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汶忙摇头说:“没有呀?我说了吗?”
女官这才明白了自己上当了,气得脸色发白。皇后也生气了,冷着脸说:“本宫赐给你茶,你竟然这么推三推四的,难道镇北侯没有教你要守王法吗?!”
这话就重了,沈汶眨眨眼,脆声说道:“怎么没教呀,父亲总说皇帝乃是明君,那皇后老奶奶肯定也是爱民如子的好奶奶了。我只是怕有人借着皇后老奶奶的手来害人,往茶里放了脏东西,然后让皇后老奶奶担黑锅,皇后老奶奶肯定这茶是您赐给我的,没有别人动过吗?”
皇后狞笑了:“你放心,这是我赐给你的,没他人动过,快喝了吧!”里面的砒霜不会要了你的命,但足够让你内脏受损,日后生不出孩子来!
沈汶放心地笑了,举杯向口中送去,看着是喝了一小口,可也像是一小口都没有喝,只用杯子沿儿碰了下下巴。
沈汶把杯子从口边拿下,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说道:“我怎么觉得这茶又苦又甜,味道不好呀?皇后老奶奶,这茶真没事儿?”
皇后咬牙说道:“喝下去!本宫赐茶,你竟然再三……”
话音未落,只见沈汶猛然弯腰,捂了肚子,再一挺身,手一举,把一杯茶泼到了自己胸前的银项圈上,接着弯腰坐到了地上,大声叫道:“我肚子好疼!”然后就一下子躺倒,来回滚了几下,两条短腿乱踢了一通,嘴里吐出了一大堆吐沫,一翻白眼,不动了!
沈湘大惊失色,蹲下身子看沈汶,一下子注意到沈汶胸前的银项圈变了颜色,大喊道:“茶里有毒!”
老夫人也忙到沈汶身边,看了一眼,抬头悲愤地看皇后,大声说道:“镇北侯无愧于君,为何皇后毒杀我府幼女?!”
皇后厉声道:“顾氏慎言!本宫何曾毒杀了她?!”
老夫人说道:“皇后方才口口声声说这茶是皇后所赐,无经他人之手,为何现在我孙女昏迷在地,银项圈变成了黑色,茶中分明有毒!”
皇后被顶得哑口无言,旁边女官道:“快去请御医!”
沈湘连声喊着:“妹妹,妹妹!你醒醒呀!……”
老夫人也哭起来:“我可怜的孙女啊!想我沈家为了朝廷,从来不惜身家性命,三代侯爷死在战场!可现如今,八岁女孩,被人下此毒手……”
现场大乱了!皇后在亲桑典礼后的大宴上,当众毒杀镇北侯府八岁的幼女,这要是传到北疆手掌重兵的镇北侯耳中,代表了什么?!
原来还有人觉得沈汶大胆,现在大家都觉得皇后实在太大胆了!为了几句和孩童的口角,就下此毒手,竟然将江山的稳定、文臣武将的和谐都置于不顾啊!
再联想起方才那个女孩说起的陈贵妃的死,大概是皇后下的手吧。
真弄不清皇后是想灭口还是想给自己出气了……
消息传到了前殿,正宴请文武百官的皇帝愣了:皇后怎么干出这么傻的事来?!让她找人过来给个教训,怎么能当众毒死了?!皇帝皱眉,示意太子往后宫去看看,自己心绪烦乱地在台上应付着余下的席宴。
皇后十分肯定沈汶是在装死!她才喝了多少?!可能一点都没有喝!就这么耍赖!她冷着脸等着御医前来,看你能装多久!
太子匆匆赶来了,皇后让太子到了身边,太子低声问道:“母后,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不屑地说:“她装死呗!”
老夫人听了,愤怒地抬头道:“皇后此话何意?这茶中分明有毒,皇后不马上追究下毒之人,却说我孙女装死,到底存了什么心?!”
皇后语塞,太子慢声道:“老夫人切莫心急,让御医看了再说。”
外面人说御医到了,太子示意御医去看看。御医挤到沈汶身边,拿起手腕来一号,脱口道:“没脉了!”
皇后气急:“怎么会?!拿刀来,给本宫捅她几下……”
众人哗然!人死了,皇后连尸体都不放过?!
老夫人一声哀嚎,说道:“你用心怎能如此恶毒?!杀了她还不够,还要……我怎么对我儿交代?!让我也死在这里吧!”就要往柱子上撞去!
这还得了?!皇后毒死镇北侯的幼女,他的母亲顾氏再死在这里,镇北侯必反哪!许多人涌过去,死死抱住老夫人,不让她动半分。
沈湘大声哭起来。
太子对御医使眼色道:“人肯定还没有死!莫要胡言乱语!”
御医忙又号脉,连声说:“还没死!还没死!”
沈湘喊道:“那快救我妹妹呀!她是中毒了!”
太子又死盯着御医,阴沉地问:“哪里有毒?!”
御医低头,再次号脉,然后哆嗦着说:“是……是惊惧气绝……该……该马上……”
太子接口道:“马上送她回府休养!”
御医忙说:“对!对,要回府休养,好好休养就是了……”
太子大声说:“去告诉父皇,镇北侯的幼女只是害怕皇后的威仪,惊惧昏倒,并非死亡。现在就送她们出宫回府!”
太监宫女听了,七手八脚,把哀哭的老夫人扶到一张行椅上,往宫外飞跑。接着把死抱着沈汶的沈湘也拉开,再按到另一张椅子上,追着老夫人那张接着跑。然后把沈汶抱到了一扇板子上,再紧追而去。随着三人进宫来的等在外面的丫鬟婆子见状,都慌忙地小跑跟着……一群人像是逃难般跑远了。
又有人唯恐大家不知道情况,一路喊着“镇北侯幼女没有死,只是吓晕了,已经回府了……”往前殿报信去了。
这一连串的行为都在京城众多命妇和小姐眼前展开的。有些人连连惊叹,有些人目瞪口呆,有些人手捂了嘴,避免出声,还有人眼看鼻鼻看嘴,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大家心中雪亮,都想的是怎么赶快回家,把这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丈夫、儿子、兄弟、姐妹、姑婆、闺蜜……
皇后气得发抖,太子低声说:“孩儿还要去父皇那里报告这里的事儿,就先走了。”皇后点了下头。太子退走后,皇后打点精神,装着没事人的样子说:“开宴吧!”
众人应了,原来停下的宫人又开始上菜上汤。可吃饭的人很少,大多的菜食都原封不动地剩在了桌上。
皇后身后的嫔妃发出压抑的低笑,谁都知道这次皇后要有麻烦了。
皇后自己也根本没有了任何胃口,坐如针毡般等待着宴席赶快过去。前面她有多么风光气派,现在就有多么尴尬难捱。
她有些后悔把对待沈汶这件事放在了宴席之前。自己根本没有想到会出什么差错。但凡自己多一点谨慎,就该把这事放在宴席后,如果失手,马上就遣散众人,能掩盖一二,不像现在,办砸了事儿,还得对着几百号人假装吃饭……
沈汶越来越深地进入龟息之境,她甚至感到自己的魂魄离开了身体,俯视着围住自己的老夫人和沈湘以及御医和女官太监们。
一条略显白色的细丝从她倒在地上身体的胸前延伸出来,羁绊着她的魂灵,让她不能走远。但是她还是看到了正在悄悄抹泪的五公主身边站着的一位宫装丽人,那就是陈贵妃吗?陈贵妃抬起头来,像是看到了沈汶,她影子移动,飘到了远处一个太监身边,挽了他的胳膊,对着沈汶一笑。
沈汶看那个面无表情的太监,正是谷公公。还在疑惑间,自己就被扯着往宫外跑了,只能遥遥地对陈贵妃招了下手。她知道留下的魂魄,都是因为心中有所挂牵。陈贵妃站在五公主身边是可以理解的,可为何亲近谷公公?是为了告诉自己谷公公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太监早去找了镇北侯府的马车,把抬出了宫门的老夫人和沈湘连推带拉地塞进了车里,然后把沈汶也抬了下来,半扔半抛地推给了沈湘。
苏婉娘哭着扑进车厢,大声喊着:“小姐,小姐!”
老夫人哭道:“我不活了!”
苏婉娘忙一把抱住老夫人说:“老夫人,赶快回府请施郎中和段郎中吧!如果小姐没死,就还有救啊!”
老夫人听了,忙拉起沈汶的手,虽然没有脉了,可还是软的。忙连声对车外说:“去请施郎中和段郎中,快去!到侯府去!”
外面的人应了。
苏婉娘又说:“夫人怀着孕,可不能受惊吓!”
老夫人冷静下来,擦了眼泪说:“好孩子,多亏了你提醒我!”她对着车外说:“传下话,这事不准告诉夫人!谁敢说出去,就打出府去!”
苏婉娘听了这些话,才放下心。在一旁拉了沈汶的手默默擦眼泪,心中暗骂沈汶狠心,把老夫人和沈湘弄得快哭死了。这是她头一次看到沈汶敢这么吓人。
一行人回到侯府,老夫人不让人声张,只让人把沈汶抬到了大厅,只叫了沈毅过来,其他人都不许说。
沈毅到了厅中,看平时男孩子一样的沈湘泣不成声,听老夫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事情讲了,当时脸色铁青,转身就往外走,苏婉娘忙拦住说:“大公子稍候,等郎中们来了再说吧!万一小姐有救,后面的事,就好说了。”
老夫人也点头说:“还是等等,但凡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撕破脸。”
人传郎中们到了,施和霖和段增两个人急匆匆地进来了。施和霖上去一号脉,面露疑惑。明明脉弱到摸不到了,可脸上没有死气。
段增刚要上去,苏婉娘在一边扯了他一下,段增扭脸,苏婉娘急切地说:“这位小郎中懂得针灸,肯定能救我的小姐一命!”
段增心有所悟,上去号了下脉,闭了一会儿眼,从手边的衣箱里拿出了自己的针袋,展开后取了一根长针,选了心脉上的部位,在沈汶手掌上一针扎了下去……
几针下去,沈汶的心跳慢慢增强,渐渐地,呼吸恢复了。老夫人惊叹道:“真是神医啊!”
施和霖也点头,拍了下段增的肩膀说:“徒弟,你真厉害!”
段增有点脸红了,喃喃地说:“她……没死……只是……背过气去了……”
老夫人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看来真的是吓着了!可会留下什么病症?”
一向口齿流利的段增难得卡壳般地说道:“该……再睡那么一段时间,好好将养,就该……好……好起来……”
老夫人差点虚脱,靠了椅子说:“那就好了!”
沈湘擦干眼泪说:“妹妹运气好!那茶里就是有毒,你们看,妹妹胸前的项圈都变色了!”
老夫人捂着胸口说:“不能说有毒了,就说是你妹妹惊惧气绝,按照宫里御医们说的吧!”
沈毅不说话,老夫人对着他慢慢地摇头说:“我知道你气不过,但是,不能撒气啊。那是皇后,是皇家!而且,你娘并不知道这事,你也别把这事写信告诉你父亲。”又长叹道:“我真是老了……”
苏婉娘对施和霖说:“请郎中为老夫人看看,老夫人方才受惊了。”
施和霖忙上前,给老夫人号着脉说:“夫人哪里老?心脉健壮,元气充足,该活到百岁……”
老夫人含泪道:“活那么长干嘛?招人厌哪!”
苏婉娘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忙劝说道:“小姐没事了,老夫人就不要这么伤感。若是您有了事,倒让小姐醒来也不会舒服了。”
老夫人点头说:“还是你这孩子有主见,日后,你的小姐真得要靠你了。”苏婉娘羞惭地低头。
老夫人说:“重谢郎中百两银子,你们在这里等着,汶儿醒了,你们再看看,我得去歇会儿。” 她实在支撑不住了,让婆子们扶着去后面休息了。
段增忙说:“不……不必那么多钱。我其实,没做什么……”
苏婉娘忙说:“你是神医,救了我们小姐的命,自然是该重谢。”
沈毅对沈湘说:“你跟我来外面,再好好讲讲这事。”又回头对苏婉娘说:“好好照顾二小姐。”
苏婉娘应了,让人把沈汶抬到偏间,盖好被子。让人给施和霖和段增上了茶点,低声把宫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施和霖和段增恍然大悟,他们正与秦全作局,拖着时间给四皇子治腿,现在又出了这么一回事,再次进局。
段增不禁低声道:“我们不用行医了,直接做‘仙人跳’得了,得的钱更多!”
施和霖皱眉悄声说:“不能露出任何风声,这是要掉脑袋的!”
苏婉娘也带了警告道:“只说把小姐救过来了,她变得有点傻。”
这样一来,什么“能文”,想也别想了!日后会说话就不错了,别抓着小姐再让写什么了。
天全黑下来了,沈汶终于“悠悠醒转”,得报而来的老夫人和沈湘与沈汶抱着大哭了一场。大家发现沈汶说话有些缓慢结巴,施和霖说这是惊吓后留下的毛病,日后少见人,好好在府里养着。留下了一大串药方,才带了侯府重谢的金钱和徒弟离开了。
苏婉娘让人抬了沈汶回了院子,然后说夏紫没有照顾好小姐,把夏紫打回了针线房,自己一步不离地守着沈汶。
到了深夜,苏婉娘后怕地小声问沈汶:“那杯茶如果没有毒可怎么办?”
沈汶也小声说:“就是没毒,我也会倒在地上装死。就算御医说我纯粹是被吓死的,和茶没关系,可大家都看着我因为喝了皇后给的茶倒地的,只会怀疑皇后用了验不出来的毒药。”
苏婉娘出口气说:“皇后在茶里放了毒,真成了好事呀。”
沈汶有些激动地说:“你不知道,我闻到了茶里砒霜的味道,那叫高兴!这简直是跟要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是一样的。”
苏婉娘又问:“你怎么知道皇后会用砒霜?”
沈汶回答:“你还记得那时候四皇子说了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三皇子的表情吗?陈贵妃明显也是被砒霜毒死的,段增说是最简单的毒。皇后用得顺手了,很可能会接着用,反正御医也不会指出来。让我喝下茶,只要我不死在皇宫,回到了府里发病,她怎么也不会承认的。”
苏婉娘咬牙道:“她真狠!难怪你说让我告诉大小姐带银饰,自己决不能主动戴银饰。可如果你不是依着夏紫的建议戴了银项圈,泼了茶后,怎么能让大小姐试毒呢?”
沈汶笑着说:“那样的话我怎么会泼茶?肯定在倒地时把杯子放地上,里面留下些茶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