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回到自己屋里,没有先去看一双儿子,把一个陪嫁媳妇叫进来,命她的男人马上回娘家,让娘家催一催鲁王府,尽快定下夏尔彤和鲁王世子的婚事,小姑子嫁得再高,像夏语澹这样的有什么用,今天连面子都没有了!
乔氏没有看见赵氏的嘴脸,但赵氏走后,乔氏的脸色也开始阴沉起来。
自家人拆自己人的台?话不能那么说,夏语澹确实拆了他们兄妹的台,还是两次,一次在暗处,一次在明处。
周显家的从后门进来,刚才赵氏在乔氏跟前说话的时候,周显家的已从外面回来了,知道二奶奶和太太说话,在后面等了等,把赵氏的话听了大半,现在也是忿忿不平,道:“六姑娘对娘家的人也能无情无义,落在旁人眼里,即使落在圣上眼里,她也讨不着好。”
于娘家的生养之恩都能不顾,这样的人身在皇家,在那利益的纷争中,她会顾及什么?她会只为自己痛快,无法无天!
周显家的是这样揣测夏语澹的,待她无法无天的时候皇室也容不下她。
乔氏阖动了一下眼珠,闭目问道:“见到过了吗?”
乔四老爷不得已打死了自己的心腹林普,又把林普一家子赶出去,心里自是极不愿意的,林家和乔家四房两代几十年主仆不论,做主子的连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奴才都保不住,往后那些做奴才的,还怎么摈弃道义,只一心做忠于主子的一条狗,主子让去咬谁,就把谁往死里咬。
周显家的面有悲色,道:“见到了,林家看见四老爷和太太给的银子,一头猛磕在地上,只道他们家给四老爷丢人了,谢四老爷和太太的救命之恩。”
林家可是穿了一身单衣,什么也没拿上就被乔家扫地出门,犯了大过的奴才这样被赶出去,就是有手有脚也找不到活儿干,很可能潦倒一生,尤其林家这样,身为奴才在主子家里,却比外面那些平头百姓多得富足多了,突然赶出去,他们怎么把日子过下去?
周显家去的时候,林家八口人挤在两间屋子里,男人一间,女人一间,八个人围着一口大锅吃稀饭咸菜,林普的两个六七岁的小孙子,生下来就没有吃过这样寡淡的东西,哇哇直哭,听得周显家的登时落下泪来。
夏语澹顾念着浅碧的清白,乔四老爷顾念着自己的面子,仗毙林普的时候,并没有明说,林普是睡了已经成为良民的浅碧而犯下了死罪,在乔四老爷的心中,睡个傻丫头实在犯不上他的奴才死罪,他是不被太孙妃所容而死的,
杖毙林普的理由,是林普贪了公中的银子又在外面悄悄置办田地,这些事乔四老爷早就默许的,临了却成为了打死的理由。林普在乔四老爷面前是什么地位,周显在乔氏面前也是什么地位,和林家一样,周家在外面也有颐指气使的时候,那都是几十年了做事只讲对主子的忠心,这份盲目的忠心换来的地位。临了不知道哪一处出了错,主人兜不住了。林家落到了这样的下场,乔氏兜不住的时候,周家也是这个下场。
这样兔死狐悲,又听闻了夏语澹在乔家的做派,周显家的在后面吓出一声冷汗。
十五年前做过什么周显家的记得呢,沾过血的手还记得清楚,周显家的回想一遍,当年为了顾及夏文衍的面子,阮氏屋里的人都被遣光了,所以没人亲眼看见,亲耳听到,阮氏和她儿子是怎么死的。
乔氏看见了周显家的悲色,像周显家的伸手,周显家的以为乔氏要起身,连忙收了神情扶着乔氏的手。乔氏抓住了周显家的手,压她在自己脚边坐了,拍拍她的手道:“哥哥已经不再四川了,你家二小子难保不被人家使绊,他到底没有一个正经的出身,趁早抽身回来吧。你也看见了,宫里的那位,并不会听我的话。”
“是太太!”果然从林家波及到了自家,周显家的压住失势的痛苦,勉强笑道:“我的儿子本没有大才,全仗四老爷提携才有今日,现在四老爷一时蛰伏,他是该回来,免得在外头,一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他自己粉身碎骨就罢了,只怕连累了四老爷和太太的名声。”
“你能明白就很好。”乔氏露出了疲累的神色,安慰周显家的道:“你也不要想太多,只要人都活着,我不会亏待了你们。”
周显家的怎能不想太多。
周显家的二儿子周奇,就是早些年香岚想求夏语澹使劲,让乔氏身边的大丫鬟紫萍嫁给刘大哥,紫萍没看上刘家,要嫁给周家小子的那位。紫萍后来也如愿嫁给了那位。奴才秧子出身,被乔氏放了身契,经过乔四老爷的安排,在外面当个小官,辗转在四川一个富县坐着一县之丞。像周奇那样的出身,全靠主家人脉经营才能挪出一个官位安放自己人,上面没人罩着,他的官是做不了长长久久的。而且像周奇这样的,不是读书出来的全靠了走后门,注定不能往上走,既做不长又不能晋升,当官就只有捞钱一条乐趣了,所以要宰到他太容易了,还是尽早抽身的好。
就是没有乔氏的嘱咐,周显家的也想让儿子回来了,现在杵在那里就是一根活靶子。
写信是说不清楚京中局势的,周显家的当即给大儿子周精告了假,老大过去把老二招回来。
周显家的离开后,乔氏孤独的坐在中堂,显得脆弱来。
无情无义吗?父亲从棺材里跳出来,也不会骂夏语澹无情无义!在父亲的心中,她和哥哥,还有他们陪伴了父亲二十年的母亲,远远及不上刘氏和乔致乔弗三人。刘氏早死,乔弗早死,就算乔庸的才华远远胜于乔致的才华,也比不过。他们这一房,就永远压在大房的身下。
太孙妃,是父亲精心布局为夏家延续的富贵,也成为了套在他们兄妹二人的枷锁。
为什么,偏偏是阮氏那个贱人所出的贱种?
乔氏坐在高背大椅上,面部肌肉古怪的抽动!
☆、第一百八十三章 求子
四月初八浴佛节。
佛祖佛祖释迦牟尼在这一天出生。
佛教是外来货,从西南传来,那是遥远的西南,经过云南,穿越一个面积是大梁三分之二的大国,乌斯藏。乌斯藏的领土大部分是高山积雪,越往西走,越是高山,越是积雪,直入云霄,和天色连在一起。
佛教的起源地是乌斯藏西南一个邻国,迦毗罗。而今这个国家已经被别的国家取代。
这些是赵翊歆说给夏语澹听的。
这样一来,浴佛节就不是大梁的传统节日。不过自下往上,人们很重视这个节日。
在和庆府,四月初八是一年中最大的一次庙会,没有之一。什么是庙会?说白了,就是去庙门前赶集,后来演变成整个街市的赶集日,在某种意义上,和后世的双十一很像。
当然那一天去寺庙里烧香拜佛的人,是一年之中最多的。即使身在西苑的夏语澹,也被身在皇宫的皇后拉去大报恩寺烧香拜佛。
大报恩寺是太宗元和初年,用国库的银子建成的,是皇家寺庙,皇宫中的女眷要烧香拜佛都去哪里。皇室的废妃,包括皇上的后妃和皇子王爷们上了玉牒的正妃侧室,反正赵家的媳妇要是被废了就住到大报恩寺去,废回娘家再嫁是不允许的。还有一部分是丈夫死了,被送到大报恩寺清修,献怀太子生前宠幸过的女人包括太子妃都送往了大报恩寺,上一代夏语澹的一个姑姑,也是献怀太子宠幸过的女人,而今两位都已经去世了。此外,大报恩寺还养着太宗,仁宗,徽文太子宠幸过的旧人。还有至今废掉王爵的,王爵身后的女人,也有一部分在这里。
在来大报恩寺之前,夏语澹向内府要了这批人的名单。和夏语澹最有关系的,自然是献怀太子的旧人,在献怀太子二十三岁的人生中,有名分的,没名分的,一共宠幸过二十九个女人。或许是献怀太子去世的时候还太年轻,他的女人不是最多。太宗八十一人,仁宗五十七人,徽文太子三十人。以上三位进大报恩寺的,多是没有品级又被碰过身子的宫女,有品级的养在宫里。
这些女人三十年过去了,还活着近百位。
夏语澹深深觉得,当初建造大报恩寺的目的,就是为了安置被皇室男人用过的女人,不然这么多人,皇宫是住得下,可是住得太挤了和大通铺似的,瞧着也不像个样子。
大报恩寺是连绵几个山头,一早出发坐了大半天的马车,依仗在山门前伫立。夏语澹先下马车,走到皇后的马车前,扶皇后下马,然后搀扶着皇后拾级而上,到了庙宇门口。
庙宇前立着两百号女尼,夏语澹面对她们的脸,或许是心理作用,闻到了枯败的气息。
在乌斯藏及更西南的国家,很多国家都是政教合一的政治制度。
所以出嫁人说自己是世外之人,其实还是大俗人一个。掌院主持净悟师太年过六旬,是尼录司正六品的善世。
因为僧尼道和有功名的读书人一样,享受免税免徭役的特权,所以朝廷设立了僧录司,尼录司,道录司来掌管这些人的名录,随便有弘扬各自佛教,道学的义务。
那枯败的气息或许真是夏语澹早年对佛道事物的偏见而产生的错觉,其实已经六十三岁的净悟师太在她那个年纪,面容是正常的衰老,而她身后的两百号女尼,也没有形容枯槁之态,完全符合他们年纪的衰老。只是夏语澹现在还太过年轻,而站在她面前的人,都是妈妈辈,奶奶辈的人。
“皇后娘娘。”净悟师太双手合十像皇后行礼,有皇后在,对夏语澹的礼,净悟师太已经顺带了。
皇后也双手合十了还礼,含笑道:“师太四年未见了。”
净悟师太转着佛珠解释她这四年在重译《楞伽经》,然后念了几句经文里的话,语气清冷。
皇后和夏语澹都听不懂,因为她说的不是汉文,是梵文。所以当尼姑要当出成就来没那么容易,得精通外文,然后自己译书立说。
夏语澹和皇后同面而立,所以看不见皇后面部肌肉的僵硬。
净悟师太观察入微,只做不见,请皇后入殿。
皇后很虔诚的净手拈香,跪在佛像的面前,殿中有几十个女尼,也陪跪在两旁,然后念经开始。
选取的内容是妙法莲花经观世音普门品
众人念的不是梵语,是汉语,几十人在袅袅的佛香中喃喃念来,在敲打木鱼和拨动佛珠的伴奏之下,好听是很好听,像音乐一样,听着舒坦,可是夏语澹没有听懂。
经文奥义,即使从梵文翻译成了汉文,没有注解,夏语澹也一时听不懂其中的深意。
一遍又一遍,夏语澹渐渐听清楚了他们在念的文字,听经百遍其义自现。
若有女人,设欲求男,礼拜供养观世音菩萨,便生福德智慧之男。设欲求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宿植德本,众人爱敬……
如果夏语澹理解没错的话,是求子的意思。
知道是这个意思,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夏语澹也虔诚起来,想象着赵翊歆和自己结合的孩子,是个怎么可爱的模样。两天前夏语澹才抱过洪氏的孩子,那会儿觉得他小小的人儿好可爱,可是这会儿想象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就不入眼了,自己的孩子还没有影儿呢,就觉得生下来必须要比洪氏的孩子可爱。比洪氏的孩子还要可爱多多的孩子,头发软软的,皮肤嫩嫩的,眼瞳幽亮,嘴鼻小巧,凑近了浓浓的*……赵翊歆还要在一旁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孩子和孩子他娘!
就那么想一想,夏语澹幸福的冒起了泡泡。
不知念了多少遍,夏语澹跪得膝盖发麻了也不知道,她沉浸在想象里去了,身影屹立不动。皇后的身影也是屹立不动。
待念了三九二十七遍,众人停止。净悟师太拿了一根挑杆。约两丈长,拇指细的翠绿竹竿,一头是个半月形铜钩。
皇后笑着目指神案底下,夏语澹也已经明白了,向佛像默念了心愿:如果可以求的话,给个男孩子,第一胎先得个男孩子吧!
挑杆伸进神案底下,并不好操作,夏语澹勾了很久,才把一个布娃娃勾下来,举得手臂都酸了,秉住呼吸一点点的抽回挑杆,这是佛给的孩子,可不能在中途掉落在地上。
布娃完从神案底下出来,皇后看清楚了布娃娃的颜色,比夏语澹还激动,一个五体投地磕在地上,感激道:“这是天意!”
夏语澹勾出了一个穿着蓝颜色衣服的男娃娃。
众人大喜,预祝夏语澹早生贵子,佛祖已经赐子了,是个男孩子!
皇后也很激动,夏语澹还未细看,皇后就抢在手里抚摸,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布娃娃,在皇后的眼神里却好像和真人一样,皇后挪到夏语澹身边,一手握着布娃娃,一手扶着夏语澹的背脊,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尔凝,你要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要生下男孩儿!要……”皇后眼中已经闪烁着泪光,抓住了夏语澹的手,把夏语澹的手都捏疼了,含着满腔的期望道:“要为我们夏氏的女人争口气!”
同宗同族,血缘里的信任是不可理解的。
夏语澹不会理解皇后,夏语澹将来会生下的男孩儿,是皇后现在充满斗志活下去的动力!
“是,娘娘!”
此刻的夏语澹满心的欢喜,她也已经准备好了,做一个母亲。尽管这个身子只有十五岁,夏语澹毫不计较,毫无惧怕。
夏语澹也急需一个孩子,不管是出于感情的需要,还是巩固地位的需要。
两人又感激的叩谢了佛像,至少此来,得到一个美好的祝福。
求子之礼行完,都到了用斋饭的点了,皇后亲昵的牵着夏语澹的手往净室走,路上就吩咐了她的掌事萧氏:“你自去忙,把本宫和太孙妃的心意,告诉老人们。”
那近百来号的人养在大报恩寺,用度还是从内府里走,只是她们都是没有依靠的人,用度要是被人克扣了,她们告状都没处告去。不过人性之贪婪谁不知道呢,所以皇后有权随时派人下来慰问,过问她们的生活。保证侍奉过皇室的每一个女人安度晚年,也是皇后分内的一件事。
这次来,皇后备下了很多赏赐。孀居之人,修行之人,皇后赏赐下的东西都是实实在在的,素素的布匹,纨扇,竹席,被褥。
想起两位先帝,两位先太子去世的时候,那些人多是十几二十几就被送了进来,一生就在寺里了此残生,夏语澹就不是滋味。
“你可怜她们?”皇后看穿了夏语澹的心思。
夏语澹勉强一笑,不作回答。
要是公开说出来算什么意思,后宫女人的命运一直是这样的,你可怜了她们?她们为何可伶?
不可说。
不可说!
皇后惨然一笑,语气是淡淡的,似乎没有感情:“她们有什么可怜呢?先帝在时,她们未必付出过感情,先帝去后,没有付出,也无所谓失去。她们未进宫之时,可能连温饱都没有,进入皇家至少保她们一世温饱,至于精致的供养……不是每个人都配得起!”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来历
温持念和郭二姑娘去华严寺过节。大报恩寺,因为皇后和太孙妃出宫进香,寺里只能招待她们两位,庄严肃穆之下,从山上到山脚都是冷冷清清的。华严寺就不一样了,从山脚到山半腰人头攒动。
温持念以为郭二姑娘去进香会带很多东西,一般大户人家进香都要带上几车东西,香油钱除了银子铜钱之外,是真正的整袋大米,整桶油,一车一车的被子衣物等等,捐给寺庙。所以温持念坐了马车带了两个小厮在郭府不远等她,马车两辆,一辆坐人,一辆装着满满的捐资。
结果郭二姑娘一个人空着手过来。脸上连羃离也没戴,穿着一套蓝绿色的衫裙,梳着桃心髻,穿戴极尽淳朴,和小家碧玉一般。是温持念相差了,他把这件事情看作是两个家庭的活动,而郭二姑娘只是想和温持念出去走一走。
温持念微微因为尴尬而脸红,让两个小厮坐了捐资的马车回府,然后自己驾了马车往华严寺去,到了山门外的庙会,丢下半吊钱请人看管马车,就和郭二姑娘下来走。
华严寺的庙会都卖些特别淳朴和实在的东西,比如扫帚,铜盆,马桶,夜壶等等。温持念有心做个给女人付账的好男人,可是这些东西,郭温两家真的不缺,还好郭二姑娘也只是看个新鲜,准确来说,是看人家买卖东西的热闹,边看边上了山。
华严寺在京畿之地,真的太不起眼了,无怪温持念不知道。整座寺只有一间大殿,供着如来,观音,文殊,普贤,米勒五尊菩萨,菩萨们都是泥塑铜漆的,没有一尊菩萨是金身。温持念昨天恶补了一下这座寺庙的历史。
太宗年间一个法号叫沐讲的大师,在这座寺庙修行。据传,那位沐讲大师道法高深,足以和大报恩寺的和尚们坐坛讲经,医术高深,比之太医院的太医也不差,不过那位已经去世三十几年人,往事随风飘散,华严寺就这样默默无闻的驻在这里,香火越来越少。
不过,华严寺还是有一点特别,在位住持和几个在这座寺庙修行的和尚都略同医术,算个行脚大夫,这一片区域贫穷的百姓生了病常常来这儿治的,华严寺名下的寺田栽种药材,种出来的药材药性虽然不能和野生的比,可是野生的药材药价高,如果是寺田里现有的药材,来华严寺治病很便宜,贫穷人家也看得起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