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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知府忙跪下说不敢。
    唐小鱼也赶紧跟着跪下去,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皇帝问。
    “我娘一直跟我说,做人要诚实,不可欺天,不可欺人,不可自欺。我真的没见过仙人的样子,可是偏偏就知道这玉薯在哪里可以拾到,知道这要怎么种,要怎么烧了来吃……似乎冥冥之中有人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跟韩爷爷说了,韩爷爷说,这世上哪有那多巧合,不过是仙人借你一副纯粹心解我大齐百姓口腹之需罢了。皇上,我以前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懂。这些事真的除了遇仙,再无合理的解释。
    肯定是因为皇上是个明君,爱民如子,天下清明,老天爷才借着民女的手送了这个给您。所以韩爷爷才会说,这是仙人赐福。民女的作用其实就跟……就跟……”她左右看了看,指着皇帝身边一个太监说,“大概就跟这位大叔一样,他把大人们的奏折送给皇上你看,我呢,就是把玉薯送到您的面前。那位大叔送折子不能说折子是他写的他的功劳,我把玉薯交出来也不能说玉薯就是我育得的我的功劳。”
    这比方倒新鲜,不止皇帝,连他身后的太监也不觉莞尔。
    他一个阉人,倒跟这位遇仙的小福星相提并论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
    皇帝指着唐小鱼对着韩知府笑道:“稚圭你看,谁说神仙把她治好了?这孩子还是个傻的,这泼天的功劳落到身上了,还要这样一个劲儿往外去推。”
    稚圭是韩知府的字,皇帝以字相称,是极亲近之意了。韩知府这下才真的放心。小鱼这丫头果然聪明,这一番话,不止将仙人之说推得一干二净,顺便又拍了皇帝的马屁,又显示了他们这些朝臣对皇帝的忠心。
    皇帝令二人起来回话,笑着问小鱼:“虽说你只是假手,但也的确是有功的,说说看,要朕怎么赏你?”
    小鱼眼睛亮起来:“真的有赏?”
    “有啊!”皇帝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脸的雀跃兴奋更是心情大好,若此时这丫头还一个劲推掉赏赐,那他反而要疑心这丫头在谋算什么了。
    “皇上,我一直想自己有块地。”唐小鱼用手比划了一下,“要好多好多地,二百亩……不不,给我一百亩也行,以后我就可以当个小小的地主婆,种我喜欢吃的东西,吃个够了!”
    皇帝和韩知府对视一眼,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唐小鱼被内侍带出去的时候还一脸郁闷,她悄悄问道:“大叔,刚刚皇上和韩爷爷怎么笑成那样?难不成是我太贪心,要的地多了?”
    那内侍强忍着笑意,对她说:“姑娘,您要的不多,您要的太少了啊。”
    “啊!”唐小鱼故作懊恼,“早知道要三百亩地好了。那个啥,我现在能不能回去重说一回?”
    那内侍捂着嘴笑:“不成了唐姑娘,太皇太后还等着呢。她老人家从昨儿就念叨了,非要见见你这能种出玉薯的神人。”
    太……太皇太后?
    唐小鱼腿一软。
    她明明都演戏演完了,怎么皇帝后头还有个太皇太后?
    难不成皇帝不是终极大boss,只是个精英怪?
    “唐姑娘,你怎么不走了啊?”那内侍回过身,一脸纳闷。
    “我我我,我有点儿害怕……腿迈不开……”
    那内侍笑起来,这丫头刚刚在皇上面前还侃侃而谈一点没有惧色呢,怎么听说太皇太后要见她,能吓成这样儿?
    “你别怕,我们太皇太后是个和善人,又特别喜欢孩子。唐姑娘你这样的,必得她老人家喜欢。”
    那皇帝瞧着都四十岁了,太皇太后不就是皇帝的祖母?
    艾玛啊,那有七八十了吧……唐小鱼莫名想起慈禧太后那老妖婆来。要是太皇太后也是那种段数的存在,娘喂,她好害怕!
    害怕归害怕,太后太后召见,她胆子再肥也不敢推掉不见。
    何况有谁问过她意见了?人家直接就把她拐走了。唐小鱼在心里流着宽面条泪,只好把头压得低低地,盼着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住得不会太远,让她把两条小细腿给跑折了。
    还好,人家也没那样没人性,出了大殿宫门,已经有一乘绿纱小轿子在等着了。
    不用自己跑!唐小鱼在心底欢呼一声,装模做样摆出个千金小姐的姿态,缓缓扶着宫婢的手上了轿子。
    这一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唐小鱼有些后悔了。
    宫里规矩这样大,连个轿帘子也不让掀,还不如用两条腿走着去,好歹能看看宫里头御花园的风景啊。
    在她睡着之前,太皇太后的宫室可算是到了。
    从轿子里出来,已经有一位圆脸穿着绯色女官服的中年宫人迎了上来。
    送小鱼来的宫人太监纷纷向她行礼,十分恭敬地称呼她“洪嬷嬷”。
    洪嬷嬷见了小鱼,轻轻点了点头,语音十分柔和:“你就是唐小鱼唐姑娘?”
    “洪嬷嬷您好。”小鱼冲她行了个礼。
    这嬷嬷这么大的派头,一定是太皇太后身边得用的老人,礼多人不怪嘛,小鱼自然是夹紧了鱼尾巴,小心翼翼,不敢乱了分寸。
    那嬷嬷虚托了一下,笑着说:“娘娘听说你今儿会来,乐得早饭都多用了半碗。来吧,等你好半天了。”
    唐小鱼敛眉耷目地跟在嬷嬷身后头走,这里又不是以前的旅游胜地,没个导游跟她讲掌故说来历数布局,她这一路跟抓瞎一样,都是跟着人跑,自己没有个方向。
    不过一会,她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不大,装饰得十分精致雅朴。屋子里头坐着好几位宫装妇人,中前拱着一位昏昏欲睡的老妇,看样子,便是太皇太后了。
    小鱼没顾得上看别人,就偷眼打量太皇太后。
    看起来倒没想像中的那么老,估计是宫里保养得好,算起来应该七八十岁的人,脸上连条深皱纹也看不见,只能隐隐看着眼角有些细鱼尾。她头发倒是全白了,盘了髻,全束在金凤冠中。银白色的头发配着金灿灿的凤冠,显得极为雍容,更显贵气。
    看她五官,可以想见年轻时必是个倾城绝色的美人。小鱼不见想起来以前在县城里头偶尔听客人们闲聊,会提到这位大齐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传奇式的女人。
    她是成宗皇帝娶的第二位妻子,初时并不受宠,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宠冠后宫,独占椒房,成宗皇帝因为独宠着这位皇后,没少跟朝臣们起冲突。在她初为皇后那一年里,让自己父母和离,支持继母改嫁,与成宗合力平乱除奸,最后成宗皇帝散尽后宫,虽然缘由说是国中遇灾,他身为皇帝要带头节俭,但民间都盛传是因为他那位皇后善妒,不许他后宫中再有别的女人之类的。
    传奇啊!
    这是活的传奇!
    唐小鱼对这位太皇太后可是又崇拜又害怕的。
    不管传闻如何,有一样是可以确定的,这位太皇太后是个特别厉害的女汉子。
    唐小鱼腿一软,扑咚一声就给跪了。
    ☆、第24章 心照不宣
    正歪在榻上闭目假寐的太皇太后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底下跪着的小丫头。
    “你就是唐小鱼?”
    “民女给太皇太后磕头,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大吉大利,百无禁忌,五福临门,八仙过海,福寿双全……”唐小鱼皱着一张包子脸,绞尽脑汁说吉祥话,只觉得自己水平太次,平时没准备点上档次的祝福用短语,到要用着的时候便抓瞎了。
    太皇太后笑了起来,倒没挑她说话的毛病,只对着坐在身边的几个宫妃说:“哟,这都多少年没听过了,还是哀家小时候对长辈们说的话。现在听起来,怪亲切的。”
    那些宫妃忙道:“老祖宗乐意听,以后别怕妾身们吵着您。”
    太皇太后挥了挥手:“得了,你们平素说的比这两句还腻味人呢。”说着,她扬了扬下巴,“哀家不太喜欢人见着我就跪,一个个奴才样十足的,看着就烦。来人,给小丫头端个凳子,让她靠我近些说话。”
    这话说的,唐小鱼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位大齐朝最尊贵的女人。世家女,帝王妻,在宫里过了六十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离着太皇太后最近的宫妃站起身来,招呼小鱼来她这儿坐。
    “这怎么敢?”小鱼惶恐得要命。这位宫妃看着衣着打扮和与太皇太后亲昵的样子便知在这宫里头是有头有脸的,她怎么能去坐人家的位子。
    “有什么不敢的,左右不过是个座位。”太皇太后对着几个宫妃挥了挥手说:“行了行了,你们先各回各宫去吧。天天对着你们这几张老脸,老太婆早嫌腻味了。留这个鲜嫩的小丫头陪着我,说不定还能显年轻个几岁。”
    大约是这样笑闹惯了的,那些宫妃都嘻嘻哈哈地,当真告辞离开了。
    一个个走的时候,还这个拔个簪,那个捋个镯子扔在小鱼怀里。
    香风散尽,只剩唐小鱼一个人傻乎乎地跪在那儿,怀里金玉耀目。
    “都收着吧,值不少银子。”太皇太后冲她眨了眨眼睛。“当私房钱。”
    唐小鱼觉得自从进了太皇太后这宫里,什么事好像都跟自己想得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哪里都怪怪的。
    “过来坐!”太皇太后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唐小鱼赶紧爬起来,乖乖地抱着一堆首饰坐到她身边。
    这时,打从外头走进一个宫人,行礼之后,快步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俯身就耳地不知说了什么。
    太皇太后双眉一扬,脸上露出个笑模样来,转脸看着唐小鱼直笑,笑得她浑身冒了一顿鸡皮疙瘩。
    “怪聪明的。”太皇太后扬手挥退了随侍的宫人们,身边只留了三个嬷嬷,还有唐小鱼。
    “你方才在殿前的奏对,哀家已经知道了,做的确是不错。”
    原来那宫人是把方才她对皇上的问答说与太皇太后听的,太皇太后那句“怪聪明的”的评语,也不知道是指什么。
    无怪乎是在后宫里引领风骚六十年的boss,皇帝的心思,老太太一定是门清,所以听她将神仙之事全推干净之后,才会说她聪明。
    唐小鱼想清了这点,僵硬的后背总算轻松了下来。
    皇帝高兴,那太皇太后一定也会高兴的,想来不会难为她。
    但见太皇太后一脸沉思状地盯着她看,看得她直发毛,过了半晌,她才听得太皇太后幽幽地说了一声:“你那玉薯,哀家昨儿已经瞧见了。真的是你种出来的?”
    唐小鱼忙应道:“种子是我捡来的,种是我种的。”
    太皇太后慢应了,过了一会方说:“说实话,我是不会种地的,四体不能说不勤,但绝对是五谷不分的。你说那麦子苗和韭菜有什么不一样的,我还真不知道。”
    唐小鱼笑了起来。
    “您老是贵人,哪用得着知道这些?”
    太皇太后看了她一眼:“是啊,人各有各命,各有司职。农人只要管自己种好那几亩田地,军人只要勤练武艺,守好国门,当官的只要公正廉明将政事处理好。这就是社会,像个机器,每个部件都合拍了,便能运转得好。”
    唐小鱼心头突突一跳。
    太皇太后冲着她笑起来:“你懂哀家的意思。”
    唐小鱼呼吸有些急促,血都冲到脑门子上了,只能不住地深呼吸。
    “听说你以前是个傻的,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唐小鱼木然地点头,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不记得也好,原来只是个空壳,你让她活了过来,是好事。”
    太皇太后拿一只手撑着下巴,悠然道:“没想到过了大几十年,老了老了居然还能再吃到回土豆,真是让人心酸心喜啊。”
    这下再疑惑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原来也是穿来的!
    唐小鱼热泪盈眶,差点要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大叫一声“同志。”
    她突然觉得这世界原来并不如自己原先想像的那样孤独。只是她还没从激动和感怀里挣脱出来,就听太皇太后对旁边的嬷嬷说:“老糊涂了,那东西不是叫玉薯的吗?哎呀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脑子里乱七八糟跟团浆糊似的,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唐小鱼压抑着自己,平息了一下沸腾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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