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卧床,该由太子监国。”说出这话的,不是薛皇后也不是秦王,而是此时走到了乾元帝的床前,小心地给他擦拭嘴角边涎水的四皇子,此时他的全部的目光仿佛都在床榻上有些凄凉,再也不会有人听从的老人的身上,见到这年老的帝王眼中露出了怯懦与可怜,四皇子的面上生出几分动容与怜悯,却还是与不动声色看过来的夷安温润地说道,“太子,国之储君,这才是正统。”
“你糊涂了!”项王本是要“当仁不让”的,却听见这倒霉四皇弟提了太子,顿时呵斥道。
这国监着监着直接登基了怎么办?!
秦王却目中忌惮地望了四皇子一眼,回头与薛皇后以眼神询问,手中猛地扣住了腰间的重剑。
他看出来了,这个弟弟心中有万千计策,叫人心中惊异。
“太子如今还未出现,可见不孝。”韦妃儿子回来,也抖起来了,唧唧歪歪地在一旁说道,“况太子的名声多不好,叫人诟病的。”
她真心是为了儿子,却不见四皇子飞快地皱了皱眉,正欲再说太子不堪,却听见外头冷哼了一声,明黄色的衣袍一闪,太子铁青着脸迈入了宫室,此时他一身衣袍整齐,显然是打扮之后方才赶来,对上了余者有些凌乱仓促的装束,还真的有几分太子的稳重之气。
只是眼前太子英俊的脸上全是扭曲,死死地看了一眼与自己背后捅刀的韦妃,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看都不看床上睁着眼睛仿佛要说什么的乾元帝,只看着薛皇后冷冷地问道,“母后,不允我监国?”
“你觉得,你应该监国?”薛皇后心中暗道了一声蠢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是太子,为何不能监国?!”太子有些愤怒地看着眼前不说话的几个弟弟,见七皇子对自己明显地露出了冷淡与戒备,嗤笑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几个庶出,也想在孤的面前装模作样!”
“你!”
“你既然想要监国,这权柄,就给你。”薛皇后闭了闭眼,抬眼之后目光清冷,对着脸上露出了狂喜,仿佛还有些不敢置信的太子说道,“叫本宫看看,这天下在你的手里,会变得如何。”
“项王若担忧,用心辅佐太子就是。”见项王面露不忿,薛皇后便淡淡地问道,“还有谁,想要与本宫说自己的主意?”
出人意料,四皇子并不出言,只用心服侍乾元帝,仿佛对在即将大乱之中占得先机完全没有兴趣,就叫一旁的项王心中松了一口气。
四皇子不插手前朝,他对太子总是有几分胜算的。
满心欢喜的项王忘记了秦王殿下,此时这挺拔的青年抓着七皇子的手,仿佛带着几分冷淡地说道,“算本王,与七皇弟一个。”
“四殿下想在后宫照料陛下,这心是好的,只是后宫都是女眷,多不方便?”夷安最喜欢浑水摸鱼,眼下非要把水搅和起来不可,见四皇子不动声色,便慢吞吞地笑道,“不如往前头帮衬太子,若能有所谏言,就是与国有功,功在社稷,哪怕是陛下心中不舍,也该安稳了。”
她用欣慰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几位皇子,抚掌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殿下们有这样的心胸,实在叫我等女子汗颜。”
“你说的可真好听!”韦欢冷笑了一声,见夷安莲步轻移上前挤开了四皇子,拿帕子在怨恨地看着她的乾元帝的脸上擦了擦,便鄙夷地说道。
“话说的好听,听的人心里也欢喜不是?您真该学学这门学问,阴阳怪气可叫人不喜欢,如今还好,日后失了宠,别怪大家没有提醒过你。。”夷安淡淡地说完,见韦欢的脸色僵硬起来,只温声道,“您别多心,不是针对你。”
眼前都要翻脸掀桌子了,针对不针对的真的特别明显。
薛皇后冷眼旁观,却并不制止,此时外头有大内监进来,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这才轻轻退去。
“母后?”秦王退到薛皇后的面前,俯身唤道。
“不过是本宫命收拢九门与禁卫,非常时刻,戒严些为好。”见秦王低垂的目光之中闪过按捺不住的杀意,薛皇后伸手抚摸上他的有些刚硬的眼角,明白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这眼前内宫之中上到乾元帝,下到皇子皇子妃,这个儿子都能干净利落地斩杀,心中叹气,握住了秦王的手,轻声说道,“不要脏了你的手。”
她要做的,是“顺应天命人和”,而不是叫后世的史书上,记载下秦王的种种暴戾与谋逆。
这不是她养大的孩子该承受的。
“儿臣不怕。”秦王轻声道。
“是母后怕了。”薛皇后的脸上露出静静的苦笑,微微摇头。
项王只见薛皇后与秦王默默私语,却听不见什么,急得什么似的,到底忍不住问道,“母后可有吩咐?”
“夷安说的对,你们都是兄弟,此时正该守望互助。”薛皇后冷淡地说道。
太子听到此时,脸上已经很不好看。
诸皇子辅佐?分权才是真相吧?!
为了点子权力,不叫自己坐大,他的这位母后可真是够殚精竭虑的,竟引狼入室?!
“如何辅佐?莫非要儿臣连这太子位都要双手奉上?”只以为薛皇后这是要捧着秦王起来与自己争夺皇位,太子的语气之中充满了苍凉之意,死死地看着沉默的薛皇后,冷笑道,“原来母后,对儿臣已到了这个地步!”他并没有见到几个弟弟看向自己的那种或森然或阴郁的眼神,也都不看那个倒在床上的帝王,冷冷地说道,“只是叫母后失望了!儿臣,不是好欺的!”
夷安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
乾元帝只觉得凄凉地躺在床上,仿佛被天下都抛弃了。
这室中都是他的妻妾子孙,可是到了现在,他不能动弹了,争皇位争权力,竟然都没有一个在意他的人,这对于乾元帝来说,简直就是巨大的打击。
这一生,他连一个关心自己的人都没有修下!
热热的眼泪忍不住从他的眼角淌下来,却还未划过眼角,就被慢慢地擦去了。
“我照顾陛下。”眼前是个容颜绝色的女子,然而在乾元帝眼中,那笑容却仿佛恶鬼,叫他恐惧得浑身发抖。
“说什么,是什么好了。”薛皇后却十分漠然,看着太子悲愤怨恨的脸,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伤感,稳稳起身与看着自己的众妃嫔慢慢地说道,“陛下养病之时,恐人多生事,日后谁要见陛下,先来与本宫回话。”见管妃与韦妃面有不甘,她眯了眯眼,只有身后静静而立的德妃道,“谁在此时生事,心怀叵测,罪同忤逆,许先斩后奏,以儆效尤!”说着这话,宫门之外传来的纷乱的铁甲之声,到底叫诸妃目中微变。
掌控宫中禁卫的是薛皇后的侄儿,这竟是都被困在宫中,生死都是薛皇后的一句话。
薛皇后冷冷地看了看太子,对着身边招了招手,一旁从太子入宫就并未注意的太子妃脸色沉静而来,扶住了薛皇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子怔怔地看着太子妃一眼都没有回头地走了,决绝如斯,只觉恼怒。
若不是听说太子妃这一胎是个女儿,他早就……
“太子?”诸妃不敢再留下,纷纷走了,只四皇子从夷安的身边走来,对着太子轻声唤道。
“孤听见你提议由孤监国。”太子最烦四皇子温润贤良的模样,此时便冷冷地说道,“眼下,若你不知好歹,可别怪孤不客气!”见四皇子笑了,他心中不知为何竟觉心寒,抖了抖自己的身子,只往宫外而去,脚步匆匆,显然是想与自己的谋士策划一二,想在乾元帝突然重病之中拼杀出一条路来。
“诸位也都散了,何必这样堵着呢?”夷安目光落在项王妃的身上,见她对自己微微颔首,目中一闪,却见韦欢口中冷哼一声,第一个出去等候,这才叫四公主扶住了三公主出去,这才缓缓起身,将手上的帕子捻起,在乾元帝悲凉的目光里丢在了地上,嫌弃地吹了吹手,笑道,“陛下如今,真是受用无穷,恐福祉多了您承担不起,日后这日子,您得好好儿清修才好。”
一日喝点儿清水也就完了,山珍海味吃多了,总要清清肠胃,至于清洁身体,宫中乱糟糟的,哪里顾得到呢?十天半个月的清洗一次,也就够了。
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也该享受够了!
乾元帝目眦欲裂,见室中还有四皇子在,顿时呜呜地叫起来!
他可是还记得,这个儿子方才对他很担心的。
然四皇子却只是笑笑,对着夷安与冷眼看来的项王妃微微颔首,之后只做不闻,温声道,“日后,还有与夷安相处之时。”
“本王妃等着您。”夷安眯着眼睛笑起来,目光寒凉。
哪怕是此时,四皇子也并未变了脸色,稳重地走到了宫外,见自己的亲随飞快上前,却只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从袖中取了柔软的帕子,一根一根认真地擦拭了方才触碰了乾元帝的手指,轻飘飘地丢在了地上。
“脏了。”含着笑意的叹息,在寂静的宫室之外响起。
☆、第224章
“如今,就要大婚么?”
既然前朝已经有了条理,太子与项王等人就等着厮杀去了,已经没啥用的乾元帝陛下就不在大家伙儿的眼里,众人纷纷走开。
这一回,连孝顺儿子项王殿下都走的很决绝,一点儿都没有往回去看一看乾元帝那期盼的脸。
项王殿下脚下匆匆,就想着赶紧回王府去与幕僚们好好儿商议,争取在皇帝陛下没有驾崩前将太子拉下马。
不然,可就不赶趟儿了啊!
乾元帝重病起不了身,后宫就成了薛皇后的天下,哪怕是再不醒目的妃嫔也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在此时与乾元帝郎情妾意呢?若来了个海誓山盟同生共死,没准儿皇后娘娘成全了痴情人儿也说不定。这可不是小病,若能痊愈,眼下皇帝陛下身边定然是有许多的真爱在朝夕服侍,然而如今,大家都觉得,该给自己寻条后路了。
后路是什么?
一时间能够影响薛皇后的清河王妃与四公主都炙手可热起来。
眼下,刚刚送走了两个赔笑的嫔妃,四公主扒拉着美其名曰的添妆,便有些哀愁地问道。
她的容颜越发地美丽,因即将大婚,还有淡淡的喜庆之色,只是叫夷安往脸上抹了一把细白的粉,又细细地勾了勾眼底的黛色,竟有些虚浮憔悴。
清河王妃在众妃嫔的眼里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四公主却是个性情爽朗的,因即将大婚,自然有许多想要奉承她的人在此时下了血本儿。
“怎么,你还不愿意不成?”夷安如今也给自己画了一个极淡的妆容,翻检着面前的那点儿金珠宝贝,便与四公主取笑道,“我听说陈家表哥为了你,可急坏了,难道你却反悔了不成?”
“照顾”乾元帝,自然是辛苦了,虽然大家的气色都很好,可是也不能叫人知道,不然还得叫人说一声对皇帝陛下的身子骨儿不关心了,眼下不必要的麻烦夷安自然是要避免的,只是看着四公主托着香腮看着外头不说话,便坐在她的身边笑劝道,“我知道冲喜什么的,难免叫你心里不自在,可是只这样,才好叫你嫁出去。”虽乾元帝大病前四公主就已经开始议亲,然而若是此时没有个名目急匆匆地往外嫁人,这就叫人诟病了。
父皇重病,还有心思嫁人,这是畜生不是?
况,难道认定了皇帝的身体好不了,一时半刻都等不得?
四公主也知道这个道理,因此小声儿说道,“并不是因这个,只是我……”她四处看了看,这才偷偷地贴在夷安的耳边轻声道,“有点儿怕。”
“怕什么!”清河王妃马上就懂了,拍着自己的胸脯笑道,“你别担心!有我在,什么都不必怕!”顿了顿,这才咳了一声指点道,“要有点儿手段,拿捏住你表哥,就好了。”
“怎么拿捏呢?”四公主正问到此时,就见宫门处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顿时脸色就有些不自在,急忙咳了一声。
“多说点儿好听的,迷住他,别管心里怎么想休了他,也得跟他说,他是你最心爱的人。”夷安说到兴起,见四公主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因乾元帝重病一直很好的心情越发得意了,眉飞色舞地道,“男子么,就是那样儿!哪里是咱们的对手呢?我跟你说,你可得……”
“休了?”四公主艰难地问道。
“你是公主,驸马不就是入赘么?”夷安拍了拍四公主的手笑嘻嘻地说道,“他敢不听话,你就休了他,再娶一个听话的驸马!”
“多谢王妃指点。”说得高兴的夷安的身后,就传来了憋着气的冷冷的声音,夷安往后一看,就见陈朗高大的身躯立在自己的身后,脸色不善,显然是将自己的话听了不少,也不觉得心虚,只友好地招呼了一声,又见萧翎蔫头耷脑地进来,一张绝丽的容颜仿佛都憔悴了,急忙拉在自己的身边笑问道,“这是前朝有什么变故不成?”
这些时候太子真是与弟弟们掐成了一团,一个自负监国之名,显然是把自己当皇帝玩耍,另几个各个不服,没有一日消停的。
“没有。”萧翎有点儿小伤感,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地问道,“从前,你都是随口说说的么?”他就知道,自家王妃嘴里的甜言蜜语都是糊弄自己的。
后院儿有点儿要失火,清河王妃管不了小伙伴儿了,急忙笑道,“难道我的心,你真的看不出不成?何曾有半分敷衍呢?”见萧翎抿了抿嘴角,迟疑地看着自己,很有必要大出血一把的清河王妃咬了咬牙,这才轻声贴在萧翎的耳边说道,“等过几日出了宫,不叫你睡小榻了。”做出了这样大的牺牲,见萧翎果然用力点头,夷安心里暗骂了一声果然男子都是麻烦,这才问道,“前头如何了?”
哪怕夷安再心有万计,也不会随意伸手到前朝去,叫人诟病。
“罗家又起来了。”萧翎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
听了这个,四公主脸色也有点儿古怪。
“就是那个罗家?”四公主嘴角抽搐地问道。
这个罗家,自然是与太子有千沟万壑,还抵押了一个小少年在东宫的罗家了,只是之前因招惹了三公主,罗家已经叫记仇的秦王参回了姥姥家,没有想到这又王者归来了。
“难怪。”夷安想到手上新城郡主的帖子,说是要进宫拜见,便喃喃地说道。
罗家如今真是春风得意。
虽太子眼下根基不稳,然而到底有大义的名头在,支持嫡长的还是很有不少的,况乾元帝只差一口气,没准儿什么时候驾崩,太子就是新君。
罗家叫太子火线提拔,罗大人已经入了吏部做左侍郎,较之从前更进一步,连那罗家的少年,如今也开始在东宫统管事务,若是新朝,这真是一手遮天的节奏。
新城郡主此时坐不住,就有了道理。
若论起罗大人风光起来谁最睡不着,就数新城郡主了。
“秦王殿下与太子翻了脸,差点打起来。”秦王如今更恨太子了,想到今日早朝时秦王冰冷的眼神,陈朗便垂着手,扶住了有些担忧的四公主的身子,与夷安说道,“项王阴阳怪气,四皇子隐忍不发,今日太子还插手了九门,将他一个得宠侧妃的母家人送到了平阳侯的麾下,与唐天争权。”他说到此时,便敛目说道,“不是皇后娘娘心中究竟是何缘故,为何竟是冷眼旁观。”
叫他疑惑的,就是薛皇后了。
此时,不是应该压制太子及诸皇子?然而薛皇后却只看着几个皇子使出手段各自插手军中朝廷,竟仿佛袖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