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刃皱眉,半晌道:“都到这时候了,皇帝也没糊涂。”
祁骁轻笑:“他坏的是身子又不是脑子,那药虽能使人性子暴躁,但也不会让人愚笨,该有的心眼他一个还没少呢。说到底这次是薛贵妃太急了……她见皇帝又训斥祁骅了,以为抓着了机会,忙不迭的下药,造出个祁骅私心报复的样子来,可惜仓促了些,许多地方太显刻意,皇帝又不是傻的,自然看出来些猫腻来了。”
百刃抿了抿嘴唇:“不过他也不一定就认定了这是薛贵妃的苦肉计,毕竟没证据,且薛贵妃到底得宠了这么多年,心计定然少不了,哪里会老老实实认罪,皇帝心中大概也是拿不准主意,所以才暂且不发作,殿下……可要推波助澜一二?”
祁骁摇头:“没必要,冯家和薛家,谁风头太盛了对我都没好处,不如就让他们这样争斗着,让他们都不痛快,让两边的人更紧张些就行了,别的……坐观其变吧。”
百刃还是不甘心:“大好的机会,就让皇上这样轻轻揭过了?”
“怎么会?”祁骁低头在百刃唇上宠溺的亲了下,低声道,“自己亲生儿子为了皇位都闹到这个份上了,再没心肝的人也会愤懑的,且他还不确定到底是哪个儿子做的,他刚受了惊,随即动了怒,之后心里又不得安宁,于他这病无异于雪上加霜,所以……”
百刃福至心灵,低声笑:“所以这个时候可以加大一下药量了,他只以为自己是被气的病加重了,再疑心不到别的上面去。”
祁骁一笑:“王爷圣明。”
百刃摇头笑笑,低声慢慢道:“朝中接二连三的出这种事,众人看在眼里,不免会对皇帝灰心,更觉得还是由你继位才是最好的,如此不只名正言顺,也是众望所归。皇帝自己也该想想清楚了,他死前若执意改立太子,那定会引起朝野动荡,自己那几个儿子是什么材料他应该明白,他自己都斗不过的人,难不成要指望自己儿子继位后能子承父志,替他除了你么?”
百刃越想越觉得前程一片光明,忍不住缩到祁骁怀里小声道:“到最后,皇帝若没傻,为了保全自己儿子,为使皇城免除灾祸,他一定会将皇位乖乖传给你的。”
祁骁心中一动,犹豫了下没说话。
若不是怕百刃担心,祁骁其实很想跟他说,从始至终,自己就没想要等到皇帝死了再继位。
当初这皇位是皇帝抢了自己的,如今自己竟要等到他死了再让他还给自己吗?不,祁骁不会这么窝囊,就算皇帝的死是他一手筹划的也不行。
祁氏皇族最纯正的血脉从来都不会甘心的,同太祖一样,同武帝一样,祁骁天生骨子里就带着掠夺,看上的,想要的,从来都是自己去抢去夺,别人给的,都不是最好的。
说他是为了争一口气也好,说他是为了告慰武帝孝贤皇后的在天之灵也罢,祁骁自开始下药时就打定了主意,到了最后一刻,他要让皇帝不甘心着,愤恨着,诅咒着将皇位交给自己,让他清清楚楚的体会到将大权交到别人手上的痛处,让他看着自己身着衮服头戴皇冠登上龙位,让他看着自己纵横九州号令四海享百官朝贺万民拥戴,如此,才算是真正报了仇。
祁骁压下心中不断翻滚的恶毒念头,低头温柔亲吻百刃,此后,皇城中一定会越来越乱,朝中一定会越来越紧张,待到剑拔弩张之时,自己就将百刃早早的送回岭南去,待大事成后,再亲自把他接回来。
祁骁低头看着百刃温驯的双眼心中淡淡一笑,百刃会体谅自己,听自己的话的。
第九十八章
一番亲昵过后一夜好梦,翌日天刚亮时祁骁就醒了,撩起床帐看了外面时漏一眼,轻手轻脚的坐了起来。
“殿下……”百刃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今日要去上朝?”
祁骁坐回床上,俯下|身在百刃额上宠溺的亲了亲,低声道:“再睡会儿,中午我回来跟你一起用午膳。”
百刃揉了揉眼,也看了看外面,起身道:“不睡了,也不早了,快让她们进来伺候你洗漱,吃点东西换衣裳是正经。”
祁骁心里一疼,若是以前,自己这点儿动静根本吵不醒百刃,就是偶然闹醒了他,只消自己哄一哄百刃就能再睡一觉,但现在……
只是半年,一个人起居习性竟能变这么多么?
百刃不知祁骁心中所想,自己将头发扎起,跪起身来扯过榻边小炕几上的衣服伺候祁骁穿衣裳,祁骁将人按回床上,低声道:“早起天凉,先别起来。”
百刃笑笑:“横竖也醒了,躺着做什么呢?”
“歇着。”祁骁自己将衣裳盘扣扣好,温柔一笑,“多睡一会儿吧,今天中午可没你歇晌的空儿了。”
百刃眨眨眼:“有什么事儿么?”
“姑母用罢午膳后要去贺府一趟,康泰的事儿她总要跟柔嘉说一声的,姑母之前问我去不去,我想着你大概惦念你姐姐,就答应了。”祁骁在百刃头上揉了一把,“你跟着我去,也不必那样大费周章的易容了,只消让人给你稍稍变动些就好,我多带几个人去,没人留意到你,去看看你姐姐,顺带再看看孩子,好不好?”
百刃顿了下,摇头笑道:“算了,知道她和外甥都好好的就行了,何必这样折腾,柔嘉上次没认出来是因为还在月子里,如今人已经精神了,没准就能看出来,且还有敦肃长公主,她眼睛毒着呢,怕是不好骗过去。”
祁骁轻轻叹了口气:“你不用这样替我小心的,你当我怕他们?”
“你自然不怕。”百刃笑笑,起身替祁骁拢了拢头发,小声道,“但是没必要……这个当口上还是安分一点的好,我在这里已经是给你招祸了,哪里能再招惹是非,且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何必冒险呢?”
百刃眼中含笑:“等大事成,自有相见的时候,殿下定不会让我枯等的。”
祁骁心中一暖,低头在百刃唇上抿了下,在他腰上揉了揉道:“一会儿让她们伺候你沐浴,汤池里多放些活血解乏的草药。”
百刃点头,又躺下了。
承乾宫寝殿中,皇帝两颊发红,倚在大迎枕上呼哧呼哧的直喘气,福海禄小心的给皇帝顺着气,低声不住劝道:“二皇子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皇上自己还不清楚么?哪里会真的忤逆皇上呢?他只吃亏在不会说话上了罢了,皇上看太子,那倒是言语上一点岔子也不出的,但又如何呢?难不成他倒比二皇子更有孝心?”
皇帝犹自怒胜,拍床大怒道:“朕不过才躺了这么几天,他就心急了,这几日话里话外的想着谋差事,说的好听,是替朕分忧,他以为朕真的病糊涂了吗?!他是觉得朕撑不住了,忙不迭的想要揽权呢!”
福海禄心中暗暗叫苦,方才祁骅来请安,因着说起今年盐引的事儿来,有个差事缺人,祁骅就说了句愿意去历练历练,本也没什么,谁知皇帝当即就急了,将手中汤药摔了祁骅一头一脸不说,还当着众人的面将祁骅厉声斥责了一顿,祁骅里子面子丢了个一干二净,最后灰头土脸的走了。
皇帝自病后性情大变,福海禄也不敢十分的劝了,只捡好听的说,笑道:“皇上又说笑了,什么撑不住?这两天皇上病又好了许多呢,这天儿渐渐的也暖和了,更好养病,过几日就可大好了。”
说起这个来皇帝更心烦,皱眉道:“不轻不重的一个病,拖拖拉拉的没利索的时候,干脆让柳太医多加些药,也可好的快些。”
“哎呦这可使不得。”福海禄连忙拦道,“哪有这样治病的呢,皇上……奴才斗胆说一句,起先柳太医就说了,这病三分靠药,七分靠养,您总要动怒,实在于病情无益,所以才不得根治,皇上还得是忍着些,不为了别的,为了龙体,也要少生几场气。”
皇帝烦躁的摆摆手:“让朕少生气?那也得让他们别来故意气朕……太子呢?他今日为何没来?”
“前朝的事太多,太子走不开呢。”福海禄心中摇头,祁骁又不是傻的,知道皇上脾气大还往上撞,幸得他平时就不常来请安,所以也没人说他,只苦了下面几位皇子,往日里孝子做习惯了,日日晨昏定省,现在更是得一天几趟的来,像是方才那种事简直就是家常便发,就是嘴最甜的三皇子也总遭皇帝训斥呢!福海禄小心的吹凉了重熬好的药,一勺勺的喂给皇帝,低声道,“皇上,不是奴才多嘴,分些差事给二皇子也无妨,总好过让那一位在前面大权独揽啊。”
皇帝顿了下,半晌道:“你真以为朕病糊涂了?”
福海禄连忙放下药碗跪下请罪:“奴才不敢。”
“起来吧……朕还能真治你的罪?朕没糊涂……如今朕心有余力不足,所以朝政上的事才不得已交给祁骁了,这也没什么,他最多也就是收买收买人心,在要紧的地方插几个自己的人进去,也就这样了,只要朕大安了,就可以马上将大权揽过来,他原先怎么变动的,朕就再怎么给他变回去,但要是让祁骅也去插手……”皇帝嘲讽一笑,“你觉得就凭着祁骅,能是祁骁的对手?人家随便使个绊子就能让他翻不了身,真闹的不可开交了更是麻烦,所以朕才一直不许他多插手,免得上了祁骁的套,偏生这东西,这东西……咳……”
皇帝说着话又咳了起来,福海禄连忙端过润喉的茶水来喂给皇帝,皇帝一口喝了,又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他咳了这半日憋得面容紫涨,胸中好似风箱一般呼哧声响不停,骇人的很,福海禄给他轻轻捶着,摇头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这样为二皇子,当真是难得了。”
皇帝又咳了两声,冷笑道:“难得?哈……哈哈……怕只有你觉得吧,如今只是因为朕多疼了薛贵妃母子些,他就对老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对朕面上恭敬,心里不知如何怨怼呢。”
“哪里哪里,皇上又多虑了。”福海禄不停劝着,笑道,“皇上您不也是么,心里既生着二皇子的气,暗中却还是一直为他筹谋着,父子天性,二皇子也是这样的,许是吃醋您疼三皇子了,但心里啊……孝敬皇上还是同以前一样的。”
皇帝苦笑:“但愿吧……”
皇帝忽而又想起一事来,问:“对了,朕听闻祁骁半月前也病了,每日下了朝就回府,一应文书都是在他府里批,可是真的?他得的是什么病?”
福海禄皱眉,低声道:“这个奴才也听说了,从太医院那边是看不出什么来……平日给太子诊脉的都是太子的亲信,脉案上真真假假谁能知道,就是问也问不出的,太子府那边……天太冷,太子不大宿在外面了,终日都在内院里,霍荣打听不来里面的事,皇上知道的,跟着太子的人嘴都跟那锯嘴儿的葫芦似得,撬都撬不开,只听说……之前生病好像是因为累着了,身子疲乏,殚精竭虑的,亏了身子,听说太子府里如今正费尽心思的给太子保养呢,膳食房里流水似得做各色补养身子的吃食。”
皇帝冷笑:“哼……朕顾不上朝政之事了,他怕是开心过了头,操心太多了吧。”
福海禄笑笑:“大约吧。”
“让霍荣盯紧些。”皇帝说了半日的话已经疲乏不已,躺下低声道,“朕病着,这个当口上,别让他闹出事来。”
福海禄上前给皇帝掖被角,点头道:“是。”
皇帝有些困了,低声念叨:“还有祁骅……也让人看着他些,别……着了别人的套……”
“什么?”福海禄凑近了些,“皇上方才说了什么?”
皇帝闭上眼,已然睡着了。
未时,外面天阴了下来,不多时竟又下起雪来,百刃不去贺府,祁骁也懒怠去了,借着天儿不好让人跟敦肃长公主说了声就罢了。
外面大雪纷飞,太子府里间暖阁中却春意浓浓,祁骁和百刃窝在罗汉床上,床上堆着不少软枕,祁骁倚在床头,怀里抱着百刃,百刃怀里则抱了个银制的雕花小汤婆子,两人身上还盖了层厚实暖和的骆驼绒织花毯,舒适无比。
百刃方才午膳吃了不少,这会儿有些困了,倚在祁骁胸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祁骁则一面揽着他一面看文书,一心二用,竟也两不耽误。
百刃将睡未睡,祁骁索性将文书放在一边,将人搂到身边笑道:“困了不就睡么,怎么还跟小孩儿似得要闹觉呢,难不成想要我哄?”
百刃闭着眼笑,小声道:“那就哄哄呗。”
祁骁一笑,将百刃怀里的小汤婆子拿了,摸了摸他被烘的热乎乎的肚子低声道:“睡觉就别抱着这个了,省的一会儿硌着了。”
百刃半阖着眼点头,拱了拱往祁骁怀里蹭,祁骁心里熨帖不已,幸得这习惯还没改……不在人前的时候,还是喜欢同自己撒娇。
“对了……”百刃忽然睁开眼,来了精神,定定的看着祁骁,“突然想起个事儿来……那个丫头,就是长的像我的,嫁出去了么?”
祁骁一愣,失笑道:“还没呢,这着什么急?”
百刃困意全消,下月他还想回岭南一趟呢,那丫头还在,他怎能放心?
祁骁见百刃如临大敌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却忍不住逗他,摇头一笑道:“好歹算是我的一个大丫头,还是皇上赐给我的,哪里那么容易嫁了?再说她跟了我一场,虽未如何,我也总要尽些主仆情谊,给她筹备一二嫁妆才好。”
岭南王戒心大起,道:“无妨,我给她筹备。”
祁骁又摇头:“那也得选个好日子啊……”
百刃小眉头蹙起,祁骁大笑,在百刃额头上亲了下道:“罢罢……听你的,马上将她聘了,如何?”
百刃忿忿,祁骁笑着将人翻过来,低声哄道:“行了,相公逗你呢,让我尝尝……嘴里是不是都是醋味儿了?”
祁骁搂着百刃宠溺亲吻,手正不老实时外面江德清扣了扣门板低声道:“殿下,殿下……”
祁骁不欲理会,手越滑越往下,抚到百刃的衣服里轻轻捏弄,百刃脸上红彤彤一片,急声求饶:“别……外面听得见。”
祁骁紧紧攥着他的手臂,含笑低声道:“你别出声,他们一定听不见……”,祁骁连哄带骗的就是不放手,外面江德清还在叩门……
“殿下……殿下!”
江德清声音越来越大,百刃死命的按着自己亵裤,小声告饶道:“殿下别闹了……万一有什么事呢。”
祁骁无法,只得放开手,整了整衣裳道:“进来吧。”
江德清也知道大概是打扰到主子的好事了,额角冒汗,躬身先告了罪才道:“殿下,宫里……二皇子出事了……”
☆、第一百章
凤华宫正殿中,薛贵妃一身素色衣衫,头上只松松的挽了个堕马髻,半分钗环也无,地上并未放垫子,薄薄的一层褐色织花毡毯下金砖彻骨透寒,她跪了已有小半个时辰,这会儿双膝已无知觉,身形却还稳当,只是额间渗出了点点细密汗珠。
冯皇后像是没看见薛贵妃一般,静静的倚在贵妃榻上阖眼假寐,细细手腕搭在一个小圆枕上,一旁的宫人跪在地上,小心在冯皇后的指甲上描绘金花。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冯皇后才打了个哈欠,抬手看了看精致的指甲,笑了下道:“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看这牡丹,花瓣一层叠一层,真的一般。”
宫人连称皇后娘娘谬赞了,冯皇后摆摆手:“下去领赏吧……哎呀,薛贵妃怎么还跪着呢?”
冯皇后看向时漏,摇头讶异道:“你不是那会儿就来了么?哎呦……本宫竟睡着了,忘了让你起来,竟白让你跪了这半日。”
薛贵妃死死咬牙,面上依旧恭顺,垂眸低声道:“皇后娘娘每日事多,有些困倦,偶尔睡着了也是有的。”
冯皇后笑笑:“可也是……如今本宫身子调理好了,皇上又让本宫接下掌管六宫之权,当真是忙的很,你也是,本宫睡着了,你就不知道叫醒本宫么,呆呆的在底下跪着。”
薛贵妃脸色苍白,低声笑:“皇后娘娘每日操心六宫事宜,还得去前面皇上那侍疾,当真辛苦,好不容易有空歇歇,臣妾哪能那么不懂事,为了自己贸然将皇后娘娘唤醒呢。”
冯皇后摇头笑,话语亲切又带着责备:“你就是太识大体了……嗨,还等什么啊,还不快将薛贵妃扶起来!”
跟着薛贵妃的宫女这才敢上前来抚自己主子,谁知薛贵妃跪的时间太长了,一起身竟站不住,一下子倒了下去,宫女没扶住,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冯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正要再打趣两句的时候外面传敦肃长公主来了,冯皇后连忙收敛神色,起身相迎,敦肃长公主不多时进来,见冯皇后脸上笑意未尽,又见薛贵妃跪在地上满面尴尬心中就知道了个大概,垂眸淡淡道:“都愣着做什么?这幅样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