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弦眼睛里有着可怕的透彻,仿佛将她看穿一般,淡道:“你想要我如何赔罪,我便如何赔罪。”
“要你的命呢?”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倾城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良久,她轻轻一笑,“我怎么舍得呢?”
话落,看向云奕,“太子哥哥,我难受,还是先养伤吧。”
云奕眸光在倾城和苏墨弦两人身上转了转,半晌,轻轻点头。
武帝见状,沉声道:“传御医。”
倾城脸色微变,看向云奕,云奕见她模样,心中狐疑,仍是从容淡道:“御医就留给睿王吧,我南诏有的是医术高明的医师。皇上,告辞。”
话落,不待武帝再反应,便扶着倾城离开了大殿。留下满朝文武脸色愤然,林辰远当下一拂袖,斥道:“蛮夷小族!”
这光景,苏墨弦一直静静立在原地,神色不明。
而倾城,刚刚踏上南诏车辇,便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
苏墨弦被皇后带去长乐宫,御医查探了伤势,简单包扎,这过程里,皇后一直脸色沉凝。见白纱布上的血迹,眉头紧锁。林淑儿和林幻儿两姐妹在一旁伺候着,两人脸上都是心疼不已的神情。
御医处理完伤口后禀报,“皇后娘娘无需担忧,剑并未刺中要害,且伤口不深,加之睿王殿下身体康泰,不消几日便可痊愈。”
林幻儿闻言,不悦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弦哥哥分明流了那么多的血,你却在这里轻描淡写,敢情不是刺在你身上?信不信我刺你一剑试试?”
御医一惊,慌忙跪地求饶,“臣有罪,林小姐恕罪。”
林幻儿冷哼一声,见御医唯唯诺诺反倒更恨起倾城来,愤愤骂道:“还有那个妖女!什么七王爷,不过是南诏王在外面的野种罢了,是真是假还说不清呢!还传位给她?笑话!看她和南诏太子眉来眼去的样子,我看她不是想做女皇,分明是想做皇后!真不要脸……”
“够了。”
林幻儿还未说完,便被苏墨弦沉声打断,“你们先下去。”
林幻儿咬了咬唇,林淑儿不动声色,两姐妹和御医依言退下。
宫内只剩下皇后和苏墨弦,皇后静静看着自己的儿子,“你为什么会受伤?以你的武功,你不该受伤。”
“我若不伤,此刻恐怕就该娶瑾妃的人了,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皇后默了片刻,问:“那么,那个七公主,她的伤是怎么回事?”
苏墨弦淡道:“内伤,被我所伤,比我重许多。”
皇后眉头轻蹙,沉吟,“她那伤……倒有些奇怪,我竟没看出来你是何时伤的她。”
苏墨弦沉黑的眸子落到皇后脸上,不轻不重地问:“是你没看出来,还是他没看出来?”
皇后一滞,半晌,缓声道:“弦儿,你知道,娘不会害你,你如今与你爹之间着实不像话,他自知问你也问不出什么,这才……”
苏墨弦不疾不徐地说:“今夜,我必须败,但她,也绝不能胜,两败俱伤是最好的结局。她功力不如我,我接她一掌时,她被自己的内力反噬。她极为自负,想来是承受不了,才会恼羞成怒之下用剑刺我。而我,不过是故意接她一剑罢了,如此,她不算输,我也没有赢。”
皇后思索一番,深深点头。
然而,她与武帝关心的点,其实不同。武帝关心的是那南诏女子的伤,而她关心的却是……
见苏墨弦已打算离开,皇后开口叫住他,“等等。”
缓缓走到他身边,皇后斟酌地开口,“弦儿,此刻看你如此理智,为娘才放下心来。你知道吗,你被那个七公主刺伤那一刹那,娘真是忧心忡忡,倒不是担心你的性命。身上的伤是小,娘怕的是……心上的。”
皇后顿了顿,嗓音忽地轻远无奈,“快两年了,自她死后,你便是如此,你远离皇上,远离朝堂,远离帝都。瑾妃那边正是虎视眈眈,你却这么做,让亲者痛,仇者快,又是何必呢?我都听说了,那个七公主可以驾驭不离,又自称小七……小七啊,那可是倾城的**名,难免让人想起旧人。你受伤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你这次是被那女子迷.惑住了。要知道,这两年来,冒充倾城接近你,使尽各种手段刺杀你的女子,还少吗?”
“如今,朝中局势不稳,都说是前朝旧部刺杀,可前朝旧部只当是你害死了倾城,又怎么可能想到派人假冒倾城来刺杀你?那不过是太子借刀杀人的伎俩罢了,只有他,只有他才知道……”皇后的话终究没有说完,她抬眸,深深看着苏墨弦的眼睛,正色道:“弦儿,倾城已经死了。而且,下凡告诉我,那个南诏七公主根本没有易容,也没有用□□改变容貌的迹象,那女子不可能是倾城,你明白吗?”
苏墨弦身长玉立,脸上无波无澜,“我自然最清楚不过。”
皇后听得这话,终于放下心来。终究,这个儿子从来都是心如明镜。
皇后满意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又斟酌道:“还有一事,皇上和我提过许多次了,睿王不能没有正妃,林幻儿这丫头,虽然任性娇气了些,但放眼朝中,能做你正妃之人,只有她最合适。如今,太子妃是慕家的人,慕家手握重兵,只有林家的权势才能与之对抗。”
苏墨弦没吱声。
皇后见状,长叹一声,“弦儿,不是林幻儿也会是别的女人,但绝不可能是倾城了,你明白吗?如果终究不能是你最想要的,那么,就要最合适的吧。”
苏墨弦沉默良久,终于点了头,“嗯,我会放在心上。”
见苏墨弦终于被说动,皇后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蔼声道:“早点回去休息吧。”
……
苏墨弦走出内殿,林幻儿立刻小跑到他身边,娇声问:“弦哥哥,还疼吗?”
林淑儿也款款走去,没有林幻儿的直白,眼中情意流转,却比林幻儿多了许多。然而出口,只温婉叫了一声,“爷。”
苏墨弦面无表情,目光落在林幻儿身上,“幻儿身上的伤呢,还疼吗?”
苏墨弦从来清冷,十多年了,何时对她这么温柔在乎过?林幻儿简直受宠若惊,心道一定是皇后的话终于打动了这万年冰山。心中喜悦得不行,连忙趁机撒娇,“还有点疼呢,弦哥哥,不离好凶,当时真是吓坏幻儿了。”
“我帮你看看。”
“好啊。”
林幻儿心花怒放,立刻伸出自己的手腕。
耳边听着林幻儿的娇声软语,林淑儿心中苦涩至极,然而这苦涩她却早已习惯,习惯地垂下头去。
不想,却忽然听苏墨弦开口叫了自己的名字,“淑儿。”
林淑儿猛地抬起头来,有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两个字由他口中叫出了?那一刹那,林淑儿心中千回百转,眼眶瞬间就红了,眼前水雾弥漫,过往一切在他叫出那两个字时,竟像是做梦一般,虚妄而可怕。
那场梦里,眼前这个她最爱的男人,拔剑杀她,直刺心脏。最后,是她的母亲替她挡下,替她……死去。
林淑儿用力挥去眼前那可怕的画面,猛地点头,“哎,爷,淑儿在。”
苏墨弦静静看着她,嗓音听不出情绪,“今日让不离伤了幻儿,是本王的疏忽。幻儿的伤需要静养,可本王如今也有伤在身,不能亲自照拂,你便代替本王,去丞相府陪伴幻儿一月,可好?”
林淑儿闻言,脸色乍白。
林幻儿惊呼出声,“什么!”
☆、第十四章
待反应过来,林幻儿也不敢再撒娇喊疼了,连忙挽回道:“弦哥哥,不过都是皮外伤,此时疼一疼睡一觉也就好了,哪里用一个月那么长时间?而且我也不用姐姐陪伴啊,你知道我想要……”
苏墨弦不轻不重打断了林幻儿的话,“我为你探了脉,伤是外伤,但你身子娇弱,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如何向林丞相交代?让你姐姐陪伴你,也是为了减轻我心中愧疚,毕竟,是不离伤了你。”
他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林幻儿还能说什么?只能不甘心地咬了咬唇。
林淑儿白着脸。
离宫时,马夫牵了不离上来,苏墨弦往内侍递去一眼,内侍连忙道:“请睿王殿下放心,奴才必定护送侧妃娘娘和林小姐安全回到丞相府。”
苏墨弦点点头,独自策马离开。
苏墨弦刚走,林幻儿立刻冷下脸来,不悦地瞪了林淑儿一眼,轻哼一声,率先上马车。林淑儿这时已然神色自若,不疾不徐跟着上去。
林幻儿讽刺道:“害人终害己,你想害我,既伤我又趁机宰了那匹臭马一箭双雕,弦哥哥这是将你看破了,才将你赶出王府呢,你活该!”
林淑儿扯了扯唇,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
林淑儿收了笑,定定看着林幻儿,眼神温婉而坚定,“幻儿,你我虽不是一母所生,但你我姐妹多年,姐姐曾经待你如何,你如今都忘了吗?”
林幻儿心思简单,忽然被林淑儿这么动之以情地牵动过往,脸上的怨怒当即就生了动摇。
林淑儿自嘲一笑,眼中露出无奈和伤感,“原来姐姐在你心中,竟还不如那个心狠手辣的南诏妖女。”
说起南诏妖女,林幻儿脸色顿冷,不悦地抿着唇,硬声道:“你竟这么想?”
“不然呢?若不是,为何她随口一句挑拨你我姐妹情谊的话,你便深信不疑?”
林幻儿无言以对。
林淑儿直直凝着她,眼神坦荡,“若我现在告诉你,那只是单纯的意外,你会相信姐姐吗?”
林幻儿动摇了,还带着淤青的唇嗫嚅片刻,这才低如蚊讷地出声,“可,可……可我娘也告诉过我,因为皇上有意将我嫁给弦哥哥,你绝对会不甘心,会有所动作,让我对你多加小心。”
林淑儿眼底急速划过一抹狠辣,唇角的笑却愈加温婉大度,她主动伸出手,去握住林幻儿擦破皮的手,“幻儿,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你当知,这辈子,我是永远做不成睿王妃了,命注定如此,我还能如何?而那个人若是你,你我姐妹,骨血相连,对我而言却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又怎么会厌恶你甚至害你?”
林幻儿思索一番,觉得林淑儿所言也句句在理,心中便瞬间消了防备和隔阂,朝着林淑儿甜甜一笑,主动上前去抱住林淑儿的手臂,娇软地撒了一声娇,“姐姐,我疼……”
林淑儿唇角缓缓勾起。
……
倾城刚刚上马车便昏了过去,昏过去前,却是勉强笑着对云奕问了一声,“如何,我们是盟友吧?”
说完,便昏了过去。
云奕扶着她,虽然知道她也听不见了,却仍是点了点头,“是。你竟当着天下人的面恢复你女儿身的身份,虽不知为何,却的确让我安了心。”
快马加鞭回到行馆,立刻派人去叫随行医师过来,却被她的贴身侍女夜阑拦住,“七公主受的是内伤,普通的医师无用。”
云奕眯了眯眸,“你当孤养的医师是吃白饭的吗?”
夜阑不卑不亢地说:“不敢,只是太子如今既已是公主的盟友,那便尊重公主的意思,将她交给奴婢吧。”
云奕默了默,便果断将倾城交给了她。
夜阑抱着倾城回房时,房中早已等了一人,一身黑衣,银面覆脸,不露真容。夜阑视若无物般将倾城放到了床上,之后,便默默退出去,从始至终不曾出声。
待夜阑出去,黑衣男子方才缓缓摘下脸上面具,绝美容颜,正是慕珏。
慕珏上前探了倾城脉息,当下,眸色沉凝。将她从床上扶起,掌间蓄了内力,覆上她的背。
……
倾城醒来时,身体半丝力气也无,脏腑之间还隐隐痛楚。无力地睁开眼睛,一室黑暗,天显然还没亮。
却隐约见房中一道黑影,负手立在窗前,背对了她。
倾城一怔,已反应过来,勉强撑起身子看向那人,轻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夜阑已经给我服了药,你不用来的。”
房间里,传来一丝轻嘲,那人徐徐转身,“我若不来,怕你也撑不过今晚了。”
倾城愣了愣,“你不是说,不会伤及性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