刚说完,接下来,公证人就开始满怀感情地回忆自己多年以来与老爹结下的牢不可破的深情厚谊,最后,用一种仿佛不经意间说漏嘴的方式透漏,象他们家侄儿德·蓬丰庭长这样的稳重可靠青年,才是老爹最爱的那一款。
    诸位想象一下,边上一众本地人齐心协力地干扰,桌上的那对临时盟友,庭长和大学生又暗中相互照应,两位初来乍到的外来客在赌桌上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也就不难得知了。詹姆斯还好,在起头输了多次之后,渐渐地,他天生的精于计算的本性便发挥了作用,很快,这种能力不但帮他挽回败局,而且开始倒赢了,搞得庭长和大学生到了最后,脸色显得有点难看了。但剩下的那位拉纳先生,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或者说,从第一把开始,他就基本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眼睛频频落在葛朗台小姐的方向,到了最后,几乎成了他一家独输的局面,连边上围观的娜农都看不下去了,站他身后摩拳擦掌地要帮他搬救兵好挽回颜面。
    “可怜的拉纳先生!今晚一直在输!已经输了这么多!”她朝坐在壁炉前的欧也妮嚷嚷,“小姐,您可是个高手,您快来帮他,教教他怎么算才能赢!”
    今晚的大输家朝着热心女仆露出感激涕零的笑,然后满怀希望地把目光投向救兵,看到她从椅上站起来,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露出几乎不敢置信般的微微欢喜之色,但很快,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葛朗台小姐这是要提早告退了。
    “父亲,我今天有点累,先回房间了,”说完,她朝全扭头盯着自己的一客厅客人露出个歉意的笑,“抱歉我失陪了,你们继续玩。”
    葛朗台小姐一走,大家也全都无心再玩牌了,没一会儿,便跟着纷纷起身告退。在送走两拨老相熟,让娜农带着两位巴黎来的客人去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里落脚后,瞌睡了一晚上的葛朗台在这会儿仿佛终于睡醒了,眼睛里精光闪动。
    “老爷!客人房间里的柴火不够,我再送些过去?他们都是巴黎来的贵人,我怕会冻着他们。”
    在欧也妮不在场的情况下,老葛朗台在这个家中的威信依旧挺立不倒,娜农也保持着凡事必要先请示的传统作风。
    这会儿,天气已经冷了,葛朗台家也开始生起壁炉取暖。庄园里,尤其是半夜,温度下降得尤其厉害。
    “得了吧!少把他们当小娘们来养!又不是我请他们上门的!”老头子毫不留情地说道,“他们结实着呢!生了壁炉也是浪费柴火!说不定他们还要打开窗子透透风,好让发热的脑袋清醒清醒呢!”
    拒绝了女仆的要求后,他就迈开大步去敲女儿的房门。
    欧也妮还是住在那个窗外有片玫瑰圃的房间。当然现在,那扇窗子外不复从前的荒芜。葛朗台过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的桌子前,就着蜡烛在看账。窗户半开着,风钻了进来,半幅窗帘随风微微摆动。
    “简直是浪费柴火!”
    葛朗台一进来,急忙就去关上窗,嘴里小声嘀咕着,埋怨女儿开着窗子的举动。
    欧也妮放下手里的账本,转个身。
    “父亲,您还不去睡觉?不早了。”欧也妮说道。
    “睡觉?”葛朗台压低声,用一种古怪的语调嚷了起来,“家里突然来了个犹太人,又来了一个干出过半夜偷偷摸摸溜进来想拐走我女儿的巴黎浪荡货,叫我怎么睡得着觉?”
    ☆、第47章 老爹的算计
    “那么您来是想说什么?”
    欧也妮略微有点无奈地问。
    听女儿这样问自己,葛朗台反倒不说话了。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后,忽然停下来,扭头问道:“欧也妮,不要瞒着你老爹了。那个犹太人……”
    “罗启尔德,詹姆斯·罗启尔德先生!”
    欧也妮出声打断,纠正老头子带着强烈个人偏见的不礼貌称呼。
    “好吧,詹姆斯·罗启尔德先生!如果这样叫,能让你感到满意的话!”
    老头子从喉咙里含含糊糊地发出这个名字的发音,显得非常不情愿。
    “他过来,是想干什么?”
    “他知道了今天将试着开动机车,所以过来看看,另外,我们谈了谈以后可能的有关于此的一些投资事项。”
    “除了这些呢?”
    老头子继续盘问,瞅着欧也妮的目光仿佛带了点狡黠。
    “他大概会留个几天吧,毕竟,卢瓦河的风光对他来说还是很新鲜的。”
    “得啦!”
    仿佛因为抓到女儿话里的语病而骄傲,老头子得意洋洋地说,“一个犹太人中的犹太人,他会从巴黎坐上三天三夜的马车跑到索缪、弗洛瓦丰这种地方停上个几天,目的就仅仅是为了欣赏卢瓦尔河的景色?昨晚我都看在眼里啦!我的女儿,他是不是也相中了你,要向你求婚哪?”
    欧也妮既惊讶于老父亲的狡猾,又有点尴尬,但表面上,依然十分淡定地说道:“全是您在凭空臆想。父亲,您最近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所以比从前更爱胡思乱想?”
    “好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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