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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还有人试图用行刺自己的办法来力挽狂澜,不得不承认,能想出这个主意的蚁贼是个奇才,是个脑袋被驴踢过一百次的奇才。且不用说只要帅台上吹响号角,立刻就能调回足够的骑兵,将他们活活踏成齑粉。就是将帅台附近的百余名亲卫,分一半儿过去,也能将他们顷刻间剁成一堆肉泥。
    从行省衙门出来,沿途消灭了数十万红巾军,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有意思的事情。兀剌不花非常不愿意立刻就将那伙异想天开的家伙铲除。慢慢在帅台上踱了几步,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正在玩弄老鼠的猫:“帖木儿,看到那伙蚁贼没有?红巾军当中,居然也有如此勇士!”
    “末将这就过去,将他人头给大帅提过来!”亲兵百户帖木儿不屑地撇了撇嘴,大声请缨。
    “不急,让他们再高兴一会儿!”兀剌不花笑着摇摇头,拒绝了帖木儿的请求。然后继续站在帅台边上,用看折子戏一般的目光,欣赏那些那伙异想天开的蚁贼继续向自己靠近。
    他看到不断有人从蚁贼的队伍跑出来,以性命为代价,挡住自己麾下那些自发上前拦住蚁贼们去路的将士。他看到蚁贼的头领像疯了一般,根本不管那些替他开路的喽啰,只顾仰着头朝自己这边猛跑。他看到那支蚁贼的队伍越来越单薄,越来越单薄,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已经没啥看头了!兀剌不花意兴阑珊地咂了下嘴巴,冲着亲兵百户贴木尔轻轻挥手,“带五十个弟兄去,尽量抓活的。带头的那个小家伙,非常有意思!”
    “是!”帖木儿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淫贱的笑容。左丞大人喜欢年青的相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待会儿动手的时候,尽量别朝脸上招呼。否则扫了左丞大人的兴,就罪该万死了!
    心中默默地谋划着,他点起五十名身穿铁甲的亲卫,快步杀向那伙不知死活的蚁贼。五十对五十,这已经看在对手敢拼死一搏的的份上,给足了他们尊重。只要双方发生接触,胜负在一眨眼之间,就能分出结果。
    对面的蚁贼,也迅速发现了他们。这回,带头的粗壮汉子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采用分兵迎战的方式给他自己制造继续前进的机会,而是大喝一声,主动扑了过来!
    “小子,好胆色,就是长得难看了些!”帖木儿愣了愣,立刻将麾下亲兵调整成密集的三角阵,迎头顶了上去。连列阵都不懂的小家伙,真是自己找死!可惜了,这么胆大的一个后生。
    他看到对手的面孔很年青,身子骨很结实,脚步也很坚定。而这些都不重要,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对手的目光,居然清澈得像雨后的天空一样,不带任何尘杂。
    忽然间,他看到对手眼睛里,露出一抹笑意。随后,就看到此人用左手的艾绒,压到右手竹筒上面的纸线上。再接着,他看到此人忽然停住了脚步,将手中的竹筒径直向自己的怀中丢了过来。
    “不好!”武将直觉告诉帖木儿,那个竹筒里包含着巨大的危险。迅速收住脚步,他抬起刀,格向竹筒。还没等刀刃和竹筒发生接触,“轰隆!”半空中忽然响起一道炸雷,刹那间,天崩地裂!
    “轰隆!”“轰隆!”“轰隆!”徐洪三等人丢出的竹筒,也在兀剌不花的亲兵头顶先后炸响。有的威力甚是可观,直接将临近的几名亲兵炸翻在地。有的却只是裂成了两半,将附近的亲兵炸得满脸是血。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竹筒,根本就没有炸开,被火药的力量推着,像个二踢脚般,在亲兵们的脸孔附近乱窜。每一道火焰从竹筒尾部喷出来,都燎出一股浓郁的焦臭味道。
    “轰隆!”苏先生年龄最大,动作也最慢。别人丢出去的竹筒都炸完了,他的才落到地上。浓烟立刻夹着泥土扶摇而上,将附近的所有人,都吞没在烟雾当中。
    “别恋战!去炸兀剌不花!”朱八十一对原始竹筒手雷的效果,根本没抱太大指望。从腰间迅速抽出最后两枚,用导火线捆在一起,高举着直扑帅台。其他左军勇士也快步跟上,右手举着竹筒,左手举着早已点燃的艾绒,舍死忘生。
    站在帅台上看热闹的兀剌不花和他麾下的幕僚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到“轰隆隆”一串炸雷,火光伴着浓烟四处乱滚,然后目光里就再也找不到帖木儿等人的身影。待浓烟稍稍散去,本该被抓了当玩物的蚁贼头目,居然已经冲到了距离帅台不到二十步远地地方。而帖木儿和他带过去捉拿蚁贼的亲兵,则躺在地上,一个个被烧得像糊锅巴般,生死不明!
    “妖法!”有几个胆子特别小的,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尖叫。同时迈动双腿,奔到高台边缘,毫不犹豫地就往下跳。
    红巾军信大光明教,而刚才那巨响和火光,不是传说中的掌心雷,又是什么?连帖木儿那样像牛一般健壮的家伙,挨上一下都生死不知。大伙都是文官,万一被掌心雷凌空打个正着,岂不是连骨头渣子找不到!
    在未知的事物面前,人会本能地选择盲从。而蒙古贵族当中,平素又向来信奉喇嘛教和萨满教,对怪力乱神,更有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当即,就有十几名文职和幕僚,跟在尖叫着身后从高台上跳了下去,也不管一丈多的高度,跳下去后大腿是否还属于自己。
    毕竟是文武双全的统帅,兀剌不花的反应远比幕僚们镇定。听到身边的声音不对,立刻抽出宝刀,先砍到了两名大喊大叫的幕僚,然后举起血淋淋的刀刃,指向快速朝自己奔来的众蚁贼,“布洛林,带着你的人,拦住他们!巴图,吹角,让骑兵立刻回来支援这里!”
    “是!”被点了名的罗刹百夫长布洛林用颤抖的声音回应着,带领剩下的五十多名亲兵,在帅台前组成一个更为密集的小方阵。不能让蚁贼中的巫师接近帅台,只要能拦住他小半柱香时间,正在追杀其他蚁贼的骑兵们,就能杀回来。正在追杀芝麻李的那支千人队,也可以迅速撤回,保护大帅的安全。
    如果是对付冷兵器,布洛林的这个选择绝对是正确无比。然而朱八十一所拿的,却是最原始的手雷。看到兀剌不花的亲信正在吹响号角调兵回援,他心中大急。将两只竹筒上的引线同时点燃了,在手中停留了三五秒中,奋力朝方阵正中央扔了过去。
    “轰隆!”一斤半黑火药,凌空爆炸的威力,丝毫不亚于电影中的榴弹炮。(注1)
    “轰隆,轰隆,轰隆!”闷雷般的爆炸声连串响起,左军的勇士们也将点燃了引线的原始手雷抛到了方阵当中,将对手炸得血肉横飞。
    那五十多名手持盾牌钢刀,站队唯恐不密的亲兵,刹那间至少被放翻了一小半儿。距离爆炸点稍微远一点儿的的则摇摇晃晃,像醉鬼一样步履蹒跚了!
    “扔,把竹筒全点了,扔到台子上去!”朱八十一眼前被看到的情景吓了一大跳,但此刻心里想得都是如何跟敌方主帅拼命,哪里还顾得上考虑其他?只是稍微缓了一下神,就将艾绒指向了帅台上被震得站立不稳的一众蒙元高官,也不管哪个是兀剌不花!
    哪里用得着他来命令?早已炸红了眼睛的徐洪三等人,都将手中点燃引线的竹筒奋力抛上了帅台。然后将腰间剩余的所有竹筒也一并抽了出来,混乱捆了捆,点燃引线,接二连三抛了上去。
    这些人是存着必死之心而来,因此在出发追随朱八十一之前,把看得到的竹筒都抢过来绑在了腰间,每个人携带得唯恐不多。此刻没完没了地朝帅台上扔,即便是蒙元官府配制的伪劣产品,数量达到了一定程度,威力也十分骇人。转眼间,整个帅台就彻底被滚滚浓烟包围。爆炸声不绝于耳,火光,也从木制的台子边缘迅速涌起,将生死未明的兀剌不花等高官,全都给罩在了里边。
    “大帅遇险,大帅遇险!”最先听到号角声的骑兵们,放弃追杀对手,策马就往回冲。还没等他们跑完一半儿的路程,只见整个帅台,已经变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兀剌不花的羊毛大纛被火苗舔了舔,猛然跳了起来,凌空化成猩红色的一团。
    “轰隆!”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帅台灰飞烟灭。
    “大帅死了,大帅被妖法劈死了!”有人在战场上大声哭喊,调转身形,没命般朝帅台靠拢。。
    “大帅死了,妖法,红巾军会妖法!”正在耀武扬威的高丽兵们反应最为迅速,回头看了看熊熊燃烧的帅台,齐齐地发出一声哀嚎,丢下武器,撒腿就逃。
    “胡说,大帅早就撤下去了,早就撤下去了。跟我来,救大帅!”蒙古千户蛮杜尔策动坐骑,先砍翻了十几名乱跑乱撞的高丽兵,然后用刀尖朝帅台方向一指,大声喝令。
    兀剌不花活着没活着他不知道,可是如果不能将害死兀剌不花的妖人抓住的话,按照军法,他们这些将领即便逃回去,也难免一死!
    “杀妖人,救大帅!”“杀妖人,救大帅!”一干百户和牌子头们心领神会,齐齐举起刀,继续策马朝帅台狂奔。那个谋杀了大帅一定还在帅台附近,谁都没看清楚他如何跑过去的,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趁乱逃走。
    “轰隆!”还没等他们跑出五十步远,身背后又响起了剧烈的闷雷声。带队的蒙古千户惊诧地回头,只见有个身穿道袍,头顶火焰状金冠的妖人,一手举着火把,另外一只手拿着个青白色的竹筒子,正在朝罗刹兵里丢。而此人身后,则是数以千计的蚁贼,个个都高举火把,人手一只青白色竹筒。
    “轰隆!”“轰隆!”“轰隆!”竹筒落地,就是一连串巨响,火光夹着浓烟乱窜,将小腿裸露在外的罗刹兵,烧得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唯光明故,可涤荡世间众恶。唯光明故,可知过去未来。唯光明故,诸邪辟易,唯光明故,无惧,无忧,无病,无逝,灵魂永生!”火光和硝烟当中,光明使唐子豪满脸慈悲,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举着装满了黑火药的竹筒,带领着千余名信徒,边走边扔。将沿途所遇到的罗刹鬼兵,全都超度到了光明神国。
    “杀鞑子!”摆脱了追兵的压力,芝麻李带领亲信,掉头杀回了战场。
    “杀鞑子!”前军都督毛贵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收拢手下残兵,咬着牙,冲进向芝麻李靠拢。
    “杀鞑子!”风字营千夫长魏子喜从尸体堆中爬出来,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高丽仆从。那名高丽人吓得撒腿就跑,根本不管魏子喜此刻空着双手,而他自己却拿着明晃晃的朴刀。
    “杀鞑子!”“杀鞑子!”
    赵君用杀了回来!
    彭大杀了回来!
    那些还没来得及逃远的,还有已经受伤倒地的,只要还走得动路,也都纷纷举起兵器,冲向仓惶撤退的蒙元将士!
    前一刻,他们还是一群失去勇气,任人屠戮的羔羊。这一刻,他们却又全都变回了狮子。
    “杀鞑子,杀鞑子!”被高丽仆从逼着站在黄河畔坐以待毙的百姓们,看到战场上的情景,也都热血沸腾。弯腰捡起石头,土块,抓在手里,冲向忐忑不安的高丽人,将后者打得抱头鼠窜!
    “杀鞑子,杀鞑子!”徐州城四门洞开,战兵,辅兵,还有无数普通百姓,拎着菜刀、木棒、竹杆,争先恐后涌向战场。转眼间,就将剩余的蒙古兵和罗刹鬼们吞没在一片洪流当中。
    第三十三章 封神演义
    “他叔,听说了吗?兀剌不花带领二十万精锐去打芝麻李,结果给芝麻李给揍了个全军覆没!”傍晚时分,卖炊饼的张老汉放下担子,冲着路边卖羊杂汤的王老汉低声询问,皱纹纵横的老脸上,这一刻竟然写满了畅快。
    “怎么没听说?”卖羊杂汤的王老汉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回应,“这几天城里头到处都在嚷嚷这件事儿。大伙都说,那兀剌不花走一路屠一路,不知道杀了多少无辜。这回,也是报应来了!”
    “怎么说不是呢!听说那逃回来的高丽人哭诉,那兀剌不花原本都赢定了,半空中突然打下个霹雷。将兀剌不花和身边的亲兵全给劈了个粉身碎骨!”卖炊饼的张老汉点了点头,仿佛自己亲眼目睹了一般,笑得好生满足。
    “不是一道,是五道。第一道先劈了兀剌不花老贼,后面四道,东南西北,将二十万大军杀了个干干净净!”卖羊杂汤的王老汉也笑了笑,认认真真地纠正。顺手拿出一个大木碗,用抹布随便擦了擦,从锅里舀了一大碗羊杂汤,又狠狠心,朝里边多放了几段肥肠。然后将碗朝桌子边上推了堆,故作大方地说道:“来,喝碗羊杂暖暖身子。这顿,老哥我请!”
    “那,那怎么好意思!”卖炊饼的张老汉咽着吐沫摆手,最终还是抗拒不了肥肠的诱惑,斜着身体坐到满是油污的桌案边。顺手拿出两个饼子,一个自己用手撕着朝碗里泡,另外一个推给王老汉,“这个,算我请客。咱们哥俩,今天为了。。。。。。”
    不敢明说,将目光东南方向斜了斜,点头微笑。
    “芝麻炊饼啊,好东西!”王老汉也不客气,自己端了碗清得可见底儿的羊汤,一边就着炊饼往肚子里倒,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跟你说啊,你这炊饼啊,以后可要出大名了。知道那芝麻李怎么起的事么,就是每人发一个炊饼,然后带大伙一起上!”
    “可惜咱们这边,没有那等英雄人物,否则,老汉我把这筐子炊饼全舍了,又值几个钱啊?!”
    “可不是么?咱真定府要是有谁敢学一学芝麻李,老汉我天天羊汤让他可着劲儿喝!”
    两个黄土埋了半截的老汉,你一句,我一句,边吃边聊。越说声越高,越说声越高,热辣辣的话语吹破十二月的寒风,在空中飘飘荡荡。
    “话说玉皇麾下托塔天尊李靖,兄弟九人驻守通天河,妖魔鬼怪到此一概止步。到底是哪九位仙爷?各位看官莫急,且听俺慢慢道来!除了李靖李元帅之外,这排在头一位的,名字叫做云里金刚彭大,手持一把开山巨斧,重一万四千多斤。。。。。。。”大都城的茶馆里,说平话的先生一拍惊堂木,两眼紧闭,如醉如痴。
    “得了吧,老九,一场通天河大战,你从早晨说道现在,我这厢茶水都灌下去四壶了,你那边正主还没出场呢!别灌了,别灌了,赶紧换一段过瘾的!”有名老茶客听得着急,从口袋里掏出几枚至大通宝,“当啷”一声扔进说书人身边的小竹筐里。
    “好咧!”说书人赶紧把眼皮睁开,双目中精光四射。抬手之间,两枚元武宗在位时铸造的至大通宝已经不见了踪影。随即又是一拍醒木,“啪。这其他几位将军的来历,咱们且不细表。今天单说这第八位将军,四翼大鹏雷震子。”
    “好!”才报了个名字,周围喝茶的小贩、轿夫、还有一些落魄读书人,已经大声喝起了彩来,一个拍打桌椅,兴高采烈。
    被大伙唤作老九的说书先生四下拱手,清了清嗓子,继续大声讲述,“话说那雷震子,乃天地雷电所孕,生后无人照管。恰恰周文王姬路过,捡来认为第八十一子,送与云中子老仙代为抚养。因为他相貌奇特,与文王的命格相冲。因为文王不敢让他随了父姓,就取了大周国的谐音,改姓朱。。。。。”
    “好!”周围又响起了一片喝彩,众茶客拍案大笑,笑得满脸是泪。茶水把青衫溅湿了一大片,也不顾上去擦。
    托塔天尊李靖指的是谁,大伙都心照不宣。四翼大鹏指的是哪个,更是呼之欲出。大都城乃天子脚下,朝廷的眼线多,有些“谣言”不敢胡乱传。但听个平话肯定不犯法,而说评书的先生和茶馆老板,只怕客人不够多,在自己这边坐的时间不够长,当然大伙喜欢什么就说什么。
    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肯定瞒不住朝廷在民间的眼线。很快,有关秘奏就通过特殊途径送进了皇宫里头。蒙古帝国第十五任天可汗,蒙元王朝第十一任皇帝孛儿只斤·妥欢帖睦尔看过,气得飞起一脚,就把摆在身前的御案踹翻在地上。随后有从身边抄起一把平素做木匠活用的铁锤,“七里咔嚓”将他自己刚刚做好的自鸣宫漏砸了个粉身碎骨!
    正在延春堂里伺候皇帝起居的太监宫女们,被吓得面如土色,趴到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谁都知道,眼前这位皇帝陛下脾气上来时,“天威”浩荡得厉害。这个节骨眼儿上往跟前凑,,脑袋肯定会像那个宫漏一样被锤子砸个稀巴烂,哪有机会把劝解的话说出来?!
    大明殿门口当值的怯薛们,也都是聪明人。赶紧偷偷分了一个口齿伶俐的,跑到西侧的明仁殿去搬救兵。那明仁殿的第二皇后奇氏,乃为妥欢帖睦尔在幼年被驱逐到平壤时的高丽侍女,与妥欢帖木儿算得上共患难过的。听到怯薛的描述之后,立刻扔下手上的波斯猫,由随身太监朴不花搀扶着,大步流星朝延春阁走来。
    蒙元王朝皇宫虽然建得颇为花心思,但论规模,比大唐和大宋的皇宫都小了不少,跟后世大明朝的皇宫,更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因此这位奇皇后并没花太长时间,就已经来到了延春堂门口,先吩咐朴不花撩开厚厚的毛绒外帘,趴在门缝上朝里头偷看了几眼,然后亲手将门推开,笑着说道:“大汗这又生谁的气呢?把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流水漏也给砸烂了。看看,这满地是水,大冬天的,也不怕寒了腿!”
    哄完了妥欢帖木儿,扭过头,又对趴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大声呵斥道:“一群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动手收拾干净了!难道还要等着大汗专门给尔等下一道圣旨么?”
    “是!”一干都快要被吓昏过去的太监宫女们,赶紧大声答应着。从地上跳起来,七手八脚地去收拾残局。奇氏轻轻摇了摇头,再度转过身,抢过妥欢帖木儿手中的锤子,像哄孩子般哄道:“大汗如果看这东西不顺眼了,叫底下人抬出去烧了便是。何必亲自动手去砸?!来,臣妾替你,接下来该砸哪?大汗只要吩咐一声,臣妾立刻去砸它个稀巴烂!”
    说着话,将铁锤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做横眉怒目状。妥欢帖木儿累出了一身汗,肚子里的火气早就消了大半儿。此刻见到奇氏动作顽皮,忍不住就“噗哧”一下笑出了声音。笑过之后,心中剩下的怒火也熄了。摇摇头,叹息着说道:“已经烂到这种程度了,还何须你来动手砸。算了吧,来人,把宫漏抬出去烧了吧!”
    说到这儿,他心里又突然涌起一股悲凉,摆摆手,对着刚刚跑进来的怯薛们吩咐,“不用了,留下它。朕,朕明天找东西修修,修修吧,唉!说不定,说不定还能让它好起来!”
    “诺!”众怯薛们听得满头雾水,只好答应一声,又倒着退出了门外。
    “唉!”望着已经被自己砸得破烂不堪的宫漏,妥欢帖木儿继续长吁短叹。这大元帝国,眼下不就是一架烂宫漏么?先被权臣燕铁木儿胡乱给砸了一通,又被权臣伯颜给胡乱砸了第二通。等自己终于长大了,联合脱脱驱逐了伯颜,整个帝国已经烂得到处都是窟窿,想修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先下手了。
    妥欢帖木儿自问不是个昏庸的皇帝,至少,比起他的父亲忽都笃可汗和叔叔札牙笃可汗可汗来,要机敏勤政得多。前两位可汗实际上都是权臣燕帖木儿的傀儡,非但皇帝当得稀里糊涂,死也死的稀里糊涂。而他,至少熬死燕帖木儿,并且设计驱逐了伯颜,将横贯东西的天下第一帝国,重新抓回了天可汗手中。
    只是,抓回来之后,才知道这个帝国已经被燕帖木儿和伯颜给糟蹋成了甚么模样?朝廷治下,饿殍遍地,盗匪横行,当文官的只管变着法子捞钱,所属始参日拜见钱,无事白要曰撒花钱,逢节曰追节钱,生辰日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送迎曰人情钱,勾追曰赍发钱,论诉曰公事钱。。。。。。。明目之多,冠绝古今,让他这个当皇帝的都叹为观止!、
    而那些当武将的,当武将的,则吃空饷吃到帐下亲兵都没剩下几个,遇到上头查验时,居然要把家中的奴才和婢女,套上铠甲去滥竽充数。
    至于西域诸汗国,就更不说了。当年若非自己的祖父曲律可汗狠狠去打了一通,早就纷纷自立门户了。即便如此,现在朝廷想要从各汗国手里调点了兵马来平叛,都难比登天。除了金帐汗国像羊拉屎般给挤出了万把人之外,其他各汗,都将自己的圣旨当成了耳旁风。,
    可就这万把精锐,还被河南江北行省的右丞兀剌不花一仗就给葬送了大半儿。上至兀剌不花和他身边的文武幕僚,下到百夫长,牌子头,居然被一群蚁贼给杀了个干干净净。侥幸逃回来几个高丽人,全都是吓破了胆子的。只会说,打雷,打雷,天罚什么的,问及具体过程,则一个字都说不清。害得战斗都过去快两个月了,朝廷这边,连兀剌不花到底怎么打输的都没弄明白,更甭说根据徐州那边的敌情,重新调兵遣将前去平叛了。
    第三十四章 旁观者清
    天罚之说,妥欢帖木儿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若论侍奉神佛之虔诚,谁还能比得过皇家?每年光是花在半法事上头的钱,就数以亿计。即便前几年两浙灾荒,黄河接连决口,国库里拿不出钱来赈灾,办佛事的钱皇家都没消减过。吃了皇家的好处,却帮着外人把皇家的御史大夫用天雷给劈了,这佛陀,不就跟皇家养的那些贪官一个德行了么?
    “罪过,罪过!嗡班则尔萨垛吽!”妥欢帖木儿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来的古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双手合十,朝着西方念诵经文。
    佛肯定是公正的,否则也不会保佑自己以孤儿之身登上帝位。自己礼佛肯定是虔诚的,否则也不会感动佛陀,让自己先熬死了燕铁木儿,又联合伯颜一手养大的侄儿脱脱,解决掉了伯颜这个大权臣。既然佛陀和自己都没出问题,那问题肯定出在别人身上。那个所谓的晴天霹雳,十有七八是红巾贼们杜撰出来,然后故意四处传播,借以蛊惑无知百姓。
    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据中书右丞相脱脱的推断,那扭转战局走向的惊天一击,应该来自一门射程非常远的盏口铳。可盏口铳那东西,妥欢帖木儿自己平素也没少摆弄。以他的制器本领,用了最好的铜料和泥范,铸出来的盏口铳不过是五尺长短,装满了火药之后,可以把三斤重的铁蛋射出两百步远。蚁贼们当中即便也有能工巧匠,造出同样的盏口铳来架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发射,距离能增加一倍也顶天了。而徐州城下还有一道颇为宽阔的护城河,两军在城外野战必然要先摆开阵形。兀剌不花即便再蠢,也不会把他的帅台就搭在护城河边上,让芝麻李一抬手就能打到他的鼻梁!
    更何况,盏口铳的准头怎么可能精确到那种地步,第一次发射就能直接将数百步远的帅台给轰塌?那还是盏口铳么,还不如说是掌心雷呢?至少后者还让人多少可以想象。
    苦思冥想,妥欢帖木儿也弄不明白,兀剌不花到底死在什么东西手里。心情不由得又开始烦躁,伸手就朝先前放铁锤的地方摸去。奇氏皇后一看,赶紧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一边忍受着手指处传来的剧痛,一边笑着说道:“大汗今天这是怎么了?老是唉声叹气的。您自己光犯愁有什么用啊?!俗话说,君王有事,臣子当分其忧。您派人把脱脱丞相叫来,听听他的说法,不比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强么?”
    “我不是生闷气,我是不明白。。。。。”妥欢帖木儿猛地将奇氏的手推到一边,大声回应。猛然间,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儿对不住奇氏自幼相伴之情。长长吐了一口气,放缓了语
    调解释道:“已经这么晚了,怎么好再宣丞相入宫!况且能替朕拿主意的时候,他早自作主张了。到现在还没替朕拿出个章程来,就是说他自己暂时也没想好!”
    “噢!”奇氏愣了愣,笑着点头。从丈夫的话语中,她能听出对中书右丞相脱脱严重的不满。这也难怪,除了脱脱,还有谁家兄弟两个同时入朝掌握大权的?假以时日,岂不又是另外一个燕铁木儿?
    想到燕铁木儿连续弄死了两个皇帝,数位皇后的壮举,奇氏就对自家丈夫的担忧感同身受。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又低声建议道:“如果大汗不想这么晚了还去打扰脱脱的话,何不把遇到的事情跟臣妾说说。臣妾虽然愚钝,但有个人听您说话,总比您一个人闷着强!”
    “嗯!”妥欢帖木儿沉吟着抬起头,刚好看见奇氏温柔的面孔。后宫干政,同样是导致大元朝糜烂至此的重要原因之一。但奇氏应该和以前那些干政的女人不一样吧!奇氏毕竟是高丽人,不像其他蒙古女人那样,几乎每个身后,都站着一个庞大的家族。
    “也好,你来听听,外面那些没用的东西都做了哪些混账事情!”想到奇氏的高丽人身份,妥欢帖木儿心情安定了不少。叹了口气,将两个月前那场稀里糊涂的战败,缓缓道来。末了,还不忘记加上当下民间广为流传的那些平话,并表示自己对此深恶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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