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这天许昭宁和裴昼隐玩到很晚才回去。
主卧只留了一盏暖色调的壁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也软化了裴昼隐的冷硬, 显出几分温馨。
许昭宁躺在床的另一侧, 没有把身体背过去, 而是静静躺在床上。
自他有记忆起,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毫无顾忌地去撒欢, 游玩到脱力才回家。
还有视力的记忆里, 他最多也是看着别人玩。
而失去视力的那段时间, 他又要与自己的眼盲相处和挣扎, 细数他这二十几年,没有不费力的时候, 也没有留给他放松的空间。
他能感受到身后床垫下陷的重量。
裴昼隐的目光如有实质, 落在他的脖颈、锁骨, 带着一种滚烫的渴求和……克制。
哪怕许昭宁看不见,也能百分百确定,他在看他。
同床共枕, 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新鲜事, 只是以往同床异梦,今夜却明显氛围微妙。
约会回来后,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似乎在悄悄发生改变。
许昭宁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直到一只温热的大手, 带着试探, 轻轻地覆上了他腰侧的被子。
温度有些灼热,许昭宁微微一动。
那只手有些僵硬。
但最终,他没有离开,只是那样安静地放着, 等着许昭宁的呼吸放松,像是在安抚,也像是等待许昭宁的接受。
许昭宁极其缓慢地,在被子里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而是慢慢将自己微凉的手,向上探去。
他的指尖先是触碰到了柔软蓬松的被子,然后一点一点,触碰到了那只大手。
黑暗中,裴昼隐的呼吸声加重了。
下一秒,那只大手翻转过来,小心翼翼、又有种迫不及待地,将他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
许昭宁没有抽回手。
他灵敏的听觉在此刻被无限放大,被子簌簌的摩擦声、裴昼隐越来越炙热的呼吸,无不暗示着什么,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暗中破碎,那层阻隔在他们之间的薄薄的纸,在无声中融化。
许昭宁知道,此时此刻他很安全,哪怕裴昼隐欺骗过他,为了得到他不择手段,但他永远不会伤害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的信心。
事实上,还没成年开始,他就已经发现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靠不住,不管是他的至亲还是朋友,更不用说无亲无故的裴昼隐。
但他的心跳不会骗人,他也没办法自欺欺人,此时此刻,他感觉很安心,好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的那种安心。
裴昼隐道:“睡吧。”
许昭宁诧异,他以为裴昼隐会做点什么。
“我告诉过你,我喜欢你,”裴昼隐像是看出他想什么,“情人间交往有时依赖性冲动,我对你有欲望,可又不仅仅只有欲望。”
黑暗中,许昭宁失焦的双眼泛着一点光亮,恍惚间好像也有了正常人的神采。
被子里一双交握的手出了汗,依旧紧紧贴在一起。
许昭宁好像听见了自己加速的心跳。
还有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的心情。
*
又是忙碌的几个月过去,眨眼已经入了冬,春去冬来,许昭宁这一年过得不可谓不刺激。
但是又好像没什么改变,他依旧做着他的工作,依旧早出晚归,回到从前的出租屋。
只是身边的恋人换了一个,房东也换了一个,恋人从弟弟变成了哥哥,房子由每季度交租,变成了房租全免。
由于裴昼隐的资助,许昭宁的家人也很少再打电话来烦他。
偶尔他会和在疗养院的妈妈通个电话。
裴昼隐给找的疗养院护工素质不错,他妈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比在家里还要精神,明显能看出来护工下了功夫。
才开始他妈刚到疗养院时,还经常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随着时间变长,家里的事情她再不过问,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多,更多时候和许昭宁说说笑笑,说在疗养院里新认识的老头老太太。
她这样,许昭宁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他巴不得她永远不要再回那个家。
挂断电话,许昭宁松了口气。
他的脸朝着窗外,鼻尖敏锐地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气味,是一种又新鲜又混了点土腥味的气息。
随后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脸颊,瞬间融化开成一小片冰凉的水滴。
下雪了。
许昭宁拿出手去接。
裴昼隐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拿了条毛毯披在他身上,“电话打完了?打完了回房间吧,吹冷风都快吹了半个小时了。”
许昭宁点头,和裴昼隐一起回房,这时,他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他以为是母亲又发来的消息,没着急看,“我想吃点东西。”
“吃什么?”
许昭宁想了想,“上次你做的那个罗宋汤?”
裴昼隐又去了厨房。
许昭宁坐在沙发上时,点开了消息。
竟然是梁思博发给他的,幸亏厨房的噪音将消息的播报声掩盖过去,许昭宁侧耳听着,有点头疼。
又是让他调钢琴。
这已经是这几个月不知道第几次,梁思博家里买了一堆的钢琴,每次都有新的问题来找许昭宁。
许昭宁的回头客是多,但是也没像他这样这么频繁,频繁的彷佛故意。
他给出的理由也令人无法挑刺:“我最近觉得之前的旧钢琴手感不是很好,想多试一些钢琴,挑出一把喜欢的,小许老师,你知道的,我很挑剔。”
许昭宁知道这个学生家里很有钱。
因为喜欢学钢琴,家里买了很多种钢琴放在家里供他练习,也不要求他学出来什么成绩,只要他开心就行。
“怎么,小许老师还嫌工作多?”梁思博说这话时,语气十分无辜,“那我下次隔久一点时间约你?”
正因为理由正当,每次来找许昭宁都是因为工作,也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才让许昭宁觉得他有些滑手,没办法拒绝。
他本身就不算一个特别果决的人,时间久了,许昭宁甚至疑惑,到底是他过于自恋,还是裴昼隐草木皆兵,导致对梁思博产生了一些误解?
拒绝的话已经在喉间。
半晌,许昭宁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发出去一句:“好。”
这事最好还是别让裴昼隐知道。
如果梁思博真的有什么越界的行为,他也正好借机拒绝,如果梁思博什么心思都没有,裴昼隐闹起来,尴尬的还是他们。
第67章
“小许老师。”
许昭宁回头时, 对方正转着钥匙,钥匙相撞的清脆金属声持续响起,像是无声地提醒, 告诉他他的位置。
“你不在家?”
“刚从外面回来, ”梁思博从他身边过去时, 许昭宁鼻尖飘过一丝酒味,不是很明显, “小许老师等很久了?”
许昭宁皱眉, “你喝酒了?”
“啊, ”梁思博有些意外, “小许老师鼻子这么尖?我就喝了一小杯。”
说话间,别墅的门已经被打开, 许昭宁忽然停住, 问:“家里的阿姨不在?”
“今天休息日, 她们去休息了,”梁思博笑着问,“怎么了?小许老师想念我们家阿姨做的饭吗?我可以把她们叫回来做。”
许昭宁压下心中的一丝不安, “不用了, 我调完琴就走。”
梁思博笑了笑,“这么着急?”
许昭宁从中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警惕慢慢升起。
他说:“毕竟我还有其他客户。”
“啊,对, ”梁思博道, “差点忘了,小许老师可是大忙人。”
这话让许昭宁缓缓蹙眉。
梁思博带着他到了钢琴旁,许昭宁收了盲杖,坐上琴凳, 手触摸着钢琴。
一摸就感觉到了不对,许昭宁问:“这不是上个月刚调过的琴?又出问题了?”
“上个月调过?”梁思博语气疑惑了一瞬,紧接着找补道,“对……是又有些问题。”
许昭宁的手放了下来,叹了口气。
“你不会觉得我很傻,永远都那么好骗吧?”
闻言,梁思博的酒醒了大半。
许昭宁道:“你让我重复调琴,没问题的琴也要把我叫过来调,到底是为什么?”
“这琴……”梁思博故技重施,“有问题啊,我觉得低音区有个音不对。”
“具体是哪个?”
梁思博卡了一下。
许昭宁从低音区弹过去,动作行云流水,最基础的do-re-mi-fa-sol-la-si也如一首曲子,每个音都试完,他的头微微偏向梁思博,无声质问。
僵持了大概有半分钟,梁思博长出一口气,卸下了伪装,终于道:“好吧,我就是故意的。”
他长腿一伸,随处勾来个凳子,坐在许昭宁身边。
许昭宁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离他远了点。
“小许老师,我查了查你的男朋友,”梁思博靠在钢琴上,直勾勾盯着他,“你这个男朋友,说好查是好查,稍微一搜就能搜出他的新闻,但想深挖可不容易,简直是耗尽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