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后,连着晴了好些时日,到后来就开始细雨不断,若不是窗外或红或黄的树叶,倒会让人生出一种春雨霏霏的错觉来。武思芳的生意较之前淡了些,好在她前一阵子挣得也挺多,因而乘着空闲时又找了一趟西市的媒人,叫她留意看有没有哪家品貌稍佳的小郎愿意卖做房侍的。弟弟武晗的情绪也好了很多,日子算是过的比较惬意了——如果没有心里一直结着的某个小疙瘩的话。
武思芳再见到冬哥儿的时候,便发现他跟从前比起来,更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了。他依旧是跟着凌心来的,准确的说,为了带冬哥儿出宫,凌心特意跑了这一趟。两人进了门,武思芳给凌心烫了酒,叫武晗招呼着,而剩下这两个,少不得要避开众人将各自的心思抖出来交换一下。
“潘校尉如今在自家府上闲待着呢,你不解释一下?”提起这茬武思芳的心里便十分不快,她到现在还记得姓潘的落选之后那种孤寂落寞的眼神,太让人心疼了。
“……那只怪娘子没说清楚…..”冬哥儿其实也挺埋怨武思芳的,若是没有认错人,这会子他就是皇后身边的大红人了。
“那还用得着说?那么好看的一个人,这京都谁人不识?”武思芳一嗤。
“我就不认识!”
“……..” 武思芳懊恼不已,一声长叹:“多好的人呐,…..就这样落选了。”
“娘子宽心吧,那样的人才还需要你费心?宫里边儿都说这次或许是意外,那皇后的位置当现在还空着呐……你知道么,潘大人在御选的时候,据说连身体都没让给查,直接就过了!”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武思芳满脸惊讶,外加一头雾水。
冬哥儿并不理会她的情绪,继续说道:“那天斟酒的时候,我将药丸错给了吴郎御,倒让陛下对他另眼相看,如今他打发我来再与你要上几丸。”
“……..”
“我已经在吴大人跟前做内侍了,也算是坐在了一条船上,要是以后翻出了什么浪花,武娘子是绝对跑不了的。”见武思芳不为所动,冬哥儿开始分析利害关系。
武思芳有了一种好心办了坏事的感觉,“…….解酒药宫里没有么?还巴巴儿地打发你来与我要?”
“……娘子你能不能走点心?我家大人怎么好去奉医局要?如今谁人不知他酒量好?你知道他在宫里被人怎么称呼?‘酒中仙’是也!”
武思芳憋了好半天,方才说了这么一句:“那你上别处买去吧,我给你的是我最后一颗。”
“你当我好骗?…..我们大人都知道你给的是最好的,坊间哪里有卖?……娘子,如今咱们是拴在同一跟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吴大人风光得宠,必定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冬哥儿的小算盘拨拉的比谁都响,虽然没傍上皇后这棵大树,不过既然阴差阳错,何不将错就错?吴郎御得宠,那么他见到圣上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到时候再做打算岂不是易如反掌?总比当日斟酒时也只看见圣上的凤头丝履在自己眼皮底下晃了一圈要强很多吧。
武思芳觉得很闹心,真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明不白地卷入了宫城的是非之中。她倒还行,若是交不出思非丹,恐怕真的就连累冬哥儿了。
“瞧瞧这事儿办的….,冬哥儿,我实话告诉你,我给你的真就是最后一颗。”
“娘子是想害死我么?”连带着冬哥儿也恐慌起来。
武思芳想了半天,唉声叹气道:“总是我连累你的,….今天肯定是拿不出来了,拿生药现制吧……吴大人什么时候用啊?”
“好姐姐,你可别诓我!最迟重阳节前我再来取,到时候拿不出来,咱俩就都交代了!”冬哥儿还真没吓唬她,句句都是大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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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思芳凭着记忆,跑了好几家药铺,但也只买到葛根,桑葚,黄芪这样的普通配料,思非丹里最重要的一味连珠草整个京都都没有,可真是愁煞了人。四处打问,才知连珠草极少有人知道它的真正功效,也不怎么入药,而且通常生长在悬崖峭壁,极难摘采。
武思芳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回来时天色也暗了下来。这一路上心事满腹,进了酒店也是蔫蔫的,提了药草包就往后院里走,连身后有人喊她几遍都未曾听见。
谁知那人不依不饶,跟到院子里来,竟堵在她面前,差点撞个满怀,“——哎!潘….潘大哥,….你…..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眼前出现的翩然风姿叫武思芳惊诧不已。
“……娘子想什么?竟这样入神?”潘毓在店里等的时间有些长,难免缺点耐性。
想自己的身家性命呢,武思芳心道,面上却打个哈哈,“没,没什么。”
“娘子是生病了么?怎么抓了这些草药?”
“不是….给我的,我是想做一味药丸…..哎,还缺的狠呢….”武思芳连连叹气。
“缺什么?”
武思芳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潘毓:“….连珠草,潘大哥可知附近哪里有?”
“知道啊,就是要走远一点,太清山就有。”
“真的?哎呀太好了!我明儿一早就去采!”武思芳心道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好采,…..在崖壁上长着呢….”潘毓看着她发亮的眼神,倒不好打击她了。
“这有何难?翻墙爬树从来难不倒我的!”武思芳高兴道。
“……..”潘毓愣了一下,说道:“……得会点拳脚才行。”
“会啊!我从前在书院里学得最好的就是拳脚功夫了!”武思芳颇为自信,在她那帮从小混到大的朋友里面,除了而朱云是自小习武,其他的诸如贺兰敏君、史书海等人在打架方面统统不是她的对手。
“……”潘毓很难相信面前这样一个俏丽可爱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高手。
“……不信?小瞧我了不是?”武思芳有点气恼,在后院里随手抄了根棍子,“我使两招你且看着,…….呃……潘大哥你得站远一点,免得伤着你。”
“……”虽然潘毓很怀疑武思芳是否会功夫,但这人的无论是精神头还是架势确实很足,只好信她两分,遂按照指示闪在一旁。
武思芳深吸一口气,提起棍子,“哈!”的一声,拉开架势,挥舞起来,不时伴有“嘿!” “嚯!”之声。
潘毓:“…….”
“怎么样?”有风刮过,一片树叶打着旋儿飘到武思芳的头上。
潘毓:“……..”
“哎!我就知道,我自然是和你这等高手无法比的,潘大哥不妨把标准放低点?”
“……..” 潘毓:“我从一开始就降很低了。”
武思芳:“……”
潘毓:“…..咳,你实在要寻那连珠草,不如找个好身手的跟着吧,一个人进太清山挺危险的。”
“哦…..”武思芳点点头,她有一种被人嘲笑了的憋屈感,幸亏今天是潘毓,要是别人,她一定拿棍子会敲烂他的脑袋。
两人不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娘子——”“潘——”再说话时才发现比刚才更加尴尬。
“潘大哥你先说吧,今天来找我为何事啊?不会是来喝酒的吧?”武思芳决定小小挖苦他一下,以报刚才被嘲笑之仇。
“……”潘毓清了清嗓子,掩饰了一番,方说道;“上回弄坏你的簪子,今儿赔你支新的。”言毕,将物件儿递到武思芳面前。
武思芳看着面前的碧玉菱花双合簪,嘴巴张的老大。
“…..是这样,我买的时候,也不知你的喜好,随便挑的,你别说嫌弃。”潘毓上赶着解释了一下。
“……我怎么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我那一支并不值钱的,我不能要!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爱贪便宜的小人!”
潘毓的手僵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毕竟是我弄坏的……”
“这等小事何必放在心上!潘大哥你好生收回去吧,送给府上的姐妹也成,再说我一个粗人,带不了两天就摔碎了。”武思芳笑了笑,将潘毓手中的簪子推了回去。
“可是…..欠你——”
“没有什么可是,潘大哥安心吧,只有我欠你的,哪有你欠我的呢。”武思芳又笑。
潘毓也不好再说什么,复又将簪子收了回去。“也罢,……你准备何时去太清山呢,需不需要——”
“不用不用!”武思芳连连摆手,从某天的梦魇开始,她总觉得还是离潘毓远一点会比较安全,越远越好……虽然他已经落选了,…….可这耳朵里总能听见一些关于潘毓的是非,比如有传闻说这次落选只是个意外什么的,还说圣上的一颗芳心还在他身上云云……..不管怎么说,离皇帝的男人远一点才是上策啊。
潘毓被拒绝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他的表情也就不那么好了,声音里也是透着寒意,“……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
“……..”武思芳一看姓潘的不高兴了,听着话音也觉得瘆的慌,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哦…….其实潘大哥说的对,我得找个会点拳脚的帮衬一下,想来贵府上必有这样的人才,…….要不麻烦潘大哥借一位给我可好?”
潘毓思量了半天,还是将“我就可以帮你“这句话咽回到肚子里去了,只是淡淡说道,“好,我府上多得是这样的人,明日一大早……叫钱胡子赶车来接你吧。”
“那就多谢了,一言为定!”
潘毓出了小酒店,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才刮了阵风,接着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在门外候了多时的老仆赵甲忙上前来为他将油伞撑开。
“赵伯,你说她….到底懂不懂我送这簪子的意思呢?”潘毓叹了口气,语调里竟全是不自信。
赵甲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又或者懂装不懂,还是不懂装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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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章中女主的发小 而朱云由亲爱的风中奇云友情客串,贺兰敏君由亲爱的夏天友情客串,史书海 由亲爱的世外书海友情客串,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要发威了,说好的收藏呢?
☆、生疑
第二日一大早,潘毓果然派了个人赶了马车来接她。车身简朴,并没什么特色,那个叫钱胡子的人,一身葛衣,戴个毡笠,遮住了半张脸,剩下半张脸全叫大胡子给糊严实了。那人也不说话,就将马车停在小酒店门口,等着武思芳。
武思芳将活计安顿给武晗并两个杂工,带着收拾好的包袱上了车,一路奔向太清山去了。
太清山离京都大概是一百多里的路程,虽然沿途走的都是官道,却因着连日下雨,路上到也颇多泥泞,时不时颠簸一下。马车奔的飞快,这一路上,钱胡子都不说话,只顾着赶车。武思芳只道他被潘毓派了什么不相干的活,估计心里不大痛快,给她摆脸呢。
快到山脚下时,路面上一道大水坑,躲不了,马车狠狠颠了一下,武思芳没抓稳,一头撞在车内壁上,一声惨叫。
“娘子可还好?”钱胡子停了车,掀起帘子,急忙问她。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武思芳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皱在一块了,使劲地揉着脑门上的包,还不忘惊诧一下,“钱大叔,……你这声音听着耳熟啊…..”
“………”
“……..你是……潘…..大哥!……搞什么鬼??”
胡子遮住潘毓的脸,看不大清楚表情,不过那声音透出些不自在来,“正好有事去太清山,顺路一道,方便点…….你只管放心,….我会帮采到连珠草的…..”
“……..”
“怎么?……”再茂密的胡子也不可能遮住潘毓灿若星辰的眼眸,此刻他就这样直直盯着她,颇有震慑感。
“……哦,…..好。”
………
到了地方,两人商量了一下,虽然过了午时,但都认为天色尚可,潘毓便付了点钱,将马车寄放在山脚下的小户人家,两个整了整包袱,进了太清山。
许是才下过雨的缘故,深秋的太清山层峦叠嶂,色彩鲜亮,处处都是绚烂迷人的景致,山腰峰顶无不云雾缭绕,如同仙境一般。山涧的溪流清澈见底,潺潺作响,两人沿着清溪的方向逆流而上,沿途两侧壁立千仞,云层低垂,遮挡之后根本就看不到顶峰。走了不过十几里,武思芳气喘吁吁,依靠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看了看前面的潘毓,忍住了想骂爹的冲动,“这连珠草上哪儿去了,都这半天了,还没见个影子。”
潘毓的确对这里很熟悉,他的脚程快,也总是停下等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武思芳,“过了前面一线天,有几处断崖,我记得上面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