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除了陈氏和小鱼不在,都围坐在一起,连韩渭和韩汶两兄弟也坐在了下首。
一时间没人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韩纶从宫中带来的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将一家人都给劈傻了。
“那,开祠堂的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常氏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战战兢兢地问道。
“忘了那事吧。族中耆老们我自去说。”韩纶揉了一把脸,“既然皇上有意认这个义妹,小鱼这个孙女儿韩家便不能认了。”
开玩笑,莫名要高出皇上两个辈份来,就算是干亲也不行。
想到殿中皇上皮笑肉不笑地跟自己说出要给小鱼一个封号时的表情,韩尚书就觉得头皮发紧,脊背冒出一堆汗来。
许氏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坐在一旁默然的长子,心底叹了一声。
记名的宗室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出过。比如说十年前西凉国主就求上表求娶天家公主。那时候皇帝刚登基,亲生女儿都还在稚龄,便挑了一个侯府嫡女,认作义女,封了个荣昌公主的封号,送到西凉当皇后去了。
公主的封号虽尊,但当了和亲的公主,背井离乡,晚景一般都比较凄凉。唐小鱼虽然不是韩家亲生的孩子,但相处这么些日子,韩府上下都将她视为亲人,若小鱼将来真要远嫁和藩什么的,想想就觉得心疼极了。
外人眼中的荣宠,是她们心中无法诉诸于口的心痛。
“此事,你们都给我封好了嘴巴,若传到外头,唯你们是问。说你呢,二郎!”韩纶指着仿佛神游于物外的韩汶。
“孙儿明白,孙儿保证不到外头说去,绝对不会对学堂那些同窗透露半点消息。”韩汶举了一只手,赌咒发誓。
韩渭想了想说:“祖父,孙儿有一事不明,还望祖父解惑。”
韩纶抚着长须对他点了点头说:“大郎说吧。”
“其实以皇上与小鱼的年岁,收义女就行了吧,为什么是收的义妹?”
这个问题盘旋在众人心里,也只有韩大郎有胆子来问。
韩纶摇了摇头说:“圣意难测,祖父也不知道为何。”
若是和藩,大齐势盛,周边属国以子侄辈奉,就算来求娶,也要相对的求皇帝的女儿侄女之辈,很少听说要求给皇帝当妹夫的。嚣张暴虐如狄戎,就算来求皇帝的孙女辈和亲,大齐也不可能答应。
可是好端端的,原打算指给太子当侧室,现在突然又要认着当义妹,生生儿把辈份拉高了一截,这里头怎么着都是有事儿的。
韩纶想起夫人与他说过这两日荣王府和镇南侯府都来送礼的事,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不管是荣王世子长子,还是镇南侯世子,叙起来跟皇上都是同个辈份,莫不是……小鱼的造化会应在这两家身上?
到底唐小鱼哪里好,竟能入了皇室的眼?
韩纶捻须沉吟,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是福是祸,左右皇上已经发了话,是躲不开的了。
可是皇帝自打找韩纶说过话之后,就像完全忘了此事一样,该干嘛干嘛,再也不提一句,更没有旨意下来。
韩尚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心想问,却又不能问。
韩家一家人就好像半夜睡觉被人扔了一只靴子吵醒了,另一只靴子死也不肯落下来,为等这只靴子一家人都睡不踏实。
陈氏母女却什么也不知道。
陈氏这几日也有些着急。
明明说好了二月初十要开祠堂把小鱼记上族谱的,可这都出了正月了,韩府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她旁敲侧击去问了常氏几回,都被她含糊其辞地给糊弄过去了。再去问许氏,许氏则是直摇头,让她莫要操心。也不说是行不审不行。
大冷的天,陈氏嘴角生生给急出了燎泡。
她私底下与小鱼商量,别是韩家人有什么别的打算,不要把小鱼记上族谱了吧。
唐 小鱼想了想,对陈氏说:“咱们与韩家来往也有几年,旁人不问,爷奶的品性您当放心,他们对咱们是真心实意的好,并无私心。当初上族谱的事儿也不是咱们提出 来的,若是有难处,不上也就不上。把名字记到本子上不过是个形式,真心才是换不来的。在族谱上加名字不是韩府一家的事,是一族的事,若有难处,咱们更不能 去逼着外祖母外祖父对不?”
陈氏点了点头:“是我钻了牛角尖,还是小鱼你想得清楚。”
心里不再惦记着这事,生活一时往常,倒也定心了。
德懋殿里却不怎么平静。
上回皇帝与韩纶说要让唐小鱼进东宫为太子奉仪,话说出去没多久就有太子妃到寿康宫请安。太皇太后点了皇上两句,若是皇上随口什么话都有人往外传送,那还像什么话?
窥伺圣踪,窥测圣意,都是不想活了。
这是皇帝的逆鳞,用不着太皇太后再说什么,他也绝对不会允许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
所以这次他与韩纶私议的话,没有再传出去。
宫里宫外,还一意以为唐小鱼要内选入太子东宫为太子奉仪。
李放为了这事没少去荣王跟前胡搅蛮缠。他也不说自己对唐小鱼有什么心思,只说小鱼一旦入了宫,庄子里那千亩葡萄园就没人能伺候好,收了葡萄也没人能帮着酿琥珀光。千求万求,求荣王去跟皇帝堂兄说一声,别让唐小鱼嫁给太子。
荣王是个人精中的人精,孙子能骗了别人可骗不了他。他这点小心思,荣王一早就看出来了。
唐小鱼这姑娘是还不错,酿的酒也好,但荣王说起来跟小鱼也不过是杯酒之交,孙媳妇是多大一件事儿啊,岂是孙子在地上打几个滚就能草率决定的?
李放是他最喜欢的嫡长孙,将来荣王府的一切都是他的,媳妇就更加重要了。
虽然自他祖父起到他都是自己个儿挑的媳妇,但也没有说会挑个平头百姓的,哪个不是贵女,哪个不是出自名门?说难听点,每任荣王都是内定的宗人令,荣王妃就是宗室府的宗妇,没有受过良好的贵族教育,连祭祀祖宗都会出错。
唐小鱼这样在地头滚的一身泥的农家女,的确是不在荣王孙媳妇考虑范围的。
李放年纪还轻,唐小鱼是他接触交往的第一个同龄女子,年少慕艾之情未必就是命定一世的伴侣,荣王不觉想起李坦和他媳妇儿来。
“真是一对冤家!”老爷子摇了摇头。
一向疼爱自己的爷爷不点头,还骂他哪有跟自己堂侄儿抢媳妇的道理,差点拿鞭子抽他。李放连滚带爬跑出来,只好去找老爹商量。
老爹那儿更干脆,直接派人把他给锁屋子里了。
“你是见天往外头跑,心跑野性了。好好在屋里念书,修身养性,养好了再出来吧。”
李放在屋子里头跳脚,老子又不用科考,念个鬼的书,养个屁的性啊!
李坦关了儿子禁闭,立刻跑去找老婆。
世子妃正在逗鸟,看世子胡子气得都翘起来了,放下逗鸟棒,将他迎进屋子里。
“怎么了?一大早的脸都气红了。”
李坦把屋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抹了一把脸说:“李放这小子太不像话了,居然让我进宫去跟皇上说……”
世子妃眨了眨眼睛:“说什么?”
李坦捶了一下胸口:“他说皇上内定的太子奉仪是他的好朋友,让我去向皇上求个情,换个人选,别选她。”
世子妃:“啊?”
前因后果这么一说,世子妃也不淡定了,怒道:“他疯了不成?皇上金口玉言岂能说改就改?”
李坦点头:“且不说多少人抢破了头也抢不来这样的恩典。只说皇上与韩尚书在德懋殿密议的事,怎么就能让这小子知道了?圣上追究起来,少不得要落个与内官勾连,传递内禁之罪。”
世子妃拍桌子:“这小子也太不省心了。此事连你我都不知,王爷即便知晓,也不会特地去跟放儿说。我瞧着,说不定就是那个叫唐小鱼的女子与李放说的……”
她心里一凛,不愿意做太子奉仪,莫不是盯着荣王妃的宝座,想着要嫁给她儿子?
不行!
世子妃腾地站起身,牙齿咬得咯咯响。
“李放这糊涂儿,必要好好教训一顿。”
夫妻俩在教育儿子一事上,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和谐一致。
总是暗地里跟他别苗头的老婆这回坚定地站在了他这一方,荣王世子觉得心头极为舒畅。也觉得趁这机会,把这上屋揭瓦,下房撵鸡的混小子松松筋骨也是件不错的事。
于是夫妻二人卷了袖子,一人拿了戒尺,一人拎了擀面杖,气冲冲去关了李放的屋子进行男女混和双打去了。
李放被爹娘抽得满屋子乱跑,一边跑一边骂:“我还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啊!”
结果是,被打得更凶了。
荣王府这番鸡飞狗跳最后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也不过就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具体为了什么,外人自是不明白。李放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好歹分寸。小鱼的事他帮不上忙,但也不能为了自己坏了小鱼的名声。若是不进宫还好,进了宫之后,若有自己与她的流言传出来,小鱼还要不要活了?
所以不管谁来问,他都只推说自己不肯看书又顶撞了世子才会被父母揍。
打打闹闹的,忐忐忑忑的,关在屋里生闷气的,放在外头吹凉风的。
人生百态,不一而足。
一转眼,已到了烟花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
☆、第117章 封号〔下〕
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风声,皇帝这次选秀除了充实后宫,也要为宗室子弟择选妻室的消息传遍了京城,消息灵通的一些地方官员也得了信儿。这就跟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原本对选秀不是很上心的人家也都积极准备起来。
今上并不好女色,宫中皇后是他少年结发之妻,感情深厚,又生了两个嫡子,地位无可动摇。贵妃位虚悬多年,其余四妃位中,仅有贤妃和德妃两人,按理说,上头空位这么多,正是争晋身的好机会。
但谁都知道,能在后宫与皇上谈得上话,拉得近感情的,不过皇后与贤妃二人而已,就连德妃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见着皇帝二三回,更惶论其他妃嫔?
别说什么年少貌美之类的话,您没瞧见许家因贤妃年长,巴巴儿又送了个年轻貌美的许昭容去?又能怎么样?皇上也不过是看在贤妃的面子上对其还算过得去。即便如此,也仅是比别的妃嫔略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真别说,李家人的痴情性子真是一脉相承,都是老婆贵精不贵多的类型。
自己家女儿真的进宫了,能得宠的机会实在是渺之又渺,也就无怪乎京官勋贵们对选秀不感兴趣了。
积极的,大多是那些对后宫情势不了解,做着平步青云之梦的地方官员们。
但 现在不一样了,皇上有意要在此次的秀女中为各宗室子弟挑妻。够得上皇帝指婚资格的,都是宗室里身份尊贵的,或是勋贵中门第高,入了皇帝青眼的年少才俊。与 其入宫守一辈子活寡,若能得皇上意,指给年少有为,前程远大的皇家子弟或是勋贵们为妻,哪怕是侧室,也比进宫一辈子不能出头的强!
上礼部活动的京官和外官出人意料的多了起来。
也有那两下里都看对了眼的,想求个皇帝指婚的体面尊荣,也会将女儿塞入名单里,当然,事先要跟皇上他老人家及皇后娘娘打个招呼,免得被选到内宫去,两下里鸡飞蛋打,反倒弄巧成拙。
也不知从哪里就传出了风声,说是韩尚书府里的干孙女儿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被内定了要做太子奉仪。
上韩家来拜访的夫人突然就多了起来。
当今太子李汶是皇帝的嫡长子,既是嫡又占长,还没满周岁就被封了太子之位,谦厚仁和,皇帝对自己的继承人十分满意。东宫子息不旺,奉仪上头就一个太子妃,将来就是实打实的贵妃娘娘。京中有女儿的贵妇们听到这个传言之后,眼睛都红了。
韩稚圭这老东西不是自诩清流的吗?怎么不声不响就把孙女儿送进东宫了?虽然不是亲孙女儿,但若不是有他的运筹,一个乡下泥腿子丫头,哪来这样天大的造化!
也不怕福太厚压不住,把自己给压没了。
有人这样恶毒地想,但更多人想的是要趁着韩家小姐还没进宫前,先打好了关系,交结下情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