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和老夫人听了半天没说话,等人都退下去了,杨氏才用绢子擦了下眼睛,气愤地说:“这些人是想毁了湘儿和汶儿啊!”
如果车里有女孩子,那个无赖就硬说向他招手了,谁又能分辩得清楚?哪怕是个丫鬟认了,别人还会说是为了小姐顶罪。在闹市中,如果苏婉娘当时在,那些青楼女子过去相认,周围的人们会怎么看待用了这样的丫鬟的沈汶?
一想到如果这些事干成了,沈湘沈汶会受多大的伤害,杨氏气的眼泪都出来了。她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想让孩子吃亏。一看有人对她的孩子不利,她想拼死的心都有。
老夫人皱眉摇头,低声说:“现如今,不能动作,如果真的对上了,是我们这边吃亏。”这边是未成年的少女,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背上污点。
杨氏咬牙道:“现在就这么欺负人,日后要真成了……”
老夫人咳了一声,责备地看杨氏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嘴没遮挡?!当家主母了,要沉住气!”
杨氏梗着脖子,不看老夫人。老夫人再次叹气,心里对死去的老侯爷说:这就是娶了小户人家女儿的问题,遇到大事,一点主意也拿不了,就知道在那里置气。
杨氏紧握着绢子说:“有什么道理,说出了子丑寅卯来,为何要玩这些阴的?真不是好东西!”
老夫人无奈地说:“你听听你这话,像是个六岁孩子说的!这世间,哪里是清清白白的?若是不能做什么,就得先忍耐。侯爷回信不也说了吗?让孩子们少出去。这次我不是说他们最好都别去了,你还是让他们出门,如果不是毅儿那孩子警醒,这不就有事了吗?”
你看他们高高兴兴的样子,不也没敢说出来?现在却来怨我。杨氏不能和老夫人斗嘴,只能恨道:“难道我们就得躲在家里?谁家孩子得这么憋屈地过日子?”
老夫人见说不通杨氏,更加摇头:“你这脾气!也不是说要躲一辈子,女孩子拘在家里也好磨磨性子。汶儿七岁,湘儿也才十岁,还有几年。就让那些人先说几天、闹点事,算是出了气。正事儿多着呢,谁会抓着一个孩子不松手?这些日子,就不要让汶儿出去了。”
杨氏半赌着气:“那一年也别让她出门了!”
老夫人却不觉得杨氏在耍脾气,马上叫人唤了苏婉娘和乳母何氏来,告诉她们这一年左右,别让沈汶随便出去,有事要来对自己说了再干。平时好好管着院子,别让人乱传话。苏婉娘和何氏忙好好地应了。
苏婉娘回到院子里,当着几个小丫鬟的面对沈汶一惊一乍地说:“小姐,夫人说不让你随便出门了!”
何氏也叹气道:“夫人只是为了……”为了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汶听了,马上泪汪汪地说:“我没干什么呀!母亲为何会这样做?”拿出手帕捂了眼睛,抽动着肩膀回里屋去了。
苏婉娘沉着脸,一只手背支在腰间,对众人提高了声音说:“大家都小心些!夫人说了,日后这院子要管得严严实实的,有关小姐的事,谁也不能乱说!”大家面露难色:这院子已经严得让人不敢乱动了,如果再严些,不跟监狱一样了?何氏长吁短叹,也不说什么,自己到偏间里绣花去了。
苏婉娘挥手让人都下去,摆出一副要好好劝慰小姐的庄重样子,关了屋门。
里屋,沈汶坐在床上,歪着头想事。苏婉娘坐在她身边,小声说:“小姐不难过吗?”
沈汶一笑:“我夜里能出去,有什么可难过的?”
苏婉娘叹气:“没想到,那个大皇子这么计较。”她压低了声音:“他这么干,大公子他们大概不会甘休。”
沈汶摇头:“哥哥他们明打明斗没什么,但阴谋诡计方面就不行了。”
苏婉娘悄声问:“小姐想怎么做?”
沈汶撇嘴:“这没有什么难的,他敢做就不要不敢当,只需让人放出风声,说大皇子不喜欢镇北侯七岁的女儿,找人毁她的清白!”
苏婉娘点头,如此一来,就显出大皇子的恶毒了:一个七岁的女孩子懂什么?他一个成了亲的人竟然害一个孩童的声誉,这就是人品有缺了。
沈汶又摇头:“只是……”
苏婉娘接口道:“我们没有人。”
沈汶点头:“你现在明白我为何一定要找你了吧,没有人,什么事也干不了。”
苏婉娘小声说:“要不,把这主意告诉大公子他们,让他们去找人?”
沈汶再摇头:“不妥,首先,他们不会这么做。”
苏婉娘嗯了一声:这流言里会提到沈汶,即使为她辩护了,也是损坏了她的声誉。女孩子的名声如果夹杂在对他人的负面评价里就不是什么好事。侯府的公子们自然不会这么打自己妹妹的脸。
沈汶继续说:“即使他们同意了,侯府人杂,这事如果做不好,还会留下把柄。”
苏婉娘想了想,轻声说:“我去做。”
沈汶摇头说:“你会被人记住,日后认出来,我得自己去。”
苏婉娘皱眉:“你怎么去做?”
沈汶一笑说:“他们用青楼说事,那我们也用青楼,我夜里去万花楼。”
苏婉娘明白了,说道:“你可要小心,不能让人看到。”
沈汶说:“看到也没事,你把我装扮成个丫鬟。”
苏婉娘叹气:“还是要小心吧,尽量别露面。”
沈汶应了,又对苏婉娘说:“你最好告诉沈湘,别让大哥他们现在就有动作,大皇子那边大概正在盯着侯府呢,一定要等等。”
苏婉娘点头,沈汶又说:“哦,去打听一下,领着后面的人回来的是谁?在闹市里能把衙役找来,而不是息事宁人……”
她停住。苏婉娘一心百窍,低声说:“小姐是觉得他可靠,可又怕他是以此博得信任?”
沈汶前世没有在意过侯府里的仆人护卫,死后只通过人们的议论或者记载,知道寥寥几个与父兄和姐姐一起死的忠诚之士和背主之人的名字。现在不敢随便相信人。她说道:“先问问名字吧,看看我知不知道他。”
苏婉娘没听出有何异样,都仔细记住了,然后悄悄给沈汶缝制夜行的衣服去了。?
☆、反击
? 遥远的一处残破的道观内,一个头发灰白的道士正在一个熟睡的孩子身边打坐。忽然睁眼,有些疑惑地掐指算起来。良久后,他对着睡着的孩子说:“命数有变,你可能觉察?”
熟睡的孩子自然没有反应。老道士叹气:“风起于青萍之末,无息无影,非能窥天道之人不可知也,你自然不懂。”他看着残破的窗口,沉思许久,终于重新闭眼,继续打坐。
大皇子府中,大皇子的情绪本来很好:皇上已经下了旨,大皇子以其“为嫡、为长、为贤”而被立为太子,礼部将安排册封仪式的具体时间。在行将举行的太子册封典礼上,皇上将召集众臣,当众晓谕立诸,任命辅助太子的官吏。然后,太子将搬入禁城之朝华殿,周围宫殿院落从此被指为东宫。
一旦成为太子,皇上为太子封的“三师三少”(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将训练太子日后君临天下的能力。这些都是太子的老师,负责提高太子的思想素质,教导太子治世原则,但大皇子已经满了十八岁,这些人做的更多是辅助引导而不是教育启蒙了。
依史例,太子的地位仅次于皇帝本人,拥有自己的、类似于朝廷的东宫。东宫的官员配置完全仿照朝廷的制度,有詹事、春坊、寺等侍从,还拥有一支类似于皇帝禁军的私人卫队“太子诸率”(唐制)。这些人都将帮助太子熟悉国情政事,掌握为君之道。一旦太子登基,这些人会成为新皇的心腹之臣。
从此,太子将正式介入朝政,旁听大臣的启奏,阅读奏折,有时会在皇帝的监督下对政事做出决定。日后还可以监国、领兵、代替皇帝巡查外省等等,可以说是江山之主的正式继承人,只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大皇子如何能心情不爽?
皇太子的妻妾也如皇帝的妃嫔一样,有正式的封号,太子新婚正妻将被封为太子妃,另外还会册封太子侧妃、贵妃、太子嫔、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孺人等。
虽然在众臣面前,正式册封太子的典礼还没有举行,但旨意已下,大皇子成为太子是板上钉钉了,整个大皇子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可本来该充满欣喜的大皇子,却在为几件很小的事情而心烦:
那个博弈国手季文昭到了京城后,大皇子的人几次招揽,对方都装聋作哑,没有回应。
四皇子微服出了宫,有一天不明去向,很晚才回来,而且十分疲惫。那天正是镇北侯的子女在郊外踏青的时期,但是镇北侯府的眼线并没有见到四皇子。应该只是巧合。
还有,侯府的长女在游玩中突然腹痛难忍,于是长子沈毅带着人提前一天回了府。侯府那夜巡查得很严,里面的人根本不知道这边有什么安排,就没赶着出来报信,觉得次日再报也没什么,所以己方的人没及时得到消息,而郊外留下的卫队里面的人也不可能回城送信。结果,次日侯府卫队回来时,己方按照原来的安排依然拿女子的名声去找麻烦,卫队里根本没有女的,众目睽睽之下,谎言被揭穿了,自然都没成事。
那些安排的人,男的被打得半死,几个青楼女子被带到了衙门。因那几个男的说出是受人指使,怕被侯府追究,就都已经灭了口。至于那些女子,她们只是万花楼里过气的妓女,这次只是给了银子,让她们去闹闹,也没告诉她们是谁的主意,所以倒也不怕她们乱说。已经让人告诉府衙从宽处理,关几天教训几句就让她们回去,免得她们说出受人指使这种话。
大皇子觉得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按理说这样大喜的日子,这些小小的不如意,应该完全被忽略,可他就是不舒服,脸色阴着,不说话。
此时,能在屋中的都是心腹幕僚,他们都很快会有官衔,心里正高兴,看见大皇子这般表情,面面相觑,有些不解太子的阴郁。
一个幕僚小心地说:“殿下,季文昭之事,等到太子册封大典后,东宫正式配备官职,吾等再以高位官职相邀,大概就行了。”
大皇子依然没有舒缓表情,另一个幕僚揣测着大皇子的心思,试探着说:“侯府那件事不足为道,日后我们再安排就是了。况且,镇北侯之幼女现在才七岁,等她成年后,再毁她声誉,不是更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殿下可以等一等。”
大皇子缓缓地出了一口气,那个幕僚也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是猜对了。可心里有些纳闷:不就拌了两句嘴吗?这算得了什么仇呢?大皇子怎么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重?该是季文昭那件事才更重要。
大皇子心中也有些困惑:他想毁掉那个长相愚蠢的女孩子的心怎么就这么急切呢?如果不是镇北侯的军威在那里摆着,他真想让人把那个女孩子杀了,这种怒火是从何而来?
大皇子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告诉我们在侯府的人,勤快些,事无巨细都要及时上报,别再出这种漏洞!不然,让他们小心点!”
众人都点头称是。一个幕僚心中一个闪念:是不是侯府有了戒备,才会让大皇子的安排落空了?那个大小姐的病是不是借口?……
可看了看大皇子松弛下来的表情,还是没开口:侯府是不是戒备,都改变不了大皇子成为太子的事实,那个幼女的声誉更不是什么当务之急的事,不必因此再惹大皇子生气了。
当夜,沈汶梳了丫鬟简单的发髻,穿了暗色的丫鬟短服,又用香灰抹了脸。苏婉娘一边帮她准备,一边细细地反复说几个一般客人们会经过的地点。沈汶半听不听地,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选择好了地点——净房!只有在那里,人们才无法在听到了声音后,立即去看个究竟。
沈汶怕告诉了苏婉娘,苏婉娘大概又会掐她的脸。
子时前,沈汶到了万花楼,她先在花园里折了两枝树枝,选择了净房后,就在附近的屋顶上坐下,等着她要传话的对象。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大伯被两个丫鬟扶着过去,这个人大概都听不清别人说话了,沈汶没动。一个醉得七倒八歪的醉汉被小厮拖拉着,沈汶也放过去了。接着的几批人都是连着来的,沈汶没冒险。
两个青年人一边说笑边走过来,旁边没有仆人:“方才那个芳儿很有味道……”
“你别说,她唱那个曲儿的时候……”两个人进了净房。
沈汶感觉了下周围,发现近处没有其他人,就跳下了屋顶,放重了脚步,一步步向净房边走过去,同时将两手里的树枝配合着脚步轮流一下下地打在地上,模仿另一人的脚步声。
她先用尖细的声音带着焦灼的情绪问道:“……你说呀,那些被抓到衙门里的姐姐们会有事吗?她们拦的可是镇北侯府的车队呀!”她调动了意识力,加强了自己声波的振动频率,明明不太响的声音,穿到人们的耳中,却清晰可闻。
净房里两个人隐约的谈笑停了。
沈汶又放粗了声音,带了轻蔑的语气:“怎么会有事?你不知道是谁让她们去干这事的?”她早已成人,用成熟些的语气说话,就是嗓音有些单薄,也与前面的声音有明显不同。
沈汶用细嗓子问:“谁呀?谁敢找镇北侯府的麻烦呀?”
沈汶粗着声音说:“镇北侯府?大得过大皇子吗?”
细嗓子再问:“大皇子?大皇子为何要整治镇北侯府的小姐呢?”
沈汶粗了嗓子低咳一声道:“跟你说了,你可别乱说去,正月里,大皇子的妹妹四公主和镇北侯的小女儿吵了一架,这事谁不知道?大皇子就不喜欢镇北侯府啦。趁着她出门,就找了咱们楼的姐姐们去闹闹,让那个和他妹妹吵了架的小姐难堪呗。可谁知,那个府里的小姐不在车上,咱们姐姐们就被抓了。没事,过两天她们就会回来,你等着吧。大皇子可厉害了!”
细嗓子高兴地说:“这太好了!”
沈汶已经走过了净房,粗着嗓子说:“当然啦!送信来的人是我家的亲戚,大皇子想要干的事,没有不成的。算那个侯府小姐倒霉,谁让她和四公主吵架的?早晚会被搞得臭名远扬……”
远离了净房,沈汶扔了树枝,蹿上屋脊,几个跳跃又回到了净房附近。
过了片刻,那两个人走出了净房,周围看看,才低声谈论道:
“这是真的吗?大皇子出手整治镇北侯府?就是因为有个女孩子和四公主吵架了?”
“其实这事我早就听说了,可不仅是跟四公主,当时大皇子也在场。据说那个女孩子又蠢又笨,说话不管不顾的,一点教养也没有。”
“她多大岁数?”
“应该是七岁吧。”
“七岁?!七岁懂什么?大皇子也太……”
“嘘,你可别瞎说什么,这位眼看着就要成为太子了。”
“这不就咱们两个人私下聊聊吗?你相信大皇子借了万花楼的手去败坏那女孩子的声誉?”
“我听说这万花楼的老妓女到街上拦了镇北侯府的车队无理取闹,被送官衙了。你想一想,如果大皇子没出手,镇北侯府是什么地位?京城衙门怎么也得给侯府一个面子,治那几个女子个轻罪,至少打几下板子。可如果大皇子真的是在这事的后面,那几个妓女就会毫发无损地回来。这就是告诉大家,她们拦着车队说的那些混话是真的。”
“哦!是这样的安排!真是高明啊!只可惜,用在了一个女童身上……”
“你喝醉了吧?不长记性?”
“该打该打,我这嘴!我只是觉得……”
两个人走远了,沈汶也起身离开了万花楼,奔回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