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挠了挠脑袋:“不管怎么说,夫人都是下了一步好棋。等主子回来了,一定也很高兴。而且夫人原先是从将军府出来的,没想到如此有才华。”
沈妙不置可否。
才华么?《告天下同胞书》,不过是一封欺骗天下人的书信而已。人心是需要经营的,若是卢家想,自然也能做到。当初傅修宜登基,自然也有怀疑之声,可不就是裴琅凭借着一封《告天下同胞书》,将黑的说成白的,将傅修宜洗的濯清涟而不妖,倒成了明齐独一无二的明君。
如今她将这一招用到了卢家身上,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卢家想要因此毁了皇家的声誉,那是不可能的了。
与此同时,大凉永州的一个小镇上,青衫男子正负手从街道路过,路过的地方恰好有一学堂,那学堂的夫子是个年过六旬的老翁,正摇头晃脑的读:“昔王朝弱微,尚且安居,而今昌盛,反其乱乎?盖陛下在即,粮仓钵满,风调雨顺,今为贼子,疑其主,反其君,背其理,覆其道,惭愧乎?羞脸乎?不忠不义不仁乎!”
青衫男子脚步一顿,不由自主的往那头望去。便见那老翁方念过一段后,道:“这可是如今陇邺里流传甚广的《告天下同胞书》,老夫手里的拓印也只有一份,你们统统抄录一遍,明日交上来。”
裴琅愣了愣,随即想到了什么,不禁轻声笑出来,笑了一会儿,眸光又黯然下来,再看了那学堂摇头晃脑的夫子一眼,离开了。
未央宫里,显德皇后也手持着一份书信,笑着一字一句给永乐帝念完。永乐帝坐在椅子上,他的神情有些苍白,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景行也真是娶了个宝了。”显德皇后笑道:“以为是将门出来的女将军,却是个能搅乱人心的女状元。如今陇邺里的书院都在暗中打探这写书之人是谁,却不知道是个女子。”
永乐帝轻轻哼了一声,道:“狡猾如狐。”
“人家帮的可是你。”显德皇后不以为然:“托她的福,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也都下去了,这不好么?”
“朕又不在乎。”永乐帝道。
显德皇后道:“你是不在乎,但是你总要为景行他们打算。”
永乐帝不说话了。
又过了片刻,永乐帝喊了一声“晴祯”。
显德皇后“嗯”了一声,忽而愣住,转过头来看着永乐帝。晴祯是她的闺名,然而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人喊过了。
永乐帝没有看她,而是专心盯着桌上鹤嘴里燃着的半截熏香,道:“后悔么?”
晴祯皇后笑笑:“臣妾从未后悔。”
“朕死后,你跟着景行,若是遇到了不错的人,就改嫁吧。”永乐帝道:“换个名字,换个身份,你很好,也会过得不错。”
显德皇后闻言,眼中就有了泪光,她硬生生的将那点子泪光逼下去,看着永乐帝道:“在陛下眼中,臣妾便这么不值得么?”她似乎想到什么,又自嘲般的笑笑:“也是,在皇上眼中,臣妾一向不重要的。”说罢便站起身来,对着永乐帝道:“臣妾晓得了,臣妾会如皇上所愿的。”率先离去了。
陶姑姑看在眼里,有些想劝,可是最后却终是没能开口。显德皇后性子很好,似乎没什么值得她生气的事情,在和永乐帝相处这么多年,更是从没和永乐帝脸红过,今日还是头一回对永乐帝发脾气。
永乐帝看着那燃烧的熏香,半截熏香都化为尘埃,那空中弥漫的香气,终有一日也会散的。
就像人的记忆,和情意。
……
叶楣在屋里打扮了许久。
她本来就很美,自从到了叶家之后,加上叶夫人汤汤水水的补着,本来应当越发娇艳的,可不知为何,却觉得并无来时那般的光彩照人了。或许是眉目间已经有了疲态。
今日她在屋里挑了许久,才挑了一件桃粉色的薄纱长裙,上头星星点点的绣着桃花,再仔仔细细的梳妆打扮了一番,便是有些眼波流转,绝色尤物的感觉。
走出门去的时候,恰好遇着叶恪,叶恪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问:“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孙家小姐府上喝茶的。”叶楣笑道。
叶恪不疑有他,况且还有叶家的侍卫跟着。叶楣便带着侍卫一起出了门,她将面纱戴上,果真是去了孙家小姐府上。那苏家在陇邺的官儿虽然不大,却也不是平民百姓。
叶楣进了孙府里,由人将她领着去了一间小房。待进了那小房,一眼便看见久等多时的金星明,金星明见了叶楣,登时眼睛一亮,目露惊艳之色,很有些痴迷的道:“楣儿,你真是越来越美了。”
叶楣心中越是恶心,面上越是笑的甜美,委委屈屈的道:“今日出门亦是很不容易,差一点就以为不能见到金大哥你了。”
“若非这孙家大哥与我有过旧时交情,以她妹妹的名义与你下帖子,只怕与你见上一面也是不容易。”金星明叹了一声。
叶楣笑道:“都是金大哥的本事。”
她嘴儿又甜,脸儿又俏,直把金星明哄得心花怒放,正在高兴的时候,突然又听叶楣道:“只是金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带我离开叶府呢?叶府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金星明道:“虽然如此,却也要细细筹谋。毕竟叶家不是平头小户,必须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叶楣心中冷笑,世上焉有万全之策,不过是金星明的推脱,想来他大约是私下里对叶府有了查探,晓得叶茂才的势力,打了退堂鼓。
她抬起脸,楚楚可怜道:“这样拖下去何时是个头,我什么也不求,叶家的荣华富贵也不想,我只想和金大哥快快乐乐的生活……”
没有几个男人能抵得住这样的甜言蜜语,更何况说话的人还是这天下罕见的绝色尤物,她眸光动人,言语盈盈,一举一动都是挑逗,仿佛无声的邀请。金星明就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却见叶楣更加无助的舔了舔嘴唇。
他再也忍不住了,也没有继续忍下去,一下子握住叶楣的手,冲动的开口道:“为了楣儿,我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可是楣儿这么美,我的一份心怎么能被楣儿捧在掌心。”他又使了些力气,一把将叶楣抱紧在怀里,道:“楣儿,你若是成了我的人,我一定会尽快将你救出来。”
叶楣几欲作呕,可是那犹豫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脑中飞速盘算着一些事情,下一刻,便双手如蛇一般的攀上了金星明的脖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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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秦齐联手
良宵苦短,若是白日,便觉得更加意犹未尽了。帐子里尽是旖旎味道,半晌后,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金星明一边抚着叶楣光滑的后背,面上还带着些饕鬄后的满足,一边道:“楣儿,要不再与我呆一会儿,天还未黑,这样早回去做什么?”
叶楣背对着金星明,眼中划过一丝怒气,转过头来时,却又是媚眼横生,笑道:“金大哥如此舍不得我,就将我从那叶家赶紧接出来啊。叶茂才将我管得紧,这些日子又时常催促着我进宫,若是进了宫,那与金大哥这辈子却是有缘无分了。”
金星明一听叶楣要进宫,立刻坐直身子,道:“不可以!”若是从前,金星明还未识得叶楣滋味,如今颠倒鸾凤之后,却是再也舍不得放手了。他在叶楣身上简直欲仙欲死,日后再遇到别的女人,只怕都已成了木头。
男人一辈子所求的也无非就是钱权色,吃过了精细的米饭,窝头就再难下口。金星明怎么都不愿意将叶楣拱手让人,自然是急了。
叶楣依偎到他的怀里,轻声道:“我自然也是不愿意的,我心里只有金大哥一人,奈何如今身不由己。所以想赶紧离开,等我与金大哥到了明齐之后,便能做一对神仙眷侣,日日逍遥,好不快活。”
佳人有情有义,金星明又得了甜头,心中得意,一时间豪情万丈,就道:“说的不错。今日回头我便让人将东西备好,为保稳妥,咱们便走水路。这水路隐蔽,虽有危险,却比其他路子快些。”
叶楣点头:“为了防止叶茂才生出疑端,咱们五日后再在这里会和,在那之前,金大哥你且打点好离开的事宜,我也好与叶府众人周旋。”
金星明应了,二人又痴痴缠缠一阵,叶楣整理好衣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的走出门去。出了孙家府门,上了马车,叶府的侍卫见她无碍,便也没多想。叶楣上了马车,掀开自己的衣袖,嫩如白藕的玉臂上尽是斑斑驳驳的红痕。
金星明猴急又粗鲁,折腾的叶楣也是分外疲惫,她看了一会儿,又将衣袖放了下来。
她自来都是雁过拔毛的主,今日却竟然委身于金星明那样的人,这一切都是拜叶茂才所赐。若非叶茂才骗着她上了一艘贼船,她又何至于此?既然要离开叶府,叶府也总要给她一些补偿的东西,否则这么多日子以来的委曲求全岂不是白过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
五日后,谢景行归来。
汝阳城的战役,卢家溃败的彻底。
卢家这么多年自以为招兵买马,暗中积蓄力量,殊不知他的对手也是一样。甚至于他的对手比他更勤奋,从永乐帝登基的那一日就开始在策划如何将卢家拉下马,这么多年的筹谋,又岂是一个卢家能比得过的?
而永乐帝展露出来的真实力量也让朝野之中一些蠢蠢欲动的臣子震住,仿佛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他们终于明白,当初那个被孝武帝打压的,还要靠敬贤太后扶持的少年帝王已经不知何时成长为一头凶兽。
卢正淳是个疯子,汝阳城破,他自知大势已去,无可奈何的时候,竟是冲进屋里将自己的妻女亲手屠戮,包括他自来宠爱的卢婉儿。当时高阳和季羽书也在场,瞧着那卢婉儿瞪大眼睛慢慢倒了下去,似乎到最后一刻都没想到会死在自己的父亲手中。
谢景行了结了卢正淳。
卢正淳死的时候狂笑不止,大喝道:“老夫一生纵横无敌,鞍马天下,今死于竖子之手!不甘心!”
谢景行砍下他的首级,淡淡道:“无知。”
至此,在大凉盘踞两朝百年世家卢家,就此销声匿迹,卢家的残余势力四处窜逃,都交给了墨羽军一一斩杀。
沈妙听起这些的时候,很是感慨,一个世家的兴起和没落,看上去十分简单,其实却是在许久之前就有兆头的。卢家狂妄,生出逆反之心,皇室便不留余力的斩杀。
谢景行道:“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听闻市井中流传一则《告天下同胞书》……”他看一眼沈妙,唇角一勾:“天下文人皆想结识,不知道是哪路才子豪杰?”
沈妙忍住笑:“不知道。”
“得让墨羽军找找。”谢景行挑眉:“要是找到了,若是男人,就结为兄弟,若是女子,就……”
“就什么?”沈妙凉凉的盯着他,好似他只回答的不满意,便磨刀霍霍一般。
谢景行正色道:“就拖出去斩了,什么人大胆至此,竟然敢比我夫人还有才华。”
沈妙没忍住笑了。
谢景行见她笑的如玉兰花开放,温婉而俏丽,心中一动,突然站起身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床边放下。沈妙挣扎:“你还没洗澡。”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他翻了个身,沈妙便趴在他身上,谢景行抱着她,脸埋在她肩窝里,沈妙被他的气息弄得有些痒痒,却听见他说:“明齐可能要打过来了。”
沈妙一怔,怀疑的开口:“什么。”
“卢正淳临死之前道出了皇兄的秘密。”谢景行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道:“似乎傅修宜也知道了。这个机会,傅修宜不会错过的。”
原来,卢正淳临死之前,对谢景行说了一句话,他说:“你猜,明齐皇帝知道你那短命大哥活不过今年,会什么时候出兵?”
沈妙惊讶:“卢正淳怎么会知道的?”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况且宫中本就复杂,可能是从宫里传出去的。”谢景行道:“卢家应该想用这个消息来要挟皇兄,但最后不知怎么的改变主意,选择向傅修宜告知。”
“通敌叛国?”沈妙皱起眉。
“算不上。”谢景行道:“卢正淳的个性,应当是想鱼死网破。”
沈妙闻言,倒是有些赞同。之前卢正淳还四处张贴告示来说永乐帝弑君夺位,不过就是想要毁掉皇室的名声。当时他未曾将永乐帝活不久的秘密一同宣扬,或许为的就是保留这个秘密,到最后成为他的杀手锏,最后的致命一击。
只是卢正淳到底不是沉得住气的人,也不知谢景行怎么的就刺激了他,或许他觉得现在谢家也回天乏力,干脆临死之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谢景行。
沈妙道:“不错,傅修宜的确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傅修宜的性子,擅长于“抓住”。抓住可以利用的人,事以及机会。或许在他看来,一个命不久矣的帝王,一旦出事,大凉一定会一片混乱,这个时候出征最好不过。她想了一会儿:“只是现在的明齐尚且不足以和大凉有对抗的资格,傅修宜一定暗中做了什么,有了足够的底气之后才会动手。”
谢景行道:“在那之前,先收拾了叶家吧。”
“叶家?”沈妙道:“你打算将叶家一网打尽么?”
谢景行打了个响指:“不然留着过年?叶楣姐弟我会定下来,送给你,怎么处置都行。”
沈妙把他的手拿过来,谢景行的手腕处还带着她的红绳子,她道:“你要小心。”
谢景行和沈妙关于傅修宜的猜想,在第二日就得到了证实。谁都没有想到傅修宜竟然会如此急不可耐,甚至称得上有些不管不顾了。
沈丘的家书到了。
和之前的家书不同,之前的家书大多都会写一些沈信他们平日的生活,向沈妙表明他们过得不错。而这一封家书看着却是潦草得很,显然写信的时候十分匆忙,再看时间,亦是很久,意味着这封信到沈妙手中,耽误了很多时间。
打开信来,沈妙和谢景行一目十行的看完,看完后,俱是沉默。
傅修宜动手了。
倒不是对着大凉来开火,而是对着沈家。
文惠帝重病不起,托傅修宜全权监管朝廷众事。傅修宜便是捏造了沈家的罪证,直接对沈家进行围剿。而沈家的沈家军在之前被明齐皇室收回兵权的时候,也改的面目全非,其中还掺杂了不少探子,沈家军却是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