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不敢再东拉西扯,只能在一旁坐下,静静看着苏墨弦上完药又极有耐心地抚摸着马背,一遍一遍,竟像是在安慰它一般。
七王意味不明地笑了,苏墨弦这时却倏然回头,正正将七王的笑收入眼底。
七王也不遮掩,坦言,“好难得,王室中人竟然还有这么丰富的感情,而这感情的对象却是一匹马。”
七王原本霸占的就是苏墨弦的地方,此刻苏墨弦神色自若坐到他旁边去,嗓音听不出情绪,“正是因为难得,所以格外珍惜。”
☆、第七章
七王笑。
“七王爷不信?”
七王不答,话锋一转,“不要七王爷七王爷地叫我了,其实半年以前根本就没有什么七王爷,我如今不过是表面风光,睿王一看就是个明白人,想来清楚得很,我不过是南诏皇帝的私生子,刚刚认祖归宗而已,你我如今也算朋友了,叫我小七好了。”
“小七?”苏墨弦齿间念着这两个字,眸光深暗不见底。
“嗯,凤小七。我母亲流落在外时生下我,父王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母亲又是个痴情女子,一心一意要等着父王来为我起名,在那之前她便按照排行随口叫我小七,没想到这一随口就随口了十八年。后来,父王找到了我,想要再为我起名我也不大乐意了,便只冠了南诏的国姓。”
小七单手托腮,望着天上残月,“南诏皇室里的人都有些食古不化,除了父王和太子哥哥稍微对我好些,别的人都不大看得起我。所以太子哥哥一说要出使大周,我立刻便跟来了,你们这里……我还是喜欢的,我想,留在这里也挺好。”
小七说到这里,缓缓转过头来,看向苏墨弦,笑眯眯地问:“小七若留在这里,你欢迎吗?”
苏墨弦一双眸子如千年古井,深沉莫测,波澜不惊,“七王爷若是愿意,大周自然无任欢迎,七王爷应该考虑的当是南诏王的意思才是。”
“父王的意思你就不用管了,你欢迎我就行。只要我愿意,别说是留下,就是冠上你家的姓,从凤小七变成苏小七,父王也是乐见其成的。”
小七笑眯眯说完,不再待苏墨弦反应,便快乐地跑开去,回到自己的阵营。
苏墨弦静静看着那道身影,眼神深不见底。
……
小七第二日醒来便去找苏墨弦,不想,苏墨弦竟已离开,只留下一张地图,绘着这一带地形和山路。
小七双目一眯,捏紧了那张羊皮地图。
小七回到行馆时正是早膳时间,南诏太子云奕正在用膳,见到小七从外面回来,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无功而返了吧?”
小七脚步不停,就要回房,“和你有关系吗?”
云奕径自不疾不徐地说:“都说睿王风流好色,我看却正好相反,你若打那个男人的主意,我劝你还是多花点功夫打探打探前朝七公主倾城的事,你整天盯着睿王府那个有名无实的侧妃有什么用?你想向她取经,是想学她让睿王常年不归家的本事吗?”
小七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云奕。
“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父王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七王爷其实是女儿身?”皇室的男子都有好皮相,云奕虽不如苏墨弦那般绝色,笑起来也是赏心悦目,即使那笑分不清是敌是友。
小七脚步一转,坐到了云奕身边去,淡道:“我女扮男装不算太高明,不难看出,当然也并不容易看出,为了学习做一个男人,我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让我惊讶的是,一向被父王认定为‘平庸’的太子哥哥,你竟然能够轻易看出,看来,皇宫里伪装的也不只我一个人了,不是吗?”
云奕只是笑,意味不明,“我对你的来历不感兴趣,你是父王真的明珠还是假的明珠我也不关心,我想知道的只是,你我之间会不会有利益冲突。”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若有,斩草除根;若没有,不如结盟。”
小七偏头一笑,似在玩味着这句话,半晌,站起身来,缓缓离开,“今夜国宴,你会知道答案。”
……
酉时三刻,宫门。
南诏太子云奕携着小七入宫赴宴,车辇正缓缓驶近皇宫,却在宫门不远处被拦了下来。
云奕脸色沉了沉,按礼,他身为南诏太子,代表的是整个南诏,车驾可以直接驶入皇宫。此刻被拦,自然不悦,唤了随行内侍近前,“什么事?”
“回太子殿下,前方出了些事故,似乎是睿王爷的马伤了人。”
车辇内,一直闭眼养神的小七闻言,缓缓睁开眼睛,掀起帘子。
南诏的车辇离宫门还有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小七看得半清不楚的,前面那两个人她倒是看清楚了,当下起身,就要直接跳下车辇。
“你做什么?”云奕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前面那两个人我熟,去打声招呼。”
云奕看了眼前方,似笑非笑,“你熟?睿王便不说了,你怎会与睿王侧妃熟?你的确是私下盯了她不短时间,只是这‘熟’似乎太一厢情愿了些吧。”
小七无辜地眨了眨眼,“此刻不熟,将来总会熟,你何必与我较这个真?”
说完,轻松一跃便跳了下去。
小七看了一旁的内侍一眼,内侍立刻识得颜色,解释道:“按大周皇室的规矩,王爷们入宫门前都需下马下车,卸下兵器。今日那睿王侧妃原也是一番好意,睿王的马是京中出了名的好马,日行千里,且通人性,马夫原要上来牵马,睿王侧妃怕马夫伺候不周,便叫了自己的侍卫去接手,却哪里想到,马儿忽然狂性大发将那侍卫伤了。”
小七一路听着,这几句话功夫,已经到得近前。只见地上坐着一名侍卫,半张脸淤青,唇角带血,正拉着旁边一身宫装的女子吵嚷,“这畜生,竟敢伤我!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帮我宰了它啊!”
小七唇角弯了弯,对身旁内侍道:“不过一个侍卫,伤了便伤了,竟还当成了个事。”
小七没有刻意压低嗓音,这话一出,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
苏墨弦今日一身白衣,身姿清冽,出尘如仙。看到小七,神色淡漠,仿佛全然陌生,从不曾见过。
苏墨弦对面,半弯着身子的女子长相秀美,一身深紫锦裙,端庄大气;头上珠环翠绕,雍容华贵。小七认得她,苏墨弦的侧妃,林妃,林淑儿。
林淑儿身旁,赖在地上的“侍卫”显然女扮男装,虽然狼狈,五官却与林淑儿有几分相似。与林淑儿的温婉不同,那人眼底毫不掩饰骄纵,看到小七,大斥一声,“贱民!你可知我是谁?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你可知,连皇上也要让我爹三分?你不要命了吗!”
“林幻儿!”林淑儿闻言,脸色顿变,当下连名带姓斥了那“侍卫”。当然,那也根本不是什么侍卫,那就是林淑儿的妹妹,如今大周丞相林辰远的小女儿。
“让你爹三分?”小七故作惊讶地眨了眨水眸,“天子让臣子?这我可是闻所未闻,除非……”
“除非什么?”
林幻儿一对上林淑儿的眼神,便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此刻底气略有不足。
“除非……大周皇帝有什么把柄在你爹手上。”
“你胡说八道!”林幻儿大怒,当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指指向小七,“贱民!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贱民?我道只有公主王子才有资格说这两字呢?原来……”
小七忽地惊呼一声,“原来你爹就是皇上啊?那可真是失敬失敬了,公主。”
“你……!”
林幻儿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却再说不出话来。
皇宫门口被叫公主……若是传到皇帝耳中,她全家都可以死一回了。
“这位想来就是南诏的七王爷了。”这时,林淑儿款款上前来,笑着便轻易转移了话题,“有礼了。幻儿自小被宠坏,说话不知轻重,还望七王爷不要和她小女子一番见识才是。”
小七微微一笑,她身后不远处就是南诏的车辇,林淑儿稍微有点眼色便应能猜出她身份。
“既然侧妃娘娘知道她被宠坏了,为何还要让她去动睿王爷的马呢?”小七转了转眼珠子,忽地惊呼一声,“该不会是……侧妃娘娘自己也不满她,想要借刀杀人,借此机会教训她,也顺便宰了睿王的马一箭双雕吧。”
林淑儿闻言,脸色乍白,紧紧咬着唇,勉强笑道:“当然不是了,这不过是个意外,不离野性难驯,只有王爷能驯得住他。但平日里也算温和的,没想到今日会狂性大发,幻儿是……不巧。”
小七了然地点点头,忽地偏头看向一旁一直未出声的苏墨弦,笑嘻嘻地说:“苏墨弦,你不厚道哦。你这马儿兽性未除,昨夜它原已受了伤,你却还要我去碰它……啧啧,我救了你,你却想要害死我吗?”
苏墨弦神色淡漠,眼神幽深,“七王爷不是也聪明地避开了吗?”
“听起来倒像是埋怨我没配合着跳你陷阱似的。”小七皱皱鼻子,慧黠的大眼转了转,目光便落到苏墨弦身后的不离身上,当下,足下轻点,一跃而起……
“王爷不可!”
“王爷小心!”
☆、第八章
……
待周围的人察觉出小七意图,当下惊呼阻止,此起彼伏。然而,却已经晚了,众人眼睁睁看着小七姿态翩然之间,已坐到了不离背上。
不离是京中出了名的千里良驹,也是出了名的兽性难驯,传言,天下只有苏墨弦和……前朝七公主倾城能骑到它背上去,其他人妄图动他都会被他毫不留情摔下来,狠狠践踏而死。
周围人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脸,实在不想看那惨不忍睹血.肉.模糊的画面。
只有苏墨弦,一直神色莫测地看着她,起初并不阻止,之后也毫无惊讶,仿佛一切最寻常不过。
不想,周围空气却平静,半点躁动也无,小七坐在马上,笑眯眯地摸着不离的脖子,“很好嘛,肌肉紧实漂亮,现在能日行千里,将来老了把你烤来吃了味道也不错。”
不离仿佛能听懂她的话一般,听到小七要将它烤来吃了时,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出来,然而却又丝毫不暴躁。
周围所有的人,除了苏墨弦,无不目瞪口呆。
“这……方才我可是亲眼所见,林小姐不过是碰到了它的鬃毛,便被踢翻了。”
“六个月前,睿王府的马夫想要驯它,还被它践踏而死呢。”
……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
小七狡黠一笑,俯在不离耳边,笑道:“来,跑两圈给他们看看。”
当下,不离如通了人性一般,便在这空旷的宫门处小跑起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不疾不徐,丝毫不见千里马的烈性和速度,反而像是刻意慢了步伐在讨小七欢心似的。
小七小跑了两圈回来,骄傲地在苏墨弦面前勒住马绳,居高临下地望着苏墨弦,“什么兽性难驯?不过如此嘛!”
苏墨弦静静看着她,眸子沉黑。
“你……你怎么能……”却是林淑儿脸色惨白,青葱玉指指向小七,簌簌发抖,如见了再恐怖不过的事。方才的雍容端庄丝毫不见,只剩下方寸大乱,“你,你是谁?”
小七安然坐在马上,意味不明地笑,“吓成这样子,见鬼了?”
这话俨然随口一说,却不想,林淑儿听得最后三字,竟然双腿一软,险些倒到地上去,幸得林幻儿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姐姐,你怎么了?”
林淑儿死死盯着小七,双唇颤得已说不出话来。
小七好心替她回答,“哦,好像见鬼了。听说亏心事做多了,白天也能见鬼的。”
“你……!”
林幻儿气极,却怕被小七再抓住口头上的把柄,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瞪着她。
小七还赖在马上不肯下来,反而驱着马缓缓走到脸色白得吓人的林淑儿身边,轻嗤一声,“一群井底之蛙,本王不过小试身手就把你吓成这样,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吗?你以为你们睿王的骑术是大周最好的,便也是天下最好的了?告诉你们吧,我们南诏人,随便抓一个出来,都能将不离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