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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卿屡次开口,容十不接话,这次依然,飞卿苦笑一下,“我不想让自己的事连累大家,不得已出此下策。”容十朝她看了过来,眼光却是冰冷的,飞卿叹口气,“若是能让你厌了我也罢,回头各奔东西……”容十恨声道,“麦穗都知道,你这样我会急死,你就不知道吗?还出此下策?你的冰雪聪明,都用来对付我了,非要将我折磨死,你才肯罢休……”
    说着话喉头发哽背过身去,想起当日去追飞卿,一路心急如焚不眠不休,谁知她却在自己身后,容十手握成拳,若不是王大,兴许今生就再见不到她了,飞卿走了过来,手握住他的拳头,容十要挣脱,她两手紧攥着不放,吸一吸鼻子道,“你以为,我就好受吗?我知道你在我前面,知道你着急,我恨不能死了算了。”
    容十依然不说话,飞卿摩挲着他的手臂,“这一路上,一个多月,你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没看过我一眼,你……难不成,你今生都不理我了?”容十听着她话语中的哽咽,转过身来看着她,“那你为何非要离我而去?我和你一起报仇,不好吗?你不信我?也觉得我是个浪荡纨绔,成不了大事?”飞卿摇头,“我想让你一生安稳顺遂,不必因为我受了波折,我舍不得,舍不得拖累你……”
    容十一低头,唇捉住她的唇,伸手环住她腰,将她压在怀中,好半天放开她恶狠狠说道,“那日夜里的事,我后悔了,我这会儿想讨要回来。”飞卿无力靠在他怀中轻喘着,通红着脸竟点了点头,容十放开她,牵着她手笑道,“吓唬你的,我们好好说说话。”
    二人坐下来,容十将自己和乔安打听到的消息仔细说于飞卿,飞卿听得低了头,“是我的执意连累了你们。”容十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郑重说道,“飞卿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乔安的事,是以,你是躲不开我们的。”飞卿叹一口气,容十看着她笑,这样的烈性子,总算也有被打动的时候。
    唤了小丫头去请来乔安和麦穗,四人坐下仔细商量,容十问起王怀宁是否可信,麦穗笑道,“放心吧,我要他的命,他也肯给。”乔安在一旁黑了脸,麦穗吐吐舌头,“我为了让你们放心,说得夸张了些,我们一起长大的,自然信得过。”
    四人去一趟白水村,将麦清送了回去,然后到了王怀宁家中,麦穗将木清泉之事仔细讲来,王怀宁听后敛了眼眸,少见的深沉,沉吟好半天斟酌说道,“于我们有利的是,恭王陵墓新址就定在昌都县城南二十里的白头山,恭王已在昌都县买了一所大宅,准备亲自坐阵,我们在自家地盘上更容易有作为,不利的是,皇上对恭王十分看重,钦赐白头山改名倚帝山,我们要对付恭王,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口称我们,显然是站在了己方阵营,飞卿说道,“他一个金尊玉贵的王爷,当年费尽心机对付家父,显然是家父察知了他见不得人的事,此事定非小事。”容十点头,“飞卿说得不错,恶人自有恶行,我们无需与他硬碰硬,只需捉住他的罪证,然后上达天听,自有人对付他。”
    飞卿看着他笑了,他想的,竟与自己一模一样,麦穗在旁感叹道,“你们两个好生厉害,我就想不到这么多。”容十笑道,“是平安将这些线索连起来的,平安精于算学脑子缜密,荞麦穗,小心他算计你。”王怀宁郑重说道,“没错,麦穗之前那样厌恶他,怎么短短数月,就对他动心了?想来是他算计于你。
    乔安忙道,“即便算计尽天下人,也不会算计麦穗。”麦穗笑道,“我信他。”飞卿在旁摇了摇头,容十就冲着乔安笑,乔安假装没看到,一本正经与王怀宁说话,王怀宁道,“乔安既长于算学,我上奏工部,你做个兵部下属的虞部从事,多学堪舆之术。就是官小了些,从九品。”乔安说行。
    王怀宁看一眼容十,“容公子可有所长?”容十挠头,“打小一颗心放在飞卿身上,竟没学出所长来。”飞卿白他一眼,“他油嘴滑舌的,长于口舌之利。”王怀宁笑道,“那就跟着我,做我的从事官,替我跑腿,给王爷送公文或者传话,也是从九品。”
    都商讨笃定回到昌都,容十送飞卿回风月楼,因在此处方便打探消息,自己回到县衙见过母亲后,和容知县关起门来商讨,乔安和麦穗回到家中,墨砚嘴快,笑说道“大爷要做官了。”乔太太问得详细后眉开眼笑,麦穗却觉得不过是助飞卿复仇,什么官不官的,乔安则有些郁闷,因为这官是王怀宁给的。
    乔太太打发人告诉了乔仁泽,吩咐下人准备满桌子酒菜,要为乔安庆祝,乔仁泽飞一般赶了回来,看到乔安两眼放光,活像见着了一堆金灿灿的大元宝,麦穗在旁偷笑,乔安十分无奈。苏雅萍姗姗来迟,乔太太不悦道,“你如今有了身份,竟让一家人等着你。”苏雅萍陪笑道,“并非有意怠慢,这几日夜里睡不好,身子总是倦怠。”
    乔太太没搭理她,老爷不去你屋中,你就睡不好了,活该,笑眯眯说道,“咱们家出了官人,天大的喜事,明日将那锣鼓队舞狮子的说书唱戏的都请来……”乔安忙道,“娘,是麦穗的义兄……”说到义兄二字顿了一下,“王大人赏的官职,只是个办差的,咱们若大肆张扬,反显得没见识,待儿子三年后科举高中,再庆祝不迟,这次一家人吃饭喝酒就行了。”
    乔仁泽满脸放光,“还是我儿有见识,好,咱们低调,低调……”苏雅萍在旁道,“听起来,是麦穗的功劳。”乔太太笑得眼角皱纹深了几层,“不错,确实是我们家麦穗的功劳,我们家麦穗旺夫,自从我们家麦穗嫁进来,乔家的光景是越来越好。”乔仁泽连忙点头称是,也是笑得弥勒佛一般,麦穗从头到脚鸡皮疙瘩冒了一层又一层。
    这种虚伪的热情,还不如冷淡,难受得捱过这顿饭,回到屋中靠着乔安不住哆嗦,乔安知道她的意思,就捏着她脸笑,二人正在榻上闹作一团,乔太太进来了,吓得麦穗真正哆嗦一番,乔安将她护在身后,笑问道,“娘,可是有事?”
    乔太太坐下迟疑道,“你三姐姐……”乔安沉了脸,“三姐姐的事,我不管。”乔太太抹着眼泪道,“可是孩子无辜啊,你三姐姐生下的本是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天生兔缺,你三姐姐这个狠心的,竟让产婆将孩子扔了,第二日我追到产婆家,说是将孩子搁在了育婴堂外石阶上,可是育婴堂的人没见着,难道说?夜里被什么吃了?可怜见的……”
    麦穗腹诽不已,乔湘灵如此狠心,遇上裴仲廉这样的人渣,果真是报应。再看抹着眼泪的乔太太,没曾想,她倒有这份慈心,叹口气看着乔安,乔安咬牙道,“她这样狠心,孩子真是投错了胎。”乔太太点头,“我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这几日气得也没去看她,可是孩子我们得找着啊,她不愿意养我养着,此事又不宜张扬,平安托了容知县,暗地里找一找,可好?”
    乔安说不管,麦穗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乔安勉强说道,“我设法就是。”乔太太又跟麦穗示好几句,回到了上房,见屋中空空,知道乔仁泽去了苏氏房中,跪下拜了会儿菩萨,因儿子做了官,这次是真心诚意的。
    睡下不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乔仁泽闪身进来一把抱住她,“儿子入仕,我们也该庆贺一番才是。”乔太太就笑,乔仁泽刚刚在苏雅萍屋中服食一丸仙丹,欲/仙/欲/死一回,苏雅萍对他撒娇道,“今日大爷有了喜事,老爷该去太太房中才是。”乔仁泽连说有理,爬起来悄悄又吃一颗,来到上房欲要再行云雨。
    行一回事后,老夫妻二人说话,从相识说到成亲说到儿女们,兴之所至又服食一粒,一夜三粒,第二日早起,乔太太梳洗罢,不见人起来,进去喊时,就见乔仁泽口眼歪斜嘴角流涎,颤巍巍挣扎着,坐起又倒下,乔太太心中一阵惊跳,难不成是中风了吗?尖声叫着快来人,快请亲家许老爷和二姑爷来,快请大爷和大奶奶过来,一连声吩咐后,颤着手脚瘫坐在地上,好端端的,怎么就中风了?难道是那丹药太过刚猛?心中打定主意,就一口咬定是那狐媚子给老爷下的药,借机将她赶出乔府。
    ☆、第57章 远遁
    许锦文早起开了药铺,不期然门外石凳上坐着一人,天色刚有些蒙蒙亮,昏暗中看不清楚,许锦文笑道,“是哪位?可是身子不适?该叫醒我才是,不用等着。”那人嗯了一声,揉着眼睛站起,看到他瞬时清醒,几步跑了过来,闪身进了药铺。
    许锦文这才看清是苏雅萍,笑道,“原来是苏姨娘……”苏雅萍点点头,“是,我夜半就来此处候着二姑爷。”说着话倒一盏凉茶喝下,润了润嗓子道,“就是想问问,若是天生兔缺的孩子,可有法医治?”许锦文点头,“我朝早在东晋时就可修补兔缺,京城有一位名医,人称补唇先生,只是修补之后百日内不可大哭大笑,且只能喝些稀粥,十分辛苦。”
    苏雅萍双眸亮起,笑道,“那,二姑爷和许老爷可能补唇?”许锦文摇头,“不行,所见也少。”苏雅萍若有所思,坐了一会儿,许锦文自去察看百子柜,由着她坐着,苏雅萍看看外面天色,起身站起说声告辞,人到了门外又折了回来,看着许锦文咬了唇,许锦文笑道,“苏姨娘如何去而复返?”
    苏雅萍豁出去了,两手握成拳说得急而快,“有些话,想要问问你,今日不问,只怕日后再没机会了。”许锦文点头,让她坐下斟了茶笑道,“苏姨娘有话,且慢慢说。”
    苏雅萍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我今年二十有八,来昌都之前,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我辗转数家大宅,专为老头子做妾。”说着话自嘲一笑,“做过不少违心的事,每日装模作样哄别人开心,直到我,我遇见了你,你把我当个人看,笑着和我说话,我就,我对你,动心了。”
    许锦文默然,苏雅萍头垂得更低,“你为我诊脉那些日子,那样端庄素净的模样,不过是我为了讨你欢心,装出来的。我知道,你该喜欢那样的女子。”苏雅萍绞着双手,“如今,我决意离开昌都,我的心思,一定要让你知道。”
    她抬起头来,定定看着许锦文,他温文明净的脸庞,晕在晨光中,那样和气看着她,没有耻笑也没有惊讶,让她有勇气说下去,她急急说道,“我不缺银子,更不在意人言,我可以于偏僻之处置一所院子,每日等着你,你高兴了,就来坐坐,我不求别的,喝口茶说几句话……”
    说着话又低下头去,他的目光依然温和,却让她明白就算这样,也不过是奢望,沉默中许锦文道,“苏姨娘觉得,湘银配不上我?”苏雅萍干脆说是,许锦文笑笑,“我生下来就没了娘,我爹脾气古怪,从小没人疼我,又是个瘸子,背地里都叫我小瘸子,长大了就是许瘸子,湘银跟我成亲的时候,我不举……”
    就那样坦坦荡荡说出不举二字,仿佛是别人的事,苏雅萍瞧着他,许锦文笑道,“这于我,是难言之隐,我爹都不知道,湘银没有嘲笑也没有嫌弃,第二日就跟我爹实话实说,让我爹为我医治,我为此多日不跟她说一句话,她也不在意,只按时熬好药喂我喝,我拗不过她,渐渐的,病就好了,后来有了一双儿女,我是夫她是妻,何来配得上配不上之说。”
    苏雅萍吸吸鼻子,“乔湘银好福气。”许锦文笑道,“该是我好福气才对。”苏雅萍站起来福下身去,“二姑爷保重。”许锦文点头,“苏姨娘也保重。”苏雅萍出了保和堂,赁一辆马车直奔城外一所尼寺,进了住持师太屋中,瞧见炕上睡着的婴儿,抚着他的小脸笑着落下泪来。
    她因对许锦文一片痴心,近日来夜半即起,就为了看着他晨起开门,前日夜半时分,她路过育婴堂,看到石阶上有一个包袱,好奇过去打开来,里面躺着一个小婴儿,唇部虽有残缺,看在她眼里却是漂亮可爱,她抱起来哄劝着,在石阶上坐到天亮,待城门开启时抱着孩子去了城外山下的尼寺。
    孩子是上天送到她身边来的,她想也没想,决定悄悄抚养这个孩子,回到乔府,看乔仁泽眼圈发青,想着他夜夜不离丹药,再三劝阻也听不进去,万一发病,都会认为是她使的手段,当即打定主意,离开乔府。
    一日内将贵重之物悄悄转移到尼寺中,早起跟许锦文道过别了了心愿,谢过尼寺众位师太,带着孩子乘了马车赴京而去。
    麦穗起来往上房请安,就听到上房中乱成一团,进去时乔太太正坐在地上哭,许家老爷和许锦文为乔仁泽把脉,赵郎中施针,小丫头们围在房门前议论,麦穗瞧一瞧情形,出来蹙眉道,“都各自干活去,此处只留肖妈妈伺候。”
    小丫头们忙忙散了,麦穗蹙眉看向肖婆子,“老爷生病这样的大事,你不服侍太太,竟在此处跟着小丫头们看热闹?”肖婆子脖子一缩,“大奶奶,奴婢一进去,太太就骂人。”麦穗瞪她一眼,“夜里赌牌,白日里自然糊涂。”肖婆子心中一颤,这大奶奶如何知道?麦穗哼了一声,“太太身旁的人,可就剩了你一个,且小心当差。”
    说着话也不理她,转身回了屋中,肖婆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外候着,麦穗进去就听许锦文道,“赵先生,爹,我看着,岳父这症状,象是服食了丹药。”乔太太哭声骤停,“一定是苏氏,那个狐狸精,是她哄骗这老爷吃下去的。”许锦文看一眼咬牙切齿的岳母,不由叹口气,麦穗示意肖婆子扶了乔太太起来,劝说道,“眼下,还是先为父亲治病要紧。”
    乔仁泽身子不能动,头脑却清醒,在床上呵呵连声,意思是麦穗说得对,乔太太嘶声道,“就是苏氏,这会儿就将她绑了,家法伺候。”乔仁泽抬起一边手臂朝她指了过来,乔太太身子往后一撤,“怎么?老匹夫舍不得?”
    许锦文忍无可忍,“岳母,这会儿不是闹的时候,待岳父能说话了,就都清楚了。”乔太太心想,我能等他开口吗?等他开口,就处置不了那个小贱人,雄赳赳气昂昂出了门,带人直奔苏雅萍院中而来,但见庭院寂寂,想起去年淑娴之事,翻找了箱笼,竟是逃了。乔太太一声冷笑,“想跑?没那么容易,报官。”
    肖婆子嘴里答应着,忙忙去禀报麦穗,麦穗一听苏雅萍逃了,松一口气,自浣花汤之事后,她拿出十二分精神打理乔府,几个领着重要差事的人,府内府外的动静她都知道,更别说家里这几个主人了,她知道乔太太病好后,乔仁泽泰半呆在上房,苏氏遭了些冷落,以为这位婆母大病一场明白了,对公爹服了软,毕竟老夫老妻一起打拼多少年,是以又好了。
    如今一想,难道婆母竟豁了出去,给公爹服侍了丹药?今日看公爹病倒,要借机除去苏雅萍,听到肖婆子说苏雅萍逃了,心想也好,如此便省去鸡犬不宁。乔安得知消息,从风月楼赶了回来,听到自家爹爹服侍催情丹药以致中风,默然片刻唤来肖婆子仔细询问,心中大抵明白前因后果,对气咻咻的乔太太道,“苏氏走了,家里就太平了,也是好事。”乔太太还要纠缠,乔安就道,“我都能猜出来怎么回事,官府的人不是傻子。”乔太太方老实些。
    乔仁泽这一病倒,乔太太神采奕奕将家中房契地契翻找出来,仔细清点一番,又到各家铺子各处田庄看过账目,乔仁泽从未跟她交过底,了解清楚了,心中也是惊讶,惊讶过后自嘲,自家这样大的产业,以前竟只顾着内宅那些鸡毛蒜皮,果真是没见识,只觉天大地大,威风赫赫打点起生意来,再一看麦穗掌管的那点内宅之事,就觉不值得耗费心力。
    乔安与容十忙着恭王之事,麦穗力保家中安稳,乔安交待了各处的掌柜,叮嘱他们每旬悄悄将账本送于麦穗过目,其余的,就由着乔太太去。
    三房自满月那日后,一直静悄悄的,院子里没人一般,偶尔才响起何翠仙的哭丧一般的哀嚎,这日一早,乔仁弘来探望自家二哥,进来看着乔仁泽的惨状连声叹息,乔仁泽经过许锦文悉心医治,已能坐起,也能简单说些话,唤着仁弘仁弘,落泪道,“乐极生悲,乐极生悲……”
    乔仁弘道,“二哥想想,自从苏氏进门,家中就没安稳过,二哥年纪大了,再别纳妾了,安稳享清福才是正经。”乔仁泽叹口气,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呢?自从何翠仙进门,何曾安稳过?若是淑娴在……”乔仁弘也滴下泪来,“二哥,我舍不下孩子,日后就这样过了,只是在这昌都再没脸见人,我想搬到庆州府去,给淑娴扫墓时也近些,若想她了,就去坟头看看,跟她说说话。”
    难兄难弟泪眼看着泪眼,相互唉声叹气一场,乔仁泽道,“孩子留下,何氏赶出去。”乔仁弘摇头,“她是孩子的亲娘,没了亲娘的孩子,岂不是象我一样?二哥,我有幸娶了淑娴,却不知珍惜,如今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第58章 风水
    乔仁泽拄拐下床那日,乔仁弘一家离开昌都,酒楼和田庄变卖了,刚够在庆州又置一家酒楼,乔仁泽做主将庆州两家铺子送给了他们,乔太太心中气愤,走的那日何翠仙戴了帷帽坐在车中,乔太太过去一把揭了帷帽,看着她讪讪的脸,冷哼一声,又看一眼她怀中的孩子,哈哈笑了起来,“这孩子,将来不知嫁的怎样人家。”
    何翠仙怒从心头起,“以为我不知道,满月那日是不是你设的局?”乔太太一笑,“若你坐得端行得正,还怕别人设局吗?”何翠仙一声冷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我不过半斤八两。”乔太太脸色一变,“我是做了外祖母的人,我怕什么?你以后日子还长,且看你如何下场。”何翠仙刷一下放下车帘,我不守妇道,又如何呢?仁弘宁愿离开昌都,也离不开我,虽说这些日子跟我分房而处,时日久了,我再使些手段,他定会回心转意,又想到能去比昌都繁华百倍的庆州安家,心中闪过几丝得意。
    乔安和麦穗也出来相送,麦穗看着乔仁弘两眼有些浮肿,下巴上胡茬发青,锦袍上有细细的皱褶,想起头一次见到时,那个明玉一般的美男子,心中不由感叹,三婶娘,你在他身边时将他雕刻成美玉,你走了,他就成了石块,他如今,可后悔了吗?后悔与否,只怕三婶娘也不关心。
    乔安过去对乔仁弘道,“三叔,日后别再喝酒了,无事别惹事,有事别怕事。”乔仁弘点头说知道,乔安看一眼马车,大声说道“我得了空,会常去探望三叔父。”马车中何翠仙撇撇嘴,又听乔安道,“对了,有一桩喜事没告诉三叔父,刑部下了批文,我要上任做虞部从事了,九品官。”这话也是故意说给何翠仙听的,何翠仙心中一跳,掀开车帘瞧一眼麦穗,她竟如此好的福气,凭什么?
    送别乔仁弘一家,乔太太对乔安和麦穗道,“明日是你们三姐姐孩子满月……”乔安摆摆手,“打住,爹和娘爱去就去,我是不会去的,麦穗也不许去。”麦穗低头偷笑,乔太太说一声可是,乔安道,“没有可是。”乔太太问起孩子,乔安道,“托付了捕头,到处打听过了,没有任何消息,会一直寻访。”乔太太说声作孽,转身回府去了。
    乔安和麦穗来到白头山,乔安拿出一本《堪舆金匮》,地上放一个罗经,比对着白头山,嘴里念叨着,什么坤位乾位青龙白虎,麦穗笑道,“难不成这虞部都是些阴阳先生?”乔安摇头,“山水地形建筑风水都要懂,我先比对着书上学一学,回头再问过神算子。”
    麦穗在一块大石上坐了,看着乔安忙碌抿唇而笑,他这些日子刻苦,除去与王怀宁容十密谋,就是读书写字,还真是一副上进的架势,虽说他闲散时麦穗不嫌弃,可是一个勤奋刻苦上进的夫君,谁又能不喜欢呢?
    乔安埋头弯腰忙碌,两个多时辰方歇,直起腰皱眉心想,王气聚集真龙结穴?不可能啊,恭王是异姓的闲散王爷,难道会肖想皇位?王爷的陵墓自然是堪舆大师瞧的风水,又经工部的手再上奏皇上,我一个初学的都能瞧出来,难道别人瞧不出来吗?笑着摇摇头,对麦穗道,“学艺不精便是如此,折磨自己不说,还得去叨扰他人。”
    麦穗为他擦擦额头的汗,递过水囊来,“歇会儿,大热的天,瞧瞧累的。”乔安就着她手喝几口水,看着她笑道,“果真累死了,麦穗慰劳慰劳我?”麦穗抚一下他脸,“又擦汗又喂水的,不就是慰劳吗?”乔安笑道,“山林空寂无人,这大石,床榻一般宽阔平滑,麦穗……”麦穗啪打一下手,“青天白日的。”乔安手下不停,“多少个青天白日了。”麦穗又啪一下,“没有荒郊野外过……”
    乔安笑嘻嘻将她摁在大石上,麦穗笑着嚷嚷,太硬,乔安一个翻身让麦穗趴在自己身上,“舒服了吧?”麦穗埋头在他怀中,轻嗯了一声,阳光从高大的树顶缝隙透进来,斑驳洒落在大石上,星星点点的,渐渐的,如微风吹过,缓缓起了漾动……
    中午的时候,小夫妻二人来到河边树下,神算子正要收卦摊,看到乔安笑道,“好久不来下棋了。”乔安挠头道,“这不,有了妻室拖累。”神算子看看麦穗,“你小子被拖累得心甘情愿吧。”乔安就笑,麦穗对神算子十分好奇,过去见了礼笑道,“先生也为我卜上一卦。”神算子捋捋山羊胡子,“老朽是为了谋生,混口饭吃,说到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麦穗讶然道,“老先生说这样的实话,岂不自砸饭碗?”神算子呵呵一笑,“你是乔安的娘子,我才跟你说实话,旁人我是不会说的,不过呢,也别以为我是骗人钱财,许多人心魔难消,老朽就是驱心魔的。”
    乔安拉了神算子去醉仙楼吃饭,席间问起白头山风水,神算子捋捋胡子,“白头山风水十分奇特,乔安所说王气聚集真龙结穴在阴面,墓穴需要坐南朝北方能享有龙脉,但天下墓穴皆是坐北朝南,若是坐北朝南呢,则背对龙脉,于墓主不利。”乔安心中费解,却不好再说什么。
    乔安陪神算多喝了几杯,方和麦穗来到风月楼,飞卿不再做风月楼掌柜,住在后面一所洁净的小院子里,此时容十正和她坐在院中石凳上笑谈,容十不知说了什么,飞卿羞红了俏脸,容十就看着她笑,看了很久也不说话。
    乔安和麦穗径直进了院中坐下,扰乱了二人静谧,乔安说起白头山风水之事,直说奇怪,“就算那恭王没有反心,也不用寻一处不利子孙的陵墓来表忠心。”容十也说蹊跷,乔安拍着石桌道,“神算子能耐有限,也瞧不出其中端倪,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容十沉吟道,“先不急,待陵墓勘定了方位开建的时候,兴许能瞧出更多。”
    飞卿张罗着端出香茶点心来,麦穗看看乔安再看看容十,“果真是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呢,这两个不学无术的人,竟也头碰头筹谋上了,听起来还有模有样。”乔安就笑,容十一本正经道,“荞麦穗,我们两个是不屑于学,不是笨。”
    笑声中,麦穗对飞卿道,“这所有事都急不得,飞卿姐姐和容十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成亲吧。”飞卿红了脸扭了衣角,容十却道,“我和飞卿有约定,待她大仇得报,我们二人再成亲。”飞卿心想,谁跟你约定了,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又没答应,可女儿家也不好这样说,只低头不语。
    麦穗嗤道,“还说你不笨,我看你就是个十足的笨蛋。”容十就对乔安道,“你家娘子骂人,你管不管?”乔安笑道,“我们家我说了不算,骂你也是白骂。”
    麦穗心里想的是,给你个台阶你就下呗,你看看飞卿姐姐的神情,分明是愿意的,你们的复仇对象是个王爷,若是一辈子报不了仇,你们两个就这样相对白头?又或者报了仇其中一个没了性命,另一个岂不是空自遗憾,再或者,过几年发现找错了仇人,飞卿姐姐难免心灰意冷,到时候若有了孩子,她也不至于想不开……当着飞卿的面,又不能说这些,四人又坐了会儿,乔安和麦穗起身告辞,飞卿和容十送了出来。
    麦穗又道,“你们两个如今跟夫妻有何两样?就成亲吧。”容十又坚决摇头,麦穗心里骂一声笨蛋,拉着飞卿走得慢了些,落在容十与乔安后头,悄悄说道,“飞卿姐姐,他这样死心眼,不如夜里将他留下,嗯?”麦穗做个手势,飞卿俏脸通红,心想我也留过了,虽然那次另有所图,可他硬是不肯,我总不能腆着脸再来一次,再惊着他,以为我又算计他……
    麦穗对她耳语几句,飞卿耳朵都红了,捶了麦穗一下,麦穗伸手反击,飞卿一躲,跟路边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撞在一处,男子忙避让一旁,和气说道,“某走路不当心,冲撞了姑娘,请姑娘海涵。”飞卿忙福了一福,说声无碍,麦穗跑过来一把抓住她手臂,笑着嚷道,“你是躲不过我的……”
    中年男子含笑看二人一眼,怪不得堪舆大师说这昌都小县风水绝佳,单瞧这两位女子,一个娇俏活泼一个美艳动人,果真是钟灵毓秀琼闺绣阁,这么多年未曾来过,想来十分遗憾,疾步穿过街道停在拐角处,唤一声福康,身后的人恭谨道,“王爷有何吩咐?”
    这位高大英挺的男子就是恭王爷,面色白净光滑,保养得一丝皱纹也无,浓眉修目美髯黑须,端得是风流倜傥,捋一捋美髯笑道,“那两位小娘子,打听打听。”福康弯腰说一声小的明白。
    ☆、第59章 宠妾灭妻
    乔安和麦穗回到家中,乔仁泽正扶着廊下的栏杆吃力走路,看到乔安进来歪着嘴笑,含糊不清叫着平安,乔安过去扶住他道,“累了就歇会儿,别太勉强。”乔仁泽咬牙道,“不尽快好起来,怎么约束那个婆娘?她如今无法无天了。”看一眼麦穗道,“我和平安有话要说。”
    麦穗忙转身去了,乔仁泽回到屋中关起门来,对乔安道,“平安,别被麦穗迷住了心窍,每日只顾着吃喝游逛,听说你这官职闲散,拿出些心思来盯着咱们家的生意,我不放心你娘,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乔安笑道,“爹也知道,娘是个能耐人,这些日子管得也挺好的。”乔仁泽颤着手道,“平安,爹一直没说,是你娘哄着我每日吃丹药,我才到如今这样地步啊。”
    说着话嘴一咧哭了起来,“若不是这个恶妇,我何至如此?”这时乔太太推门进来,急急对乔安道,“平安啊,那药是我给你爹吃的,没错,卖我丹药的道士说,吃了能长寿,我是为你爹好,我哪里知道,你爹会变成这样,我也是万分后悔。”乔安叹口气,自家爹娘做的这些事,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实在无话可说。
    乔仁泽又哭了一会儿,乔安宽慰几句,让他安心养病,出了门就听到茶盏打落在地,听到乔太太嚷道,“你个老匹夫,竟疑心我害你?”听到乔仁泽喘着气说道,“刁妇恶妇,你等着,等我好了……”
    乔安转身进去,就见乔太太揪着乔仁泽的胡子,乔仁泽掐着乔太太脖子,看到乔安进来,齐齐松了手,乔安气道,“你们两个活了一大把年纪,竟没活明白?辛辛苦苦大半辈子,赚下我们家的家业,也见识过许多世情,如今闹到如此田地,先后病倒在床,竟没反思过所作所为?”乔太太理理衣领,“平安啊,被白白骗了一辈子的滋味,你不懂。”乔仁泽摆摆手,“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这时乔湘灵从外面跑进来,怀中抱着孩子,进门就哭,“爹,娘,平安,你们要为我做主。”乔安一看是她转身就走,乔湘灵一把揪住他衣袖,“裴仲廉他……他宠妾灭妻。”说着话泣不成声。
    乔湘灵因扔了一个孩子,月子里并不好过,看着身旁这个,看着看着就成了另一个,只是嘴唇缺了一块,豁着嘴冲她笑着,乔太太又忙着照看生意,只有乔湘银常去看看她,心里的隐秘也不能对她说,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
    裴仲廉对孩子新鲜了几日又不耐烦,索性将偷偷养在外面的瑶儿娥儿接了回来,纳为妾室,命下人唤姨娘,三人凑在一处夜夜笙歌,乔湘灵被噩梦折磨得神魂颠倒,也顾不上计较,今日早起孩子有些发烧,乔湘灵命人去请裴仲廉来,裴仲廉竟将小丫头大骂一番,说是扰了他的清梦。
    乔湘灵气急冲了过去,瞧见三人赤条条躺在床上,扑过去照着那两位女子就打,裴仲廉不耐烦,拎起她扔在了地上并踹了几脚,嘴里骂道,“别以为生了儿子就成了王母娘娘,整日吆三喝四的,一个商户之女也敢作威作福。”
    乔湘灵被他当着两个妾室的面如此羞辱,实在羞愤难当,跑到娘家来求助,乔安听了扒开她手转身就走,乔太太嚷嚷着要去裴府讨个说法,乔仁泽拐杖顿在地上,急得口眼更加歪斜,觉得裴家因自己病倒,才敢欺负自己的女儿。
    其实裴仲廉几次想要些银子未果,又看乔安不让乔湘灵上门,觉得乔家不待见她了,她在裴仲廉眼中也就没了价值,另外裴玉莲最近说一门亲,乃是凃州一位富商,比乔家家产更多出几倍去,裴家二老日后不用指望着乔家的银子,是以冷待乔湘灵,对裴仲廉所作所为装聋作哑。
    麦穗看乔安闷闷不乐,问他何事,乔安摇头,“都是自己种下的因果,自己尝去。”麦穗以为他头疼背书,就给他讲了个笑话,说是有一个读书人准备赶考,妻子见他日夜愁眉苦脸,说道,“瞧你这难受的样子?难不成男人写文章比女人生孩子还难?”读书人叹道,“女人生孩子比起写文章来,还是容易些。”妻子不解,问他为何,读书人说道,“女人肚子里有孩子,再难总能生下来,而我腹中空空,怎么能写出文章来呢?”
    乔安一把将她摁在榻上,咬牙笑道,“笑话我?不管写不写得出文章,先让你生出孩子再说。”麦穗笑着求饶,“今日在白头山大石上险些要了我的命,夜里咱们安稳睡觉。”乔安咯吱着她说不行,麦穗甜腻腻唤一声夫君,笑着哀求,“夫君就饶了奴家吧。”乔安听不得她叫夫君,一叫骨头就酥了,软倒在她身上捏着腮笑道,“惯爱拿捏人的软肋。”捏着捏着啃了上去,二人正纠缠着,门被哐当撞开。
    乔湘灵抱着孩子冲了进来,哭叫道,“平安以前总是帮着我,压制裴仲廉的,如今就不管了吗?就算不认我这个姐姐,瞧着你外甥,也得管我。”乔安扭过头不看小婴儿,冷声说道,“我为何如此,你心中明白,你做了恶事,心中可后悔过?”乔湘灵嚷嚷道,“麦穗配不上你,我对付她,还不是为了你?”
    麦穗在乔安身后理好衣衫和头发,对乔安笑道,“夫君先去跟父母亲说说话,我陪陪三姐姐。”乔安看她一眼,知道她为了自己又心软了,要管三姐之事,悄悄捏一捏她手,起身出了屋门,麦穗伸出手去,“我抱抱孩子。”
    乔湘灵缩一下手方递了过来,麦穗将婴儿抱在臂弯中,仔细端详着笑道,“人都说儿子肖母,果真是呢,玉雪可爱,十分象三姐姐。”做娘的总爱听人夸赞自己的孩子,乔湘灵不由笑了笑,麦穗话锋一转,“既是双胞胎,两个孩子一模一样,怎么就忍心扔了?天底下做娘的,别说孩子豁嘴,就算再少了什么,都不会有如此狠的心肠。”
    乔湘灵哀哭起来,“我后悔,我夜夜做噩梦。”“是吗?”麦穗一笑,“那你可找过孩子?打听过孩子的下落?”看着乔湘灵神情,咬牙道,“就知道你没有,你后悔,并非后悔自己做了恶事,不过担心遭报应而已,是以,你日后遭受的一切,都是报应。”
    乔湘灵咬牙看着麦穗,“怎么?你要落井下石?”麦穗摇头,“今日既见着了,就说个明白。乔湘灵,你们姐妹三个,乔湘金懦弱愚蠢,但是能屈能伸,能在贾地主面前装贤良,乔湘银冲动鲁莽,可人家对夫君死心塌地,二姐夫又是正人君子,你呢?你自认为比她们美貌,比她们聪明,可你为何过得比旁人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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