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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莞与刘珩行到营地大门时,众人已静候多时。
    刘珩未多言,只沉声于她说了一句:“等我。”
    两人相对而立,崔莞的眸子恍若古井,平静,沉定,她看着玉冠之下,俊朗无比的脸庞,忽的嫣然一笑,朱唇轻启,于只有两人得闻的声音,斩钉截铁道:“我等你,莫忘了,你我尚未成亲,那亭中誓言亦是未应,君若不归,明年今朝日,红妆祭酒行。”
    刘珩乌浓的眸子卒然紧缩,他深深的看了眼崔莞映照在橘黄色的火光下,仿若桃夭吐蕊般潋滟的笑颜,一言不发,转身便朝营地大门走去。
    “永无此日。”
    磁沉的嗓音随风入耳,崔莞始终扬着笑意的眸子顿涩,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迈步行到营门,扯过缰绳,翻身上马,朝城门飞驰而去的身影。
    他未回头。
    她亦未唤。
    今夜是他大展宏图之际,她能做的,便是安安静静在大帐中候他归来。
    “阿姐。”萧谨官职最低,故而行在最后,他坐于马上,缠绕缰绳的手,指节泛着青白,他将崔莞的不舍,担忧,愁绪一一看在眼底,抿了抿微凉的唇,少年仍待一丝稚气的眉宇间,透出一丝坚如磐石的倔意,“阿姐且放心。”
    既然她盼太子归来,那他便拼了命,为她达成所愿,就如当初,她舍命护他一般。
    崔莞微怔,回神时,萧谨已然策马追向渐行渐远的一行人。
    ☆、第二百九十九章 庆功宴上变故生(上)
    庆功宴设于皇宫南侧偏西的御乐宫,偏东宫甚远,不过,御乐宫本也时常用于摆宴设席,故也未觉突兀,只是落于各人眼中,又暗生出何种心思,便不得而知了。
    夜色渐起,华灯初上,御乐宫自宫门起,宫灯高悬,彩绸高挂,便是足下亦铺陈着色泽艳丽,花纹繁琐精致的毾鄧,直蔓延至灯火通明,朱甍碧瓦的大殿门前。
    宽敞明亮的大殿内,设左右两侧共百席,朝中百官悉数接旨赴宴,此时尚未开宴,席间错错落落,已是坐了不下半数,且随着守在宫门前的宦者唱声,余下之人接踵而至。
    殿中随处可见三三两两谈笑风生的身影,每当宦者的唱声传入殿内,众人不约而同抬眼望向敞开的殿门,若是入门乃是相熟之人,自是含笑招呼,反之虽也颔首至礼,神情却是冷淡许多。
    士族与寒门交锋已到水火不容之地,从席间泾渭分明之景便可观出一二,不少人心知肚明,今夜这场庆功宴,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蜀王到——”
    而今,仍掌监国的二皇子刘冀,已被孝明帝封为蜀王,唱声入殿,大半寒门亦或者投入刘冀羽下的臣子皆急急起身恭迎,而少数仍保士族风骨,不愿与寒门同流的王谢等世家臣子,虽也站起身,可却比寒门等人略显温吞,且面容平静,并无一丝热切之意。
    只是百官刚站起身,尚未见刘冀的身影入门,又听一声唱音传来:
    “太子殿下到——”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道唱声,一起一伏,乍听下,竟似蜀王携太子前来一般,引得殿内寒门乍喜,世家暗怒,而传唱的宦者也惊觉不对,以至于往后几声,均是战战兢兢,颤颤巍巍,不似先前悠扬高昂了。
    “见过太子。”刘冀刻意候在殿门不远处,又一路看着来人缓步慢行,为的便是先声夺人,先压下刘珩一筹,口中也不似以往那般以兄弟相称,而是直截了当的唤了太子二字。
    横竖在他眼中,今夜大局已定。
    刘珩瞥了眼刘冀眉宇间的洋洋得色,不甚在意,淡淡颔首,道:“蜀王免礼。”说罢也不欲停留,径直朝殿门行去。
    这般无谓的神情举止,令刘冀仿若一拳打在水中,心中极为憋屈,可一见刘珩离去,也就顾不上随在刘珩身后一同入宫的萧谨等人,转身快步追上前,竟是比刘珩快上半步踏入殿内。
    此情此景,使得大殿内的百官神情各异,不过仍纷纷离席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蜀王。”
    即便寒门再如何得势,刘珩仍是太子之尊,一国储君,该遵的礼节不可少,毕竟,并非人人都似蜀王那般胆大包天。
    “免礼。”刘珩袖角轻扬,也未与王焕等人多言,孤身一人行向正堂二尺玉阶下左侧首席落座,而玉阶之上摆放的长几与锦席,乃是孝明帝的之位。
    原本,蜀王之位应设在太子下首,然则刘冀仗着监国之职,又不愿屈居刘珩之下,便在殷贵妃安排之下,坐于与刘珩相对,同为玉阶下右侧首席,算起来,那本该是王焕之位。
    至于萧谨姜柏等人,则是按官职高低,自寻置有名牌的几席,姜柏不偏不倚恰好位于殿中,而萧谨由于官职最低,坠在席尾处。
    按理而言,立下大功,前程似锦的萧谨,再不济也应与姜柏一般,不应落在席尾,可今夜着手布置庆功宴之人,正是殷贵妃,她既知晓萧谨与太子的干系,又怎愿意让萧谨出头?若非孝明帝钦点,殷贵妃连萧谨之位都未必会设。
    太子与蜀王入席,这宴便算开一半,大殿西北角中编钟编磬,箜篌琴瑟,悠扬齐鸣,不知是声乐之故,还是另有别因,大殿中沉闷的气氛逐渐舒缓,今日北征归来的将领不少,四下里恭贺之声此起彼伏,王焕等世家朝臣,也向刘珩道了几声喜。
    刘冀横眼瞥了下被众人拥簇在中间的刘珩,昂首一口抿尽玉樽中的佳酿,又命一旁服侍的宫婢斟满,方端着酒樽起身朝刘珩走去。
    “北征大捷,全凭太子调兵遣将,率领得度,父皇指崔氏次女为太子妃,听闻崔氏之女,容貌端庄绝美,乃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太子而今真是双喜临门啊!”
    阴阳怪气的声音一起,围绕在刘珩身旁的朝臣面色齐唰唰一变:蜀王之言,句句诛心,先是欲挑拨太子与众将领心生嫌隙,又牵扯至待嫁的太子妃……
    朝臣们纷纷错眼看向稳坐在席上的刘珩,岂料他仿若对这番挑衅之语恍若未闻,双眸抬也未抬,更别言那始终不变的淡然神色。
    见此,王焕等人心中暗暗赞誉,太子心性沉稳,远非蜀王可比,便是立在一旁的楚广,也不由暗叹,若蜀王能得太子一半的脾性,寒门也不至于拖到此时方得势。
    刘珩的漠然与四下那一道道晦涩的目光,令刘冀顿觉又忿又怒,无比难堪,他张口欲再言,却不想就在此时,一道尖细的喝声陡然自殿门外传来:“陛下驾到——”
    唰的一下,大殿内的文武百官不约而同起身离席,俯身候驾。
    孝明帝乃是被一顶鎏金八扛舆抬入御乐宫中,头顶冕旒,垂落的明珠,衬得孝明帝枯黄的面色略显精神几分,陪在孝明帝身旁一同入殿之人,便是一袭盛装,华光四射的殷贵妃。
    “儿臣拜见陛下。”
    “臣拜见陛下。”
    响亮的呼声阵阵回荡在大殿内,孝明帝浑浊的眼瞳中闪过一缕乘心之色,置在身前的手略微一动,紧随在一旁服侍的中年宦者心神领会,扬声喝道:“免礼。”
    孝明帝如今口齿已清晰不少,乏力的四肢也恢复了几分力气,不过仍是被人搀扶着,方能下舆入席。
    帝至宴开,衣着整洁,容貌娟丽的宫婢手持银盘,鱼贯而入,穿梭在百席之间,长几之上,美酒佳肴,无一不足。而大殿中间的空敞处,一群身姿妙曼的舞姬,踏着丝竹声乐,水袖轻扬。
    席间过筹交错,言笑晏晏,热闹非凡,丝毫不见方才开宴前的沉闷。
    待一曲落下,孝明帝执起酒樽先是瞟了眼左侧的刘珩,方看向殿内众臣,道:“魏人犯我大晋疆域,惨毒行于民,大恶逼于天,幸而我大晋儿郎,不畏生死,陷阵克敌,驱魏守疆,朕心感甚慰,此酒,一敬为大晋捐躯的将士。”
    孝明帝竭力稳住发颤的手,将酒樽往身旁光可鉴人的白玉石板上一倾,众臣也随即倾之。
    一时间,阵阵酒香扑鼻。
    待宫婢斟满酒,孝明帝举樽再道:“再敬诸位凯旋的将士。”
    孝明帝抿了一口酒,百官方饮。
    此举过后,众臣还席,孝明帝的目光,终于是彻底的落在刘珩身上,“今三军大捷还朝,疆域布防难免有所不及,明日早朝犒赏后,各军仍回原处,镇守疆域。”
    “臣等遵旨。”
    姜柏等人出席叩首领旨,孝明帝却是看也未看,一瞬不瞬的盯着坐在席间的刘珩。
    ☆、第三百章 庆功宴上变故生(中)
    此时此刻,大殿中的声乐不知何时已止,舞姬也早已退下,刘珩的薄唇微微抿起,墨眸中闪烁旁人无从窥觉的冷意与讥讽。
    方才的大义凛然,无非是为此刻罢了。
    慢慢地搁下手中酒樽,刘珩自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帅印兵符,巴掌大的锦匣中,玉印铜符,皆为卧虎状,栩栩如生,“儿臣奉命北征,终不辱大晋国威,驱魏于北疆,今三军凯旋,止戈之期,四海平生,印符也自当重归高阁。”
    磁沉平静的话音在殿内流淌,寒门者皆神色发亮,暗自欢喜,王焕等人则目露凝色,心生灰冷。
    北征大捷,太子尚未获封,先解兵权,任三岁稚儿都能看出,陛下偏心过甚,何况是王焕这等身居高堂,老谋深算的朝臣。
    高高在上的孝明帝,一眼掠过大殿内神色各异的众臣,方望向面色始终沉着,无喜无悲,无怒无怨的刘珩,浑浊的眸底闪过一丝满意,又透出一缕愧意。
    对长子,他到底仍是觉得愧疚,可这一缕渺然的愧意又岂能抵过帝心中的万里河山。
    “海寿。”
    孝明帝垂眸唤了一声,立在他身后的中年宦者上前一礼,便下玉台,躬身接过刘珩手中的锦匣,呈至孝明帝身前的几案上。
    白玉温润,青铜厚重,昂首张开血盆大口,似虎啸山,孝明帝打量数眼,便让海兽将锦匣收好,微悬的心也缓缓落稳,然而,孝明帝却未察觉,就在他打量锦匣时,坐在他身侧的殷贵妃与右下手的刘冀,不着痕迹的对了一道眼神。
    中断的宴席复续,丝竹声乐再起,美人轻歌曼舞,一曲接一曲,飘飞的水袖,不知染了何种香料,一来一回间,香风阵阵,不多时便弥漫了整座大殿。
    香气混着酒气,出奇的未让人觉得难闻,反倒有一股不同寻常的馥郁,即便未引几樽酒的王焕,此时也不禁面露醺意。
    “砰”的一声闷响,于悠扬的声乐中,本难引人瞩目,可偏偏倒地的是一名大殿中间婀娜多姿的舞姬!
    砰砰砰,帝王臣子皆在惊愕之际,挥袖扭腰的舞姬仿若枝头上初绽的春花,被一阵狂风席卷而过,接连倒下,便是离舞姬最近的朝臣,也纷纷跌倒在地,失了知觉,便是萧谨与姜柏等人,也相继伏在几上,一动不动。
    “来人!”
    随殿中声乐戛然而止,朝臣一个接一个倒地,面色已然铁青的孝明帝怒吼道,可敞开的殿门外,却无一人影,孝明帝的心,沉入谷底,他浑浊的眼眸闪着择人而噬的利芒,扫向下首的两名儿子。
    “说罢,是谁设了今夜之局。”
    帝王冷厉的质问,刘珩恍若未闻,静静地端坐于位,仿佛一座巧夺天工的精美木雕,低垂的墨眸,凝视着樽中的酒液,不言不语。
    “父皇熄怒。”刘冀慢慢站起身,昂首饮尽樽中佳酿,边把玩手中精致的酒樽,边抬起已是含满得色的眼眸,瞟了眼尚未倒下的刘珩,转头对上怒意滔天的孝明帝,咧嘴笑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儿臣也是为了大晋江山,想必父皇定不会怪罪儿臣。”
    “是你?”孝明帝又惊又怒,他原以为今夜是刘珩所为,却未料到竟是自己**溺了十数年的刘冀!
    是了,今夜庆功宴,乃是殷贵妃一手布置,自当是……孝明帝猛然抬手抓向身旁的殷贵妃——
    噗的一声,利刃刺入血肉中的轻响,孝明帝自觉心中一凉,后背陡然窜起一阵的剧痛,他双目圆瞪,缓缓回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原本立在身后的海寿。
    “你……背、背叛朕。”
    海寿面无表情,他自幼服侍在孝明帝身旁,至今已有三十余载,于孝明帝眼中,他是忠心不二的心腹,可谁又曾知,一向效死输忠的面容下,却隐着一颗深仇重怨的心。
    “陛下。”殷贵妃优雅从容的站起身,向来温婉娇媚的容颜上,堂而皇之的流露出一抹嗤嘲笑意,她缓缓踏下玉座,行到刘冀身旁,方转身望向孝明帝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因剧痛而扭曲狰狞的面容,轻轻笑道:“您用海寿这么些年,从未觉得他的容貌肖似一人?”
    孝明帝浑浊的眼瞳映入一张渐渐褪去奉承谄媚的脸,那眉,那眼……孝明帝浑身轻颤,口角张了张,却言不出半个字,唯有喉咙中不断发出呼呼的喘息。
    海寿冷冷的看着孝明帝惨白的面容,他知孝明帝心中已有定论,仍是冷笑道:“想必,皇叔未曾料到,我刘邺,仍活在这世间,活在皇叔眼皮底下罢?”
    刘邺,孝明帝长兄,亦为前太子刘昶之子,当年孝明帝之所以荣登大宝,乃是因太子犯上作乱,被先帝废弃,幽禁津州,而后死于民乱。
    只是世人不知,刘昶“谋反”,身死,皆是孝明帝一手所为,当年津州之乱,虽不必此次魏人进犯,却也死伤无数,其中以废太子刘昶一脉为甚,尽数死于民乱中,府邸也被付之一炬,大火连烧一天**,熄灭时,只剩一片残岩断壁,以及二十余具几乎烧成焦炭的尸骨。
    先帝大怒,当时仍为皇子的孝明帝请命出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暴动,平定津州之乱,也正是因此,孝明帝方得以入先帝之眼,继而于八年之后登位。
    然而,谁也没想到,本该死于民乱中的刘邺,竟被忠心的乳嬷以年岁相仿的自身血骨替代,又让他口衔通心草茎,藏身九曲桥下的湖水下,逃过一劫。
    更令人料不到的,是数年后,刘邺竟隐姓埋名,扮作逃荒的乞儿,设法混入宫中为宦者,更是机缘巧合之下,被送至孝明帝身旁。因刘昶被废时,刘邺刚出生不足十月,而津州之乱,又堪满五岁,加之深处简出,故世人根本不知其容貌,便是孝明帝,也不得而知。
    “事不宜迟,还是尽早动手为好。”楚广皱起眉,目光在刘珩身上来回打转。
    刘邺虽不满楚广的自作主张,却也知夜长梦多,他对孝明帝冷笑一声,阴柔的嗓音慢慢说道:“吾父已在地下等候陛下多时,黄泉路上,还望陛下脚程快一些!”话毕,他猛地抽出那把没入孝明帝后背的匕首!
    鲜血飞溅,孝明帝倒地身亡,殷红的血喷了刘邺一脸,却遮不住那股酐畅淋漓的快意。
    ☆、第三百零一章 庆功宴上变故生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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