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工作原本就需要更多的时间适应,然而兰泽尔升任将军之后似乎并没有把精力放在他的新职位上,将军办公室的几位中校只在几次会议里草草见过他几面,在他做了几个重要的行政决策之后,中校们便再也找不到他们新任领导的踪影。
这样对工作的怠慢在维斯敦并不少见,通常人们也会给予理解,并有其特殊的运作方式。
如果他是贵族的话。
然而一个平民将军,他所有倚仗的是他的功勋,和他当前被委以的重任,皇帝的亲信一大早借着传递消息的由头对他旁敲侧击,
“欧雁将军,对公主殷勤一点总也没有错,”那位总是笑眯眯的近臣看起来有些另有所指,“但总还是要有主次之分。”
兰泽尔觉得他已经就差被指着鼻子警告,“弄清楚谁才是自己效忠的主人”了。
倒也不只是因为希雅的病情起起伏伏。
他是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将领,习惯于刀光剑影间的厮杀和布局,重用这样的年轻人往往有很多好处,他们有实战经验,在工作里更倾向于高效而非八方圆滑的推脱周全,给予这样的年轻人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是可以快速推进改革的,且更容易获得忠诚。
在同蓝星战争的胜利之后,陛下从扶植平民军官里尝到了甜头,那些从三岁就开始受到贵族训练的男孩子们,他们也许从记事起就拥有了一只手工打造的银质手枪,也许在少年的时候便成功猎杀了一只老虎,但是在家族和王室之间,这些贵族少年,并不一定会选择后者。
而一个信仰新派宗教的君主,原本就站在古老贵族的对立面,因此兰泽尔的提拔,是陛下思量再三的结果。
一个年少有为的青年,有野心,有报复,大局观和文化素养都让他有别于普通的兵痞。然而皇帝朗索克觉得自己并没有得到他该看到的忠心。
更何况他觉得兰泽尔觊觎了他不该看的东西。
这其中自然有皇后的授意,说不定这个成长环境离王室太远的年轻人甚至以为陛下也有相同的暗示。
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大胆,将公主带出了庄园,消失了一整夜,第二天公主发着高烧被连夜看诊。
所有人都在暗自思量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朗索克自己都有很多不好的联想,不然也不会授意宫廷医生多加查看公主的病况。
可有些事情,宫廷医生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皇后的母亲菲比夫人在清晨的早餐有些促狭地捂嘴偷笑,
“能是什么呢陛下?”年迈的贵妇人无视了陛下难看的脸色,“公主毕竟太娇嫩了,而将军大概还不太会温柔和克制吧?”
于是在这个早晨,被皇帝忌惮的年轻将军被临时指派了大量的任务,其中许多的琐碎的让他觉得并不该由自己定夺,但是皇帝的近臣适时地敲打他,
“您初来维斯敦,亲力亲为总不会是什么坏事。”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焦虑,近臣压低了声线靠近他,“这也是陛下看重您,是不是?”
将军叹了口气,得益于陛下的看重,他这一整天都没有机会离开他的办公室半步。
当兰泽尔从军队里策马赶回庄园时,已经是傍晚了,他过于急切听到希雅的状况,在遇到管家时有些失态地拉扯了对方的衣袖,又在管家冷淡而不赞同的目光下送开手。
“公主很好,”管家向后退了一步,又伸手请他回自己的阁楼,“将军先休息吧,等用晚饭的时候我遣人喊您。”
兰泽尔已经能够辨别出来管家对他的敷衍和推脱,因此他回住处沐浴换了衣服之后,没有等管家遣人通知他,便直接出门往公主所在的主楼走去。
不晓得算不算他的运气很好,他在主楼门口看到停在那里的四轮马车,两匹白马乖顺地在那里等候,希雅正在被侍女搀扶着一层一层下着楼梯。
她看起来动人极了,每下一个台阶似乎能听见她耳饰上小小风铃轻轻晃动的声响。如果不仔细看希雅下楼梯时颤抖的脚尖,很难看出她面上的病容。可兰泽尔没有心思为她今日的妆容的心旌摇曳,将军上前去,嗓音里的担忧难以掩盖,
“殿下要出门吗?”
大概是没有料到兰泽尔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希雅抬眼看了看他,没有回话。
黄昏的日光从斜处撒到主楼前的花园里,衬着公主今日头上的王冠都带了温润的光芒, 纵然在之前的几次见面,希雅也曾穿过宫装,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
每一个裙摆都像被精心调整过,每一个光线都被小心验证过的风华,仿佛拼了十几年的力气,便为了这一朝似的。
兰泽尔想不出有什么盛大的活动值得她如此庄重。
他心里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将军没有忍住,开口问她,“是今晚皇宫的宴会吗?”
既然是陛下组织的宴会,那么希雅被邀请也再自然不过。可是她昨日才刚刚退了烧,连着几日都没有好好吃饭,兰泽尔昨天晚上见她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病态的浮肿。
将军上前去,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耐心诱哄,
“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好,便不要去了?”他笑了笑,大约是很体谅她做一个公主的不容易,“陛下那边,我自然会去解释的。”
他却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资格却解释一个公主的缺席,于是希雅有些疲倦地勾了勾唇角,没有同他纠缠下去的想法,也没有再看他,径直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她没有看到将军想要上前,却被管家拦在了不远处。
纵然看到,她也不会说什么。
今天晚上,她要去见斐迪南。
再也没有什么比见上一面更加重要。希雅知道斐迪南为什么迟迟不回维斯敦,也知道他从马尔多纳带来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小寡妇,这些消息从一个月前便苦苦折磨着她,让她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觉得多年的坚持失去了最后一点盼头。
可是那又怎么样,希雅还是要风风光光地去见他。
她是公主,她有自己经营多年的美貌和力量,在一场博弈里,她并不一定是输的那个。
只有见了他,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要去搏一搏。
凭什么还没有开局,便要让她甘心认输?
一个古老贵族的后代是不可能真的娶一个寡妇作为妻子的,因此,即使如今处在颓势,希雅还是要重新抖擞精神,一点点为自己转圜。
可她头痛极了,希雅有些艰难地呼吸,觉得每一次呼吸胸腔里都有一把刀子在缓缓折磨她。不远处似乎响起一阵急急的马蹄声,连阿比尔都注意到了,侍女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一点点风灌进来,希雅便受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阿比尔忙放下帘子,又凑近她的耳朵,“是欧雁将军,”她脸上有一些担忧的为难,“现在跟在我们的马车后面。”
希雅的眉心皱了皱。
但她没有力气再为这种事情伤神,只轻轻开了口,
“随他去。”
小兰很快就会不那么惨了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