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那日,飞卿和麦穗在长亭说话,麦穗瞧一眼她笑道,“天气越来越热,怎么穿这样高领子的衣裳?”说着话一伸手,看一眼啧啧说道,“瞧瞧,红的紫的青的,容十吃人呢这是?”飞卿忙拉好衣领涨红了脸。
麦穗就吃吃笑,握住飞卿手道,“容十将姐姐捧在手心里都嫌不够,对他,我是一千一万个放心,只是听说容夫人不好相与,姐姐还要小心些。”飞卿点点头,“成亲前麦穗就嘱咐过我,别妄想着与婆母亲如母女,可容十肖母,我一看到婆母眉眼神情,心中就忍不住喜欢,忍不住想对她好。”
麦穗笑道,“姐姐这是爱屋及乌,还是不要太亲近才好。”飞卿点头答应,麦穗笑道,“姐姐这一成亲,乖顺了许多。”飞卿笑道,“你要出远门,我乖顺了,你也能放心。”
依依惜别,容十和飞卿望了很久,方转身回去,容十送飞卿回到家门口,在她耳边笑说道,“今夜该第二十八式。”飞卿通红着脸嗔他一眼,容十就笑,唇轻扫过她的耳垂,笑道,“回去吧,我去王大人那儿应个卯就回。”
飞卿目送她骑马走了,方转身进了府门,县衙正在修葺,有王怀宁发话,倚帝苑暂充县衙。
飞卿进去时,一个婆子正候着,说是夫人有请,飞卿笑着过去,容夫人笑道,“今日想去街上逛逛,飞卿陪着我?”飞卿忙点头应允,陪着婆母来到街市,在一处绸缎铺中与裴玉莲不期而遇。
裴玉莲经过医治已经大好,只是偶尔还会发作,前几日庆州未婚夫婿家中来人商定婚期,正赶上她发疯,那家找借口退了亲事,裴玉莲清醒后连说庆幸。
容十成亲那日,又发作一回,这日赶上清醒,闹着要出来逛逛,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陪着,瞧见飞卿一声冷笑,飞卿要躲避,她已疾步过来横在飞卿面前,大声说道,“我说瞧着面熟,这不是风月楼的鸨母林飞卿吗?”
容夫人尚不知飞卿曾经的身份,听到这话脸色一沉,裴玉莲对她笑道,“听说容公子成亲了,娶的是哪家的闺秀?”容夫人没说话,裴玉莲指指飞卿,佯作惊讶,“总不会是她吧?她那些年出门总戴着帷帽,可这进过风月楼的男子,哪个不认识大名鼎鼎的林飞卿?”
说着话大声喊道,“大家都来瞧瞧,我说的对还是不对,都来瞧瞧容公子的新娘可是昔日风月楼的鸨母?”有人围拢过来看热闹,裴玉莲得意看着飞卿,咬牙骂道,“故作清高的婊/子。”
飞卿一扬手,裴玉莲左右脸各添一个红印,捂了脸喊道,“你敢打人?”飞卿冷声道,“你当街辱骂于我,打的就是你。”裴玉莲要还手,飞卿紧紧钳住她的手臂笑道,“无论我昔日是何身份,今日我是知县大人的儿媳,要不要到县衙说理去?”
裴玉莲一愣,嘴上硬道,“以为知县就能一手遮天?”飞卿冷笑道,“在昌都可以,欺负徒有其表的裴家绰绰有余。”裴玉莲被戳中痛处,想起自己家如今光景,嗷得一声大叫。
裴家如今没了乔府的银子,裴仲廉丢了官后失踪,回来后整日战战兢兢,自庆州富商退亲后,乔湘灵撒开了欺负裴家众人,对裴玉莲更是冷言冷语,说一个疯子嫁不出去,只怕得娘家养一辈子。
裴玉莲当场发疯,坐在地上撕扯着头发痛哭流涕,飞卿不理她,扶了容夫人和气道,“母亲,咱们回去吧。”容夫人挣脱开她的手,恨恨说道,“不用你扶。”
回到府中,容夫人端坐了,指指她道,“风月楼鸨母的事,说说吧。”飞卿实话实说,容夫人听了颤着手指着她,“好,好一个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原来是沦落风尘混入勾栏,你怎么就有脸玷污我那么好的儿子。”
容夫人说着嚎啕大哭,哭着扑过来扯着飞卿的衣裳好一阵摇晃,摇晃着犹不解气,兜头就是两巴掌,飞卿咬牙忍着,好不容易待她冷静些,轻声慢语说道,“母亲,我刚刚的话没有说完,今日不如一次说个痛快。”容夫人嚷道,“我不想听,不想听你那些脏污之事。”
飞卿摁她坐了,“母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想说,您非听不可。”容夫人愣愣看着她,“你逼我?”飞卿点头,“不错。”
遂说起弑杀恭王之事,说得十分详细,怎样设局怎样引诱怎样将琴弦套在脖子上,最后说到恭王脸色紫涨双目外凸舌头伸出很长,脖子里流出的血染红了地毯,断弦一直勒进去,露出了里面的血管,容夫人听得惊怕不已,摆手制止道,“别说了。”
飞卿停住看着容夫人,容夫人躲开她的目光,她一个弱女子,竟能勒死王爷,也太可怕了,好半天止了惊怕,摆手道,“你,回房去吧。”
不大一会儿飞卿去而复返,捧一块白布过来,“这是洞房之夜的落红,还请母亲验看。”容夫人气道,“成亲第二日婆子就跟我禀报了,我信以为真,如今看来,是你使的手段。”飞卿摇头,“我为了报父仇入的勾栏,竭力保住了清白之身,并没有使任何手段,母亲信也罢不信也罢。”
容夫人扶额头痛不已,飞卿笑笑,“并非有意期满母亲,只是没什么好说的,本想着能和母亲亲如母女,如今看来是不能了,若母亲瞧着我实在碍眼,我就求英渡,让他去京城入太学,两年后科考。”
未出屋门,容夫人喊声等等,她两个儿子,大儿子争气,在南部一州府做通判,娶了翰林之女,一心指望小儿子在跟前养老,飞卿如此一说,她哪能舍得,竭力做出和善的神情来,对飞卿道,“我信你,信你。”
飞卿回了屋中,早知道会有这样一日,本想着待与婆母亲近些,再和缓告之,今日这样也好,几句话说清楚,再没什么隐瞒的了。安心沐浴上妆换衣,仔细看着铜镜,面颊上有容夫人的抓痕,敷了厚厚的粉遮盖了,安静等着容十回来。
晚饭桌上,容夫人十分冷淡,飞卿只自在浅笑着用饭。
回到屋中,容十手抚上飞卿的脸笑道,“今日敷粉太厚,都担心粉渣掉碗里去。”说着话蘸了巾帕为她擦脸,飞卿忍不住嘶了一声,容十看着血印凝了眉头,“怎样一回事?”飞卿笑说在后花园被刺玫划的,容十唤了莺儿过来,莺儿看一眼飞卿不说话。
容十出屋门往上房而来,未进屋门就听到容夫人跟容知县抱怨,“从娼门里出来的,怎么能做我们家的儿媳?让我有何脸面做人?”容知县不悦道,“当年若非你将飞卿赶走,她也不会受那么多苦。”
容夫人嚷道,“木家家大业大,怎么就是被我逼的,她自己说的,分明是自甘堕落。”身后容十唤一声母亲,容夫人回过头去,容十笑着说道,“母亲既容不下飞卿,我们两个搬到乔家一所小院子里住去。”
容夫人说声等等,容十已飞快走了,回去没事人一般与飞卿孟浪纠缠,第二日一早就带着飞卿住到了醉仙楼后一所小院,乃是昔日乔太太娘家的宅子,乔安临走前,容十跟他要了钥匙。
容夫人气得躺在床上装病,容知县吩咐下人,夫人生病的消息,谁也不许告诉容十和飞卿。容夫人躺了几日不见回来,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架子前去讲和。
容十从莺儿口中知道了飞卿和裴玉莲偶遇之事,听到裴玉莲辱骂飞卿,想起之前因她给恭王告密,险些害死众人,咬牙打定了主意。
☆、第73章 偶遇
乔安麦穗淑娴一路行来缓慢,墨砚与秀禾兴奋自不必说,麦穗没出过远门,沿途大惊小怪,孩子一般兴奋,乔安看着她笑,早该带她出趟远门,这次既出来了,就不着急回去。
沿途看遍了各色美景,每到一处停留,麦穗都要将没吃过的尝上一尝,见了人就要攀谈几句,学会了许多方言土语。乔安耐心作陪,淑娴则更喜察看风土人情,乔安耐心作陪,让大家尽情尽兴。
一个多月后,来到雍州地界,雍州上谷县天阑峪乃是皇陵所在,乔安近日着迷风水,特意绕道前去一观。
不能靠近皇陵,拿了罗经登上对面山顶,远远察看山势,但见群山环抱着气势恢宏的皇陵,辽阔坦荡雍容不迫,北有后靠如锦屏翠帐,南有做朝如持芴朝揖,中间有影壁山做书案可凭可依,向东山势如青龙盘卧,向西山形似白虎雄踞,山下两条大河环绕夹流碧如玉带。
乔安赞叹不已,“地臻全美,景物天成。”麦穗和淑娴也在一旁凑热闹,麦穗笑道,“虽说我不懂风水,白头山再有龙脉,与这天阑峪相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见那恭王是痴心妄想。”乔安摇头,“他不会那样愚蠢,我一直疑心背后另有文章。”
麦穗笑道,“恭王已死,与他最亲近的韩侧妃自尽相殉,堪舆受尽酷刑,也只说了白头山风水之奇,背后的文章,只怕只有恭王知道,永远成谜了。你也别执着了,只做该做的就是。”乔安笑道,“刚成亲那会儿,麦穗拿杀鸡吓唬我,为了这鸡剁头后为何还能飞,我和容十费了许多心力方明白,恭王之事,我们两个都没放下,容十比我还要执着。”
麦穗嗔道,“竟看出来我有意吓唬你了?”乔安挠挠头,“当日果真吓着了,事后想起来,知道是你有意吓唬我。”乔安遂对淑娴说起麦穗回门那日对他各种搓磨,淑娴听得笑个不停。
说笑中淑娴道,“说一句平安不爱听的话,若果真有心入仕,就不要太痴迷于眼前官职,你想啊,这行宫建成少则十年八载,难道就一直做这虞部从事?再头疼,也要逼着自己读书,读得多了了悟了,悟出其中锦绣,有了兴趣就精进了,到时候文章加上算学,才可立于众人之上。”
乔安连说有理,麦穗笑道,“三婶娘这样的见识与筹谋,别说是郡夫人,就算做国夫人,也绰绰有余。”淑娴叹口气,脸上没了笑容,麦穗笑道,“戚叔父乃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婶娘该满意才是。”淑娴又叹口气,“我只想过小日子,不想招惹高官,更没想过做什么郡夫人。”
麦穗抱着他手臂,淑娴又道,“初到京城的时候陌生,做生意也不顺手,一年多下来刚顺手些,对京城也越来越喜欢,只想陪伴爹娘,逍遥自在做生意。戚将军说一不二,而我,不想再受人摆布。”
麦穗心中为戚将军一叹,心想戚叔父啊,我为了让婶娘对您增添好感,特意送了她住到白水村,爹爹总跟她提起你,这一路上我和乔安有意无意替你说好话,可婶娘不爱听,还总惹她不悦,看来我是帮不上忙了,您老人家自己多努力吧。
想着噘嘴道,“一直想认姐姐,却总能高出我一辈去,戚叔父实在可恶。”淑娴又被她逗笑了,二人坐在亭子里说起飞卿,麦穗担忧容夫人知道她的过往,淑娴笑道,“飞卿是个厉害的,放心吧。”
乔安摆弄着罗经,专心察看皇陵风水,堪堪两个时辰过去,依然潜心其中,麦穗和淑娴说说笑笑,就见墨砚沿着山间石阶跑了上来,鼻尖挂着汗珠,笑说道,“都打听清楚了,上谷县山中有许多冰粉树,又因山涧泉水清甜,酿出的冰粉凉悠悠甜丝丝,别的任何地方都吃不到。”
麦穗听得口水都快下来了,墨砚又邀功道,“最正宗的乃是城中的吉祥冰粉铺,每日客满为患,掌柜的也奇怪,只限量供应,卖完了就关门,秀禾已经去占了桌子,大奶奶,赶紧下山吧。”
麦穗拉起淑娴就往山下跑,乔安无奈收了罗经跟在身后,淑娴一边跑一边说,“麦穗,慢些,我跟不上了。”乔安笑道,“仔细崴了脚,今日吃不到还有明日,多住几日,你吃够了,我们再走。
麦穗方放慢脚步,淑娴平息着气喘打趣道,“就她这嘴馋的模样,能有吃够的时候吗?难不成你们二人一辈子呆在这上谷县?”乔安笑道,“吃是吃不够,不过这一路上性子更野了,等不及要去下一处尝美食看美景呢。”
麦穗笑道,“打趣我做什么?”淑娴上下看她一眼,“这样贪吃,只怕到不了京城,就长成了水桶腰。”麦穗呀一声,双手掐在腰间比划着,带着几分紧张小心问乔安,“可胖了?”乔安笑道,“婶娘吓唬你呢,活泼好动,多吃些也不会胖。”
淑娴看一眼乔安,故意逗麦穗道,“平安怕你忧心,只说好听的哄你。”麦穗忧心忡忡起来,下了山进了城中吉祥铺,看到眼前琉璃碗中的透明爽滑,不由食指大动,埋头有滋有味风卷残云,早将长胖的忧心抛之脑后。
吃得饱了又想起忧心来,拉着淑娴到处闲逛消食,将淑娴累得直说腿酸,乔安又去山上察看风水,夜间刚躺下,麦穗一把摁住,舔唇道,“今日吃得太多,只白日里好动不够,夜里也要动一动。”
乔安心花怒放,自在躺着享受,怡然自得,第二日不再拦着麦穗,反而劝她多吃些,淑娴奇怪不已。
又是一日闲逛,傍晚回到客栈,正坐在堂间闲谈,外面传来脚步声,到了客栈门外停住,静谧中竹帘挑起,随着微风入堂,走进一位少年,明珠玉冠束了乌润的长发,明润白皙的脸上修眉凤目,身穿宝蓝色轻裘脚蹬白底蓝靴,目不斜视到了窗边雅座,身后的老者服侍其脱下轻裘,里面是蓝色锦袍,腰间紫金玉带,端然坐了,启唇低低对老者吩咐一句什么。
这样玉树临风的人物,麦穗已是看得呆了,淑娴也看了过去,赞叹一笑,乔安顺着二人视线看过去,脸色一沉道,“上楼回屋去。”麦穗沉浸在惊叹中,顾不上理会他,乔安起身来抓她的手,麦穗挣脱开去,“看看嘛。”
客栈的伙计满面笑容拎着食盒进来,走到少年身旁将食盒递给老者,麦穗眼尖,瞧见伙计袖口中有亮光一闪,转瞬间伙计已掏出匕首,飞身朝少年扑了过去,麦穗大喊一声小心,紧张得站起身来,随着喊声,窗外两位黑衣人纵身而入,眨眼间那伙计哼都没哼一声,已经跌倒在地横尸当场。
乔安抓起麦穗的手说声快走,身后那位少年喊一声等等,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看着麦穗冷冷说一声,“多管闲事。”麦穗愣住,不致谢反而责怪?乔安在一旁皱眉道,“我家娘子救了阁下一命,阁下该感激才是。”
少年皱一下眉头,没听到一般,转身又坐回窗下吃冰粉去了,麦穗忍无可忍,挣脱乔安的手冲过去指指他道,“生得一副好模样,竟是不识好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少年嘴里含一小口冰粉细嚼慢咽,抬头看一眼麦穗,浮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乔安跑过来抓着麦穗的手拖她到楼上,进了房间关上门道,“这样奇怪的人,咱们不招惹。”
麦穗气道,“果真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气了一会儿也就忘了,乔安听淑娴的话,拿出一本《孟子》仔细研读,麦穗为让他清静,出门欲往淑娴屋中。
楼梯口一人沿着木梯缓步而上,又是那位少年,麦穗白他一眼哼了一声,气冲冲进了淑娴屋中,少年看着她背影笑了一笑,身后老者道,“爷,将客栈中的人清出去吧。”少年摇头,“不用,这样喜怒皆形于色的人,不会威胁到我们。”
淑娴看麦穗进来,笑说道,“出门在外,少惹事生非为妙。”麦穗靠了她,“有婶娘护着呢,堂堂三品郡夫人。”淑娴打她一下,“又提这个。”麦穗笑道,“就是觉得很威风,羡慕。”淑娴笑道,“到了京城你就知道了,王孙勋贵比比皆是,三品官也要夹着尾巴做人。”
麦穗笑道,“戚叔父也会夹着尾巴做人吗?倒是想不出。”淑娴笑笑,“不知道。”麦穗拊掌道,“如今提起戚叔父,婶娘也能笑了。”淑娴摇头,“我是高兴要回家了,能见着爹娘,与他无关。”
次日秀禾又早早到吉祥铺抢座位去,乔安淑娴墨砚却说吃腻了,由着她去。麦穗进来坐下刚吃几口,有人笑道,“这样人多,抢着吃一般,是不是更加美味?”就听一人喊道,“公子,此处有一空位。”正是麦穗的桌子旁,麦穗往旁边让了让,笑说坐吧,一抬头气道,“又是你,是你的话,却是不让。”
说着话,身子又挪了回去,坐在长凳中央,少年一笑,作势欲挤坐在麦穗身旁,一股淡淡的清香气息萦绕而来,麦穗忙往旁边一躲,起身道,“不吃了,扫兴。”
傍晚再去竟又碰上了,麦穗一翻白眼转身要走,少年起身一错脚步挡在她面前,“在下姓萧,因沿途有仇家追杀,那日有意诱其现身,没带侍卫也没有清场,欲生擒逼问幕后主使,小娘子坏了我的大事,情急之下出言责怪。”
麦穗挑了双眉,“既事出有因,就略过不提了。”少年说声爽快,麦穗坐下来,少年瞧着她的吃相直笑,被赶来找麦穗的乔安看到,黑沉了脸,回到客栈说是在上谷县盘桓太久,吩咐墨砚与秀禾连夜收拾,次日凌晨离开。
☆、第74章 书信
几日后到了京城,自是繁华盛境美不胜收,一行人径直来到尹家大宅住下,尹氏二老十分和善,绿珠热络得过来招呼麦穗,尹老太爷对淑娴笑道,“女婿已经派人送了信来,我和你娘都知道了圣上赐婚之事,十分高兴呢。”淑娴面上淡淡。
接风宴后,乔安带着墨砚王大自去忙碌,麦穗正与淑娴说笑,绿珠拿着一个锦盒进来,笑说道,“姑爷派人送来的,几日前就到了。”淑娴打开来,里面是一窜手珠,质白而莹润,麦穗一探头,“这样的材质倒没见过。”淑娴道,“是象牙。”说着话抽出一封书信,信中言说这象牙乃是将军的战利品,是将军沿路一颗一颗亲手磨制,后附一首诗,诗曰: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淑娴说一声“字倒不错,却附庸风雅。”随手扔在了一旁,麦穗拿起看了看,摇头道,“看过戚叔父的书信,这不是他的字。”淑娴嗤笑道,“正奇怪呢,一介武夫字会写得这样好,那他的字什么样?蜘蛛爬过一般?”
麦穗奇怪道,“婶娘待人向来厚道,为何单单对戚叔父这样刻薄?”淑娴脸色红了一红,麦穗逗趣道,“戚叔父写的字如何?婶娘可想知道?”淑娴说声不想,麦穗伸手道,“婶娘既不喜欢,这手珠就送我吧。”淑娴一缩手,将手珠握于掌心,唤了绿珠进来,递给她吩咐道,“扔了去。”
绿珠迟疑着,麦穗给她使个眼色,悄悄摆摆手,绿珠会意,点点头出了屋门。
麦穗看淑娴懒懒歪着,央求道,“出去逛逛吧,心里怪痒痒的。”淑娴戳戳她额头笑道,“午后天热,等有了凉气再去不迟,最热闹的不是白日,而是夜里,夜市鬼市早市,一夜不睡都逛不过来。”
麦穗对这鬼市最为好奇,淑娴笑道,“潘楼东边十字街,茶坊店铺摊位,五更点灯天亮即散,接着就是早市。”麦穗觉得五更天黑黢黢游逛十分有趣,央淑娴明日就去,淑娴摇头,“鬼气森森的……”就听门外有人喊道,“我陪你去,我最爱逛鬼市了。”
邱珺华跳了进来,一把抱住麦穗笑道,“就知道你跟我志同道合,鬼市最有意思了,真的能见到鬼。”麦穗被她唬得愣了神,邱珺华松开她哈哈笑道,“不经吓。”又跳着过去搂住淑娴,“贺喜娴姐姐。”
麦穗一把扯开她,凶巴巴问道,“你怎么能叫娴姐姐?”邱珺华笑道,“娴姐姐银子多,出手豪阔,我自然要巴结的,只是如今成郡夫人了,以后不敢叫姐姐了。”麦穗咬牙道,“本来就不该叫,也不看自己什么辈分。”
邱珺华叉腰道,“什么辈分,戚将军是你的干叔父,又不是我的,我大哥还跟他打过架呢,平辈相称有何不可?”麦穗也叉腰道,“你大哥娶了云舒姐姐,云舒姐姐还叫一声小舅母呢。”邱珺华嗤道,“你们乔家留不住人,怪得了谁,偏要叫姐姐,娴姐姐娴姐姐……”
麦穗气得就过去捂她的嘴,淑娴一把拉住了,“行了,你们两个姑娘家家,也文雅些,听说珺华订亲了?”邱珺华没了气焰,蔫头耷脑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嫁给平安呢。”麦穗两眼一瞪就撸袖子,淑娴又挡住了,“什么样的人家?”
邱珺华眼眸低垂,“工部石侍郎家二子。”淑娴讶异道,“京城人人皆知石夫人悍妒之名,云舒怎么说?”邱珺华丧气道,“哭过闹过央求过,嫂子说是千挑万选来的,哼,她明明是为了哥哥仕途,巴结上官。哥哥自然听她的,我如今已经不那么喜欢她了。”
淑娴沉吟道,“石家二公子何等样人?”邱珺华叹口气,“文弱书生,木呆呆的,木鸡一般,估计跟人打起架来,还得我护着他。平安虽纨绔,打架厉害,我亲眼见过。”麦穗出声道,“打住,不许拿平安与别人比。”
邱珺华抬眸看着麦穗,眼眸一转抓住麦穗的手摇着,“麦穗求你了,让我也嫁给平安呗,我们效仿娥皇女英。“麦穗狠狠抽出手去,咬牙道,“想都别想。”邱珺华哈哈大笑起来,“逗你的,瞧你那脸酸得……”
麦穗打一下她手也笑,笑声中邱珺华又忘了烦恼,拉着麦穗手道,“走,我带你逛去,让娴姐姐歇着。”麦穗恳切看着淑娴,淑娴笑问,“有人跟着珺华吗?”珺华笑道,“好几个彪形大汉跟着呢,娴姐姐还不知道我哥哥吗?”淑娴方对麦穗说声去吧。
麦穗一声欢呼,与邱珺华并肩走出,出了屋门依然在争执婶娘姐姐的称呼问题,淑娴笑着合眼假寐,云舒何等聪颖,只怕珺华的亲事另有内情,又想到珺华既知道了赐婚之事,想来是礼部出了布告,不用问,乃是某人有意安排,让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远在边城的戚将军向老帅禀报了军务,走出中军堂,老帅的独生女儿殷黎打耳房跑了出来,来到戚将军面前笑着伸出手来,“拿来吧?”戚将军看看她,“什么?”殷黎笑道,“我都听说了,在路上为我磨了象牙手珠。”
戚将军沉了脸,“不是给阿黎的。”殷黎弦然欲泣,“那,给谁的?”戚将军道,“圣上为我赐婚了。”阿黎呆愣一会儿嚷道,“赐了谁?哪家的千金?谁也配不上你。”戚将军笑笑,“你不懂。”
转身大步而走,殷黎不依不饶追了上来,“我都十五了,有什么不懂的。”戚将军头也不回,“回去吧。”身后殷黎狠狠咬住了唇,赐婚?那我呢?我对你的一片心呢?难道你竟看不出?
戚将军回到府中,唤一声惕守,牛惕守颠颠儿过来,戚将军问道,“手珠可送到了?”牛惕守大声说送到了,又小声讨好道,“就一窜手珠,小的怕夫人不明了将军心意,请了军中书吏写了几句。”
戚将军皱了眉头,“写得什么?”牛惕守一五一十,戚将军指指他,“画蛇添足,多事。”牛惕守不敢说话,戚将军摆摆手,“去。”
牛惕守逃一般去了,戚将军凝眉在书案后端坐了,略略斟酌提起笔来一蹴而就,吹干了火漆封好,唤了牛惕守进来,“八百里加急,送给夫人。”
书信到达淑娴手中,心想这次又是什么诗词?也懒得拆开,随手往妆台上一扔,麦穗从外面进来,拿起拆开来笑道,“这次是戚叔父亲笔。”递到淑娴眼前,淑娴瞄一眼不由惊呼,她眼中的武夫,竟写得一手遒劲爽利的柳体。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问她伤口可痊愈,路途可劳顿,二老可安康,并说自己安然回到边关,如今天下承平,一切安好,信末嘱咐她勿忘请医把脉开方,免得有遗留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