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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在三小院的一角,僻静得很。春时踩着一地厚雪到了大门口,在毯子上跺跺脚,轻轻推开房门:“三少爷,我进来了?您在里头吗?”
    没人。
    推开门一瞧,书房里空空荡荡。春时明白了,这位爷怕是又进了密室。可他平常进去是为了练武,今儿这大年夜的进去干什么呀?难不成就这么痴迷武学?
    陈天驰是真不避讳她,连密室的入口在哪儿,怎么进都告诉她了。可春时胆小,她不愿往身上揽事,一次也没进去过,偶尔冒出的好奇心也被她掐得断断的。这会子没办法,她在外头书房里喊了一声,三少爷没应声儿,她思来想去没法子,总不能叫大家都等着吧,就挪开了书架上的三册书,准备伸手朝里拧那个按钮——
    “咔!”得一声轻响,密室的门从里头打开了。
    春时唬了一跳,慌忙转身,一眼瞅见陈天驰满手是血地站在那儿,莹白如玉的面颊上还沾了一丝血迹,明显是溅上去的,身上那身袍子就别提了,都是血掌印!
    春时一把捂住嘴,抖了好半天才压低了声音:“您这是怎么了?!”
    陈天驰笑了笑,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什么,你去给我打盆水来,再弄些干净的布巾进来,对了,去我房里弄身干净的衣裳,别叫人瞧见了。”
    春时连连点头,逃也似地朝外奔,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三少爷不像受了伤的样子,那这血从哪儿来?难不成……他杀人了?!
    春时整个人都懵了,只知道按照陈天驰的吩咐找齐了东西悄悄往书房送。她脑子都空了,等到了书房再推开门一看,这回她没憋住,张口就要尖叫。
    不过显然陈天驰早有预感,一把把她的嘴给捂住了。要说春时真是个好丫鬟,吓成这样那手里的盆也只是抖了一下,半滴水也没洒出来。
    “吓着了?胆小样儿!”陈天驰低笑一声,“行了,我松手了,你可别尖叫。”
    春时点头,眼里含泪。任谁回来一趟发现书房里多了个穿黑衣的陌生人,而地上躺了个一身是血的人都会尖叫罢?也只有三少爷才会说她胆小!
    陈天驰接过她手里的水盆,先将自己拾掇干净了,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时端着水跟他进密室里头,见春时犹犹豫豫地不动弹,他笑着弹了下她额头:“怕什么,爷在这儿呢,还能吃了你?”
    想想也是,春时抖着手端盆进去。路过那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人身边的时候,她努力不往那边瞧,可到底没忍住,眼角余光还是瞥到了他脸上——
    “大、大少爷?!”
    鸡丝汤面
    这满脸血污躺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居然是大少爷!
    春时原本还是手发抖,看清了陈天骏的脸,还有他浑身的血,连腿肚子都在发抖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
    而那个抱着胳膊的黑衣人冷冷看她一眼,陈天驰对他笑着摇摇头,他就收回了目光,朝密室里走去了。
    “他手里……”春时哽着声音问了一句,那拿的难道是剑?还是刀?为什么她感觉剑鞘或者刀鞘上也沾了血?
    陈天驰微微一笑,看她真的吓坏了,这才轻轻捂住她眼睛安抚:“别怕,没什么,他只是昏过去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怕小丫鬟害怕他没说实话,其实今儿中午饭桌上正吃着饭,陈天骏就推说肚子疼下了桌,下桌之后也不知去了哪儿,总之是再没回来过。
    等他推开书房大门,第一个直觉就是书房有人来过了,动过了,翻找过了。再一进密室,才发现陈天骏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已经很久了。
    那一瞬间,陈天驰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可他知道,这密室的入口绝不是春时说出去的。
    对春时,陈天驰不知不觉间告诉过她很多秘密,包括这个密室。可他知道春时看着傻乎乎很单纯的样子,嘴巴却很紧。她胆小怕事,有什么事都恨不得缩得远一点,再远一点,平生最大的愿望是多赚些钱,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然后再找个勤劳肯干的老实人嫁了,夫妻俩生个孩子就这么一辈子得了……
    密室里藏着陈天驰最大的秘密,春时跟着他站在入口,里头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黑漆漆的,两壁都点了灯,光亮如同白昼。迎面一堵墙隔绝了视线,往里走拐个弯,视线瞬间豁然开朗。
    里头简直像个闺房一般,设了床帐,一应洗漱用具,还有张桌子,放了凳子,桌上甚至还泡了壶茶。如果不看满地的血迹和隐隐的血腥气,这分明就是个极尽温馨的小卧房——除了站在一旁黑着脸的黑衣男子之外。
    而床上此刻正躺着一个年轻男子,春时大着胆子上前看了一眼,发现他生得十分俊美。
    不过,还是没有三少爷好看啦。
    春时在心里偷偷补了一句。
    “这是三皇子。”陈天驰如是道。
    三皇子?!
    春时吓了一跳。她生在山村长在小城,如今就算在淮阳首富陈家做下人,世面见得比一般山里姑娘稍微大了那么一点,也绝对想不到什么皇子王爷的……
    那可是待在皇宫里高高在上的人物啊,怎么会跑到她们这种地方来,还躺在这么个小小的密室里呢?少爷窝藏三皇子?这算什么啊?
    春时没说话,可心事全写在眼睛里了,陈天驰笑了笑:“你别怕,三皇子受了伤,借住在我这里休养。我一个男人毕竟有想不到的地方,你瞧见这里了,那日后午饭晚饭和换洗都交给你了。”
    这话听进春时耳中简直像一道惊雷一样,这是叫她伺候三皇子么?叫她伺候龙子凤孙哪?真是天大的荣幸!春时激动得小脸通红,不怪她奴性坚强,实在是穷山沟沟里的小姑娘一听到“皇子”这名头,整个人都飘到天上了!
    看她这么激动,陈天驰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三皇子,心想我也不比他差罢?怎么见你日日伺候我,却没这么兴奋呢?瞅他这病歪歪的样儿!他是装病,这三皇子可是真·体弱多病啊!
    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有眼不识金镶玉,好的放在身边不看,尽去看那次一等的了……
    把三皇子贬为“次一等”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陈三少爷当然不会说出口,不过他满心满眼的憋屈不高兴。见小丫鬟还在踮着脚想往三皇子那儿偷偷瞄,陈天驰冷着脸把她拉开:“行了,你记住没?别老盯着人家看,那是你能看的吗!”
    哦……
    春时乖乖点头。三少爷不叫看,那就不看吧。反正三皇子的样子她都看清了。她可是淮阳城第一个看见三皇子真容的丫鬟了!要不是不能朝外讲,她真是恨不得出去大大炫耀一下。
    不能朝外讲!
    这个认知回到脑海,兴奋后冷静下来的春时悲催地发现,她彻底上了三少爷的贼船了,这么大的秘密又叫她知道了qaq
    三个大男人,陈天驰,昏迷中的三皇子,还有被陈天驰称为“薄护卫”的黑衣男人,都对洒扫屋宇不在行。春时忙里忙外,把密室又打扫了一遍,就被笑眯眯地三少爷叫出去,拎着她一道往宴席上走。
    席上的大小丫鬟们苦等许久,春时这一去怎么就不回来了呢?小些的丫鬟犹自懵懂,只觉得时间漫长,她们要饿死了。大些知人事的丫鬟则不由浮想联翩,春时那么受宠,去了这么久,莫不是在做什么羞人的事……
    等到春时满脸通红,微微细喘着跟在三少爷身后上了桌的时候,她们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暧昧地笑了起来。
    春时泪流满面,好久不打扫屋子了,累死她了……
    三少爷好像不怎么饿,宴席吃了没一会儿,就借口自己吃饱了,先离了席。他一个人离席还不算,把春时也一道拎走了,只叫剩下的丫鬟们好好玩乐。
    在众人暧昧的目光中,春时和陈三少爷像是做贼一般溜到大厨房,趁着大年夜的,婆子都去吃酒了,门外看火的老婆子打瞌睡的时候,做了一碗简单到不行的鸡丝汤面给密室里那两位大爷端了过去。
    三皇子还昏迷着,自然不能吃汤面,那个薄护卫吃饱喝足一抹嘴,对陈天驰点点头,再一眨眼,春时还没看清楚,他就消失不见了!
    不见了!
    春时:⊙0⊙……
    可能她的表情太可笑,逗笑了三少爷。陈天驰噗嗤笑了一声,揉了揉脸,放声大叫起来:“来人哪——!”
    这一声中气十足,惊呆了的春时回头一看,他脸上已经换上了悲痛欲绝惊痛交加的神情,整个人跪在地上,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了。
    废人
    全家人齐聚。
    林氏伏在陈天骏身上几乎要哭晕过去,她的大儿子啊,辛辛苦苦拉扯到这么大,向来对她最好,什么都听她的,是她这么多年苦苦忍耐下的唯一希望啊!怎么吃顿饭的功夫,竟成了这副模样?
    陈家花费重金在大年三十请了回春堂最好的大夫诊治,林氏守在外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天骏被送来的时候那浑身血污的样子是人人都看到了的,谁能下这样的狠手?想到至今还在外头跪着的小儿子,林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险些没上来,这个孽子!
    她是做了什么才会生下了他?
    诊断时间足有一个多时辰,一家人的耐性都要被消磨殆尽了,那大夫终于掀帘子出来,却是一脸严肃沉重:“老夫无能为力,诸位还是另请高明罢。”
    林氏身子一晃,几乎要晕过去,好险被身后的秦妈妈扶住:“先生这是怎么说的?我儿到底如何了?先生好歹给句话!就算要多贵重难得的药材,我陈家也一定能弄来!”
    那大夫皱眉苦笑:“大公子四肢俱废,筋脉尽断,脑后有重击,且……舌根断了。虽无性命之忧,可这下半辈子也……”
    舌根断了?!四肢俱废?!
    那不是成了个废人吗?!
    “二夫人!”
    众人一阵惊呼,原来林氏一口气没上来,生生晕了过去。
    陈二老爷作为男子,到底坚强些,只如今一双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小儿今年还未到而立,膝下子嗣艰难,连个儿子都无,若他下半辈子都……这可怎生是好?还请先生多多费心,救救我儿!”
    大夫拱手道:“这筋脉尽断,尚有接起来的法子,可舌根断了,从此就再也不能说话了。小老儿行医四十余年,从未见过这样狠辣的手法。如今能接起来的恐怕只有脚筋,那双手从此怕是再不能执笔写字了。”
    陈天骏年纪轻轻已经掌管了陈家的不少铺子,逢人面上带笑,在淮阳城中大小也算个人物。他一手算盘打得漂亮,若连执笔都不能,那算盘恐怕从此也是不能再用。而剩下的三公子又是个体弱多病的,陈家二房从此算是废了。
    陈二老爷一听,如遭雷击。但他知道放眼整个淮阳,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医术更好的大夫来,也只能好声好气地请大夫开了方子先诊治着,揣着一肚子闷气,只想朝跪在门外的小儿子发泄。
    然而他没能发泄出来,只因下一刻,就见本应在门外罚跪的小儿子扶着自己的母亲缓缓走进门来。陈老夫人一脸怒气,听闻陈天骏的伤势,居然比她的儿子儿媳更沉稳几分,心里悲痛不已,可到底还是撑住了没倒下去,只对陈二老爷道:“天骏发生了这样的事,咱们家谁人不伤心?可天驰身子弱,你这样叫他跪在门口,是想再丢一个儿子,好让你自己后继无人吗?!”
    陈二老爷被母亲一通训斥,尚有不服:“天骏是在天驰的书房里发现的,他——”他怎么可能无辜?!
    陈老夫人冷笑:“你白长了这么大岁数!脑子竟还不清不楚!天骏是自己下了桌,为什么要跑到他弟弟的书房里去?天驰一直跟着我们在桌上吃饭,难不成他还会□□术?如今局面已经造成,是挽回不了了。天驰不过是体弱了些,日后兄弟俩还要互相照应,难不成还要叫天驰给天骏偿命?”
    陈二老爷是个耳根子软的,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闻言只得点头道母亲说的是。
    陈老夫人望着大孙子也不由痛哭一场,她年纪大了经不起剧烈的悲伤,只得先把事情放在一边,回房休养生息去了。而林氏在陈老夫人来的时候早就醒转,生生等到陈老夫人离去,她才从床上坐起来,胸口怒气犹未散去,只叫了秦妈妈道:“你去把那个孽子叫来!”
    孽子。
    二夫人已经怒到不愿意喊三少爷的名字了吗?
    秦妈妈暗暗一叹。她同时拉扯大少爷和三少爷长大,三少爷体弱,她倒是照顾得更多些。虽不知为什么二夫人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定把罪过归结到三少爷的身上,可作为旁观者,她也觉得二夫人这心啊,是偏到骨子里去了。
    林氏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陈天驰来。她从晚饭时分一直坐到更鼓响起,陈天驰才姗姗来迟。
    “孽子,你还不快跪下!”他竟是一脸自得悠闲,分毫不因把天骏害成这样而内疚!林氏满腹怒火,厉声呵斥。
    陈天驰却不动弹:“母亲这是何意?儿子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叫母亲连名字都不愿唤了,一口一个孽子称呼儿子。”
    林氏气极反笑:“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那是你亲大哥!你,你,你——”
    她捂着胸口,几乎快再度晕过去,陈天驰倒了杯茶递上前:“母亲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大哥还需要母亲照应呢。”
    林氏一把挥开他的手,茶杯“啪”地落地,四分五裂:“我恨不得没生过你!”
    话音未落,陈天驰脸上的笑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母亲,就这么狠心吗?”
    “狠心?”林氏一愣,泪流满面地瞪住这个伪装多年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的幼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大哥不过是进了你的书房,你就趁机把他害成这般模样!他到底是你的亲大哥,你瞒着他这么多年也就罢了,他当了家主,难道还会不顾惜你?你,你到底是不是人?那是你大哥啊!我怀胎十月,含辛茹苦把他生下,他听我的话,对我孝顺,这么多年,是我在这个家唯一的希望……”
    林氏说得动情。想起她刚进陈家门,娘家不如杨氏财力雄厚,家里也没什么官员,只是因为陈二老爷看上了她,她才能嫁进来。可进来之后,上有严厉的婆母,下有精明的大嫂,丈夫很快纳了妾,她在陈家可谓举步维艰。
    直到她先于杨氏生下陈家长子,地位一举上升,而天骏寄托了她几乎全部的希望,尤其是在天驰病了之后,她更是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天骏身上。
    天骏也争气,大房的天骥从小读书习字就不如他,及至大了,天骏办事也是一把好手,而那天骥,哼,贪财好色,好吃懒做,也不看看是个什么货色?不过就是占了大房的便宜!林氏知道,只要天骏一直在,熬到老太爷死了,这陈家必定是天骏的……
    “唯一的希望?”陈天驰低声重复了一遍,不由呵呵笑了起来。他果真没猜错,从头到尾,林氏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儿子。
    她和陈天骏才是母子,陈天驰不过是个外人。
    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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