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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看
    ?  沈汶对万花楼已经熟悉得像在自己府中一样了,她天一黑就出了侯府,到万花楼时,里面处处华灯,沈汶找到了前院歌舞台附近的一棵大树,隐身其间。
    从树冠处看去,最大的厅中摆满桌椅,前面厅门都卸去了,座位都正对着一片青石铺成的台面。台面延伸到厅前的水池里,如浮桥般平在水面上,水上浮着各色彩灯,给石台添加了梦幻般的背景。
    大厅外还有管弦琵琶正在演奏中,水池两边有长长的回廊,缀了长长的纱绸,里面也有灯火,可以隐约看到长廊里闪动的窈窕身影,那是正在为上台做准备的舞娘们。
    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也有零星几个女子陪伴客人,但更多的是丫鬟们来来往往地递茶送水,伺候纸墨。
    沈汶知道这种场合以附庸风雅为主,讲究的是随性赋个诗填个词,命人击板吟唱,惹人喝彩为上,招妓猥亵就落了下乘。
    沈汶在树上极目将里面的人好好看了一遍,没看见三皇子,心里反而松弛下来:现在不用费心思递信了,也许就该像苏婉娘说的,以后再找机会。她准备在此看一两支歌舞就回府。
    管弦器乐之声渐渐加强了,预示舞蹈就要开始了。人们纷纷停了谈论,正等待间,沈汶见三个人沿着灯火照亮的小径向这边院子走过来,其中一个少年正是三皇子。
    三皇子穿了淡绿色的便装,远看着绣得花里胡哨的,活脱一个纨绔子弟的样子。他旁边走着的两个人,一个三十多岁,面皮白净,应是个太监,另一个看来比三皇子年纪稍大些,从穿着看,像是个权贵子弟。
    沈汶闭眼看这两个人,身体里血脉充沛,肌肉发达,都该是习武之人。尤其那个太监,经络清晰如画,说明气血极为通达。她不能贸然下去接近三皇子,这两个人肯定会阻挡她,而她现在还不能露出身份。
    他们越走越近,沈汶手拿着苏婉娘写的便条,越来越愁:如果三皇子到了大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她就更没有了机会,难道还要等着三皇子再离开?
    忽然,沈汶一愣:自己钻进牛角尖了?为何一定要不让别人知道三皇子接到了这个纸条?如果他身边的人是他的心腹,自然会帮助他。如果他身边的人是别人的人,还能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让大皇子不好马上下手。如果是大皇子的心腹,这个纸条还可以让大皇子以为自己身边有人走漏了消息,何乐而不为?
    想到此处,沈汶轻折下一小截树枝,穿过了折成方块的纸条,冲着走过来的三人投了出去。树枝太轻,沈汶只好用自己的意识力加强了投掷的频率,让它飞得远些。
    那个太监样的中年人物首先向这边看来,接着那个青年人也抬头看,纸块轻飘飘地落在了他们几步外。中年人手起到胸间,沈汶转身几个跳跃从树的另一面跳了出来,又借着屋脊和墙壁一气跑出好远。听着后面没声音才回头遥遥看。
    那个中年人守在了三皇子身边,青年人来回走了几步,看了周围,才从地上捡起了树枝,摘下纸块递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打开一看,马上就要转身往外走,被青年人一把拉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拉着他继续往歌舞台方向走去。中年人周围看了看,走开几步,离了灯火照亮的小径,隐身在了黑暗里。
    沈汶不敢多看了,转身忙往外面疾奔。她将近八岁,人矮腿短,靠的是步履快捷。疾跑到了围墙处,正好看到一个黑影从不远处一段墙头上冒出来。
    沈汶不知道这是来拦她的或者跟她没关系,这时也没有区别了,因为她听见了身后迅速接近的声响。沈汶提了一口气,猛地窜上了墙头,耳听得那边墙头一声:“咦……”她无暇扭脸,风一样飘下了万花楼的围墙,闪进了错综的民巷小街,在暗影里狂奔而去。
    身后隐隐有片刻声响,然后就安静了,只有偶尔从万花楼传来的音乐声。
    沈汶跑回府中,这次,她有些喘息。苏婉娘在黑暗里为她换衣,语气急切地问:“你是不是累着了?是不是受伤了?”
    沈汶摇手:“就是……天太热了……”
    苏婉娘松气,小声问:“有麻烦吗?”
    沈汶说:“我把纸条扔给他了,然后他身边的太监追了我半天……”
    苏婉娘“啊”一声:“那是不是江湖高手啊?!追上你了吗?”
    沈汶笑:“哪里那么多高手?自然没追上。而且,我发现还有别人去万花楼,他们碰上了,不知道谁打得过谁。”
    苏婉娘又叹气:“谢天谢地,只要没追上你就行。”
    沈汶又笑:“这就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苏婉娘点沈汶的头:“会贫嘴了!你才几岁呀?”
    沈汶心说一千岁了,可嘴里却对苏婉娘撒娇说:“几岁都是你妹妹啦,你可别不满呀。”
    这件事做了,两个人心都安了,好好睡觉不提。
    这一夜,大皇子府中和宫中三皇子的殿院,灯烛亮到深夜。
    幕僚向大皇子通报了三皇子陪五公主到镇北侯府去给沈大小姐过生日,然后和沈毅沈坚在习武场了练了半个时辰拳脚。浑身大汗,竟然还在侯府沐浴,换了衣服,把侯府当成了自己家一样。
    镇北侯府明知三皇子会陪着五公主去,没有拒绝,还设席招待。老镇北侯夫人和镇北侯夫人都对大皇子颇有微词……
    大皇子拍案怒道:“他们竟然敢!”
    一名幕僚赶紧安慰大皇子道:“那些只是妇人,只看眼前之事,不懂深浅。而三皇子也许只是少年心性,喜欢与人过手。”
    大皇子冷笑:“那些妇人难道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心思?!陈妃不知对父皇灌了什么迷汤,父皇不仅不忌讳他与侯府子弟交往,还说赢了他们就到父皇那里领彩头。这怎么可能是少年心性?这是好盘算!你因何为他开脱?!”
    那个幕僚忙低头,一时不敢再开口。
    另一人上前禀告说:“三皇子从侯府出来后回了宫,晚餐后,去万花楼看万花之舞。我们的人说三皇子下车入院时还满脸喜悦,可到了舞池边却神情淡漠,看着歌舞显得心不在焉,旁边跟着他的人也没有太专心。那个他平常到外面就带着的谷公公虽然与他一同下车,却没有同他一起入席。两个舞娘跳过后,谷公公才到的。我们的人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在万花楼去了何处。谷公公到后,三皇子又看了两支歌舞,就起身离席而去。歌舞其实很精彩,看来应该是在院子里出了变故。”
    大皇子本来就生气,听到后再拍桌子:“废物!难道就不能一直跟着吗?假装是个客人一路随着他们走就是了,为何让他们在院子里自己走?”
    幕僚叹息:“殿下有所不知,那个谷公公是个厉害的人物。他自幼习武,极为警觉,皇上让他跟了陈妃许多年,不然陈妃怎么能安然生下三皇子和五公主?现在又跟着三皇子,手下人不敢近前。”
    大皇子面色发黑:“既然是父皇手下的人,父皇为何将他给了陈妃?”
    众人都没说话,大皇子不耐烦地挥手:“快说!”
    一个幕僚迟疑着低声说:“有传言说,自从殿下诞生后,嫔妃怀上的孩子都没活下来,皇上担心子嗣不旺。那时陈妃刚得宠,正是烈火干柴之时,陈妃有孕,就向皇上哭诉说自己胆小,一个人在宫殿里住着,看见影子都害怕,这样对孩子也不好。皇上就对她说,自己手下这个谷公公十分了得,神鬼皆惧,让他到这里守着,陈妃就不必担心了。”
    大皇子皱眉:“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这些事?”
    幕僚小心地说:“殿下如果不登太子之位,这些事知道了反而不利平时与其他皇子的相处。”
    大皇子哼了一声:这是说如果他不是太子,那么他就不该了解这些后宫的黑幕,毕竟这些是皇帝的私事。而且,他一旦了解,就难免涉及在其中。如果让皇帝知道自己的儿子掺合到了自己妻妾的纷争中,必会心生不快。而现在,他将成为太子,太子日后也会有后宫,那么知道这些隐私也算是学习的一个部分了。
    大皇子又问道:“母后就没有异议吗?
    幕僚回答:“皇后也曾几次找那个谷公公麻烦,可是每次发作,即使当时占了上风,皇后手边的人很快就会莫名生病或者死一个。久而久之,皇后也知道了,两下罢战,互不相扰,这才过了这么多年。”
    大皇子气得咬牙:“他竟然如此猖獗!父皇怎么能容忍得了他?我明日就去见父皇!”
    一个幕僚马上说:“殿下不可。殿下没有看出来吗?这谷公公是皇上给陈妃的,只要陈妃一天得宠,这谷公公就会一天保护她和三皇子。谷公公不是为了陈妃干事,谷公公是听从皇上的旨意。如果哪天皇上不喜陈妃了,那么杀了陈妃和三皇子的就可能是谷公公。”
    大皇子慢慢地点头:“那么,我们就等着看陈妃的下场吧。”
    幕僚们并不知道大皇子与皇后的交谈,一个人担忧地说:“皇上虽然宠幸其他嫔妃,可陈妃这么多年来一直与皇上关系亲密。皇上每月必去她那里五六天,想要动她,大概得费些力气。”
    大皇子冷冷一笑:“以色事人,色衰恩驰。人有旦夕祸福,她也不可能总健健康康的。”
    他大约知道皇后的方法,几年前蒋淑妃就是病死的,死前明显知道了原因,还指使人弄断了四皇子的腿。哪天陈妃真的也那样去了,他得让他手下的这些人明白,这是他的手段,别让他们觉得是个偶然。
    众人听出意思,噤若寒蝉,不再议论这个话题了。
    三皇子回到殿中,手握着那张纸条,坐在桌子前久久地发呆。谷公公站在一边也不说话。
    到了深夜,三皇子叹息着站起来说道:“明日我要去见母妃,怎么也得告诉她一声。”
    谷公公微弯了下身说:“好。”
    三皇子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追的是什么人?”可马上又说:“你如果不想说也行。”
    谷公公面部似乎一笑,低声说:“那该是个矮子或者侏儒,轻功极佳,来去如风。墙头处有接应的人,挡了我一下,只是虚招。我也知道对方没有伤人之意,没动真的,让他跑了。”
    三皇子向往道:“能让你夸奖的,一定是高人了……”他看向谷公公:“我现在学轻功是不是已经晚了?”
    谷公公终于有了明显的笑容:“殿下骨骼已成,的确不能习轻功了。而且,轻功除了讲究吐纳,还要有灵性,并非人人能学。但殿下从小就学了拳脚刀箭和骑术,只要继续练习,日后还能有成。”
    三皇子叹气:“我真的想当个将军,日后去沙场征战一番。如果我生在……反正我喜欢镇北侯的那几个公子……”
    谷公公收敛了笑容,没有说话。三皇子与他道了晚安,低着头走了。
    四皇子寝殿里虽然熄了灯,可听着四皇子在床上翻身的声音,睡在外间的内侍就知道四皇子还没有睡着。自从春天在城外被那个丫鬟撞了以后,四皇子就经常神思恍惚。
    内侍忘记了自己的姓名,他只隐约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被家人卖了,然后就进了宫,取了当日的日柱,姓了丁。后来小内侍总想如果当日是癸日可怎么办?自己难道要姓“鬼”?
    当初的日子苦不堪言,且不说净身就是死了一回,活过来了,他还小,干的都是最简单的活,可总是挨打,还吃不饱。有一次饿得要死了,早上在花园里浇水时就想偷吃花园里的花,因为他听其他太监们说有妃子吃花美颜,刚摘了一朵就被旁边走过的一个宫女看见了,大嚷起来,几个宫女过来把他抓住,一顿抽嘴巴,打得他晕头转向。
    正在他以为他要昏了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他朦朦胧胧地听不清,可耳光停了,打他的几个宫女走了,一个女子过来对她说话,他两耳嗡嗡地响,只对着那个说话的女子肿着嘴含糊地说:“我饿……”那个女子哭了,让人来拉了他的手把他带走了。
    他长大后,推算那年自己该是六七岁,领了他的女子是新被册封的十九岁的蒋昭仪,据说那天她刚刚得知自己怀了身孕。
    从那以后,丁内侍就成了蒋昭仪宫里的小太监。他从打杂扫地做起,蒋昭仪生了四皇子后,升为淑妃,他也被升了级,开始帮着照顾四皇子。
    他比四皇子大了八岁,自己没有过童年,却是和四皇子一起经历了童年。两个人一起追逐皮球,一起玩积木,一起堆沙子……以后四皇子启蒙读书了,回来会还学着先生的样子教给他几个字。
    丁内侍十分刻苦,会趁着给四皇子收拾书案书房时读书。不干活时,会一遍遍在地上写那些四皇子教给他的字。
    他对蒋淑妃更是感恩戴德,从来不违背蒋淑妃的意愿,直到蒋淑妃重病临死托付他去做一件事时,他说了“不”。
    “奴婢实在不能……”丁内侍跪在地上,把头都磕破了。
    蒋淑妃奄奄一息,颤抖着手指着他:“你……这个……忘恩负义的……”
    丁内侍哭着磕头:“真不能啊!求娘娘……求娘娘了!”
    蒋淑妃眼里含泪:“你不知……如果不这样……我儿难……”
    丁内侍也哭:“我知道……可我真的下不了手,我知道我下不了手……我对不起娘娘……求娘娘……”他急起来,连自称奴婢都忘了。
    蒋淑妃长叹:“你这个……没用的……”
    丁内侍哭着使劲磕头:“奴婢这辈子一定跟着四皇子,一定好好对他,不会负了娘娘。求娘娘,求娘娘……”
    后来,四皇子从马上跌下来,随行的没有丁内侍,闻讯赶到“照顾”了四皇子的也不是丁内侍。四皇子伤后,日夜看护他的是丁内侍,蒋淑妃逝后,四皇子身边最近的就是丁内侍。
    有几次,皇后派人来找丁内侍问话,四皇子扣着不让去。惹得皇后说四皇子不孝,罪名惊动到了皇帝。
    四皇子一瘸一拐地扶着丁内侍的手臂去见皇帝,当庭伏地落泪,说请求母后给他留一个知道怎么照顾他的内侍。如果因此忤逆母后,是他不让内侍离开,就请父皇降罪于他。
    皇帝看着行走不便形容憔悴的儿子,想到新丧不久的蒋淑妃,暗怪皇后多事,当场安慰了四皇子,告诉他好好休养身体,令随行的丁内侍小心照顾,让他们回宫了。
    皇后听闻后,说四皇子多心了,自己不过是看蒋淑妃过世,想叮嘱下那个内侍好好服侍四皇子。好心当成驴肝肺,自己还不如不费这个心呢!
    这三年,四皇子宫落的大门紧闭不开。四皇子日日读书写字,有时会几个时辰自己下棋,可他再也不碰以前喜爱的琴箫,十几岁的少年活得像个老人。院落里平常静寂如死,宫人们连气都不大声喘。
    丁内侍掌握了蒋淑妃所有的人脉和联络。蒋淑妃的娘家虽然不显赫,但很富裕。对这个残疾了的外孙,心疼万分。如果不是皇子,真的要接回家去养着才好。平素里送来的金银财宝无数,丁内侍在宫内十几年了,上上下下也摸得门清。靠着钱财,他大致保持了信息的灵敏,也能偶尔安排四皇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到想去的地方。
    他是四皇子的贴身侍从,自然知道四皇子的喜怒哀乐。
    夏夜的更鼓声里,丁内侍想起城外的山寺,那个丫鬟凭空冲出来,把四皇子撞到在地,她哭得那么伤心,四皇子虽然没有流露出什么,但是他知道四皇子心中伤感了……
    丁内侍想起自己打听到的事,侯府那次从城外回来时,有青楼女子前往邀见被买入了侯府的姐妹,看那丫鬟的容色,那些妓人说的被买了的青楼女子很可能就是她了。如果是普通的人也就罢了,让蒋淑妃的外家向侯府重金买下,日后等个给外祖祝寿的日子,让四皇子借机过去看看。可偏是这么个惹眼的,肯定有许多人盯着,最好别跟她有瓜葛。
    子夜过后,四皇子终于睡了,丁内侍也放心睡了,他并不知道,四皇子经过这一夜辗转反侧,终于下了决心。
    次日起来,眼睛下面带着黑晕的四皇子少见地坐在桌前,没有马上捧起书,而是看了看门窗。
    丁内侍知道他的意思,走出去,在窗下巡视了一通,见周围没人,才又进了门。
    四皇子半垂眼看着桌面上的笔墨,小声说:“让人去镇北侯府打探,看那个丫鬟一般何时出府,她姓甚名谁,家有何人。”
    丁内侍的心一忽悠: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要开口劝说,可看着四皇子未满十三岁却表情淡然的少年脸庞,鼻子发酸,低声说:“是。”
    沈汶的生日到了,早上去请安时,大厅里摆了好几套花红柳绿的新衣,桌子上是几套金银饰品。
    沈汶一见就扑上去,一套一套衣服轮着往身上比划,对着几个几个兄长和沈湘问:“这件我穿上好不好看?”“这件呢?”……
    老夫人笑得眼睛里有泪花,说道:“那里有不好的?汶儿这年纪,穿什么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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