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以前她做的新闻节目也是这样,中途夭折与一场必然的意外,但在那之前,深入浅出,独具匠心,为他人之所不敢为,取得的成绩傲人又抢眼,台里现在看不惯她的人有很多,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
他们也是打从心里相信沈琼宁的本事的。
是以如今她摆出了要撂挑子走人的态度,又点明了现在这个新的制作班底有多粗制滥造的事实,主编想了一下,再开口时就连句硬话都不好说出口了,只得放缓了语气,开始转向开解与安抚。
“年轻人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小沈啊,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但台里也有台里自己的考虑,不能为了大局各退一步吗?”
主编姿态已经开始放低,沈琼宁也没再继续端着。她深呼吸一口气,感觉对这样的问话真的已经疲于回应。
“这话什么意思,我没退吗?”她震惊地笑了一下反问,把事情清楚明白地说给主编听,“我在外面拍纪录片,整整两年,到处深山老林边疆荒地的跑,台里给的建议还是年节习俗风土人情尽量忠实记录,为了这一句话,我们真个团队这两年都是在外面过的,逢年过节家都回不了,两年没回去过,回来时我连家里的门锁往哪边拧都已经忘了。”
“远了不说,就近说节目,我回来时报上去的节目,台里面没通过,把我分配过来拍《第一步》,资金人员哪样都没有,连拉带拽好不容易凑齐了班底,中途投资方还卷款跑路过一次,这我们都撑下去了,也没跟台里说什么,就连这十来个摄影师我不也接了吗?什么叫为了大局各退一步,我都快退出太空步了,台里的让步呢?我没看见啊谁跟我科普一下?”
她说着说着便有些控制不住的音量抬高,说完之后喘了两口气平静一下,跟主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有点收不住……不好意思了主编。总之这个事不用谈了吧,我的意思就摆在这儿了,人真的不能一退再退,不然别人会越来越不把你当回事,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说的东西主编都明白,他本来也是现在依然看好沈琼宁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不过于公为了台里,于私觉得沈琼宁的性格太过要强,对以后发展也不算好事,顿了一会儿后还是继续努力劝她:“道理咱们都明白,但是小沈啊,你能力这么强,就算是一个导演组也……”
“因为这样所有我就必须忍了摄像忍导演组,任劳任怨被卖了还帮人数钱?”沈琼宁打算主编的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苦笑了一下。
她说:“能力强是原罪吗?因为觉得我能扛,所以什么东西都这么毫不留情地压过来?”
主编一哑,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些什么。沈琼宁见状也只是笑笑,这样的云淡风轻里多少沉重与苦涩,在她看来,都没有必要与旁人点明。这件事她态度坚决无比,实在是没什么再商榷的必要,沈琼宁朝主编又来了遍告辞,拉开门才发现萧曼还没走,若有若无地远远看着这边,没想到她突然出来,猝不及防下两人的视线于空中相交,正儿八经地打了个照面。
一切和她们上一次在洗手间外面的会面没什么不同,萧曼依然是带着些许无辜与惊吓的表情,眼中的微笑与得意却有些无从掩饰。沈琼宁迎上萧曼的目光,突然灿烂地笑开,她背对主编在门口站着,冲萧曼抬起一根中指,玩味地摇了摇。
萧曼骤变的脸色在她的预计范围内,沈琼宁莞尔,却没想到旁边突然又出现了一道声音,把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沈导演,你在干什么?”江烨推了推眼镜又看了眼她的手势,面色如常地问。
“我国一种经典的问候方式,不是对你。”沈琼宁维持着被吓了一跳的表情,惊悚地转头看突然出现的江烨。她的中指还顶天立地的树在那里,隔了两秒发现这个事实,干笑一声连忙放下手,打量了一下江烨,有些了然地点点头。
“哦……江制片你是接到了消息刚赶过来?”
她说这句话用上了陈述句的语气,江烨似乎也是刚到电视台,西装衬衫齐整得像模像样,却也看得出一点风尘仆仆——他们这些幕后人员又不会被拍,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穿,办公室常年备着换洗衣服,江烨这人虽然正经,不过进入工作模式也不会穿成这样,多束缚身心。
意识到主编找江烨来谈这个事,沈琼宁侧了侧身,给江烨让出一条路来,自己也打算就此出去。侧身而过时江烨朝主编室随意打量了一眼,桌上的文件与叠在上面的工作证都醒目无比。主编刚才被沈琼宁说的沉默了好一会儿,眼下见江烨进来,大概也抱着让沈琼宁听到的意思,直接开口向江烨询问。
“江烨,事情我已经跟你大致说过了。”主编严肃地开口,看着江烨郑重地问,“你是怎么想的?对台里的决定有什么意见吗?”
刚才还是建议,现在对着江烨就已经变成决定了。沈琼宁一哂,也懒得说出来噎人,跟着转头看江烨的意思。江烨在两人的注视中八风不动,他没再继续向前,还保持着和沈琼宁侧身而过的距离,眼下沈琼宁转过头看他,两人离得颇近,脸上一点微小的表情都看得分明。
她与江烨其实不是很对付,没合作之前明里暗里对上过不知多少回,合作之后改善的方向也很有限,只不过现在呛起来时都没有那么认真了而已。
然而此时她看着江烨沉静平和的表情时,她无声吐出口气,忽而放下心来。
“我的意见?”江烨反问一句,认真地略略皱起眉,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觉得台里的决定很外行。”他一句话如是总结,严谨地继续补充,“作为制片人其实不好插手评论制作方面的变动,不过已经有了摄影师的先例在前,希望水平低于沈琼宁的,台里就不要往《第一步》节目里塞了,很拖整个团队的后腿。”
“……”沈琼宁瞪他,“我是不是还得谢谢江制片你愿意把我当成衡量好坏的标准?”
“这个你随意。”江烨轻描淡写地回了她一句,也没有多看她,举步迈进主编室,“关于这档节目,其实做到现在还远远谈不上稳妥,我觉得台里应该向更长远的利益看,形成品牌效应的重点……”
沈琼宁走出来,江烨走进去,一扇门被关上,两人的拳头却像是碰到了一起。
我在努力,你也加油。
早在江烨出现时萧曼就已经不见踪影,沈琼宁深呼吸两下,终于觉得好过了一些。虽然台里的决定让人心寒,但这个机构有多利益至上她又不是不懂,只不过轮到自己头上时格外不好受而已。好在江烨的支持让她多少有些慰藉,不管怎么说做人也不算失败到底,她苦中作乐地安慰了一下自己,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往前走。
结果到最后这个周末又是在加班中度过,还是主动加班,沈琼宁忙得头昏脑涨,一下午时间过得很快。临到下午饭点的时候手机响起来,她看了眼表才惊觉一下午时间已经忙过去了,自己也有些惊讶。
不过在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字时,她的心才真正剧烈地跳了一下,拇指悬在手机上面迟迟没有划下,她发了会儿呆才回过神来,连忙抢在铃声结束时按下接听,将手机放到耳边。
“……爸?”
“宁宁啊,你在哪儿呢?现在方便回家来一趟吗?”电话那边的声音嘈杂模糊一片,沈父的声音透过手机有些焦灼地传了过来,“你外公可能……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挺过去,看上去挺严重的,我们想着这个事得告诉你,毕竟上次你……”
“我知道了爸。”沈琼宁在听到外公这两个字时便迅速站起身,僵坐了一下午,骤然站起来时头晕目眩,扶着桌子才没有直接倒下去。沈琼宁急促地呼吸两下平复情绪,再开口时声音还是无可避免地带上了些颤抖。
“我知道了……我有时间,我回去,我马上回去!”
她没来得及和任何人交代什么,连工作时换上的宽松t恤都没换,拎着包就冲下了电视台的办公楼,拦了辆车直奔机场。她在车上把最近一班的机票定了之后,下车马上去取了现钱备用,拎着包匆匆赶到机场换登机牌过安检,真的坐到了候机区之后才勉强放松下来,虚脱般靠在了椅背上。
她翻出手机再把电话打回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打不通了,不知道是没时间还是顾不上。沈琼宁把手机攥进手里,疲惫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将脸埋进掌心,忍了一路还是没能忍住,眼眶难以抑制地红了。
她向来人前人后都冷静要强,但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依然假装坚强。亲人的病危来得猝不及防又触目惊心,她小时父母工作需要常常出差,十岁以前基本都是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她外公外婆膝下只有她妈妈这一个孩子,在那个年代异常罕见,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自然倾注了全部的关爱,在女儿嫁人之后只剩外孙女还在膝下,对她极尽所能地给了最好的照顾。
她能养成如今的性格,大抵也和小时受到的教育脱不了干系。她的外公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看着很严肃,实际上对小辈宽容得紧,再生气也就是象征性地打两下,沈琼宁小时候胆子大过天,被打之后眼泪都不掉一个,抹把脸就能再继续嬉皮笑脸地胡作非为。
外公严厉归严厉,对她也是真好,无论是讲知识道理还是为人处世都认真端正,对她的教育与启蒙煞费苦心。她的外婆是个温柔贤惠的传统女人,小时候每每就算闯了祸,只要能找到外婆往她身后一躲,那连外公的打都不用挨。
她的外婆已于两年前离世,她当时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到底还是迟了一步,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彼时外公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看着赶回来的她,铁一般铮铮了一辈子的人,如今也终于在岁月前服老。
他说,宁宁,我怕是也离去找你外婆不远了。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个不远转头便已经近在眼前,自外婆走后,她外公像是失去了一道坚实的支撑,身体也渐渐开始一日不如一日。她这两年在外面奔波忙碌,像每一个为了事业理想走向远方的游子一样一去不回头,而坚守在家的方向翘首以待她的归来的那个人,如今也等不下去了。
人潮涌动的机场,忙忙碌碌的托行李声与不时响起的广播,她在人来人往中孤独地将头埋进掌心,无声地掉着眼泪,内心被焦灼与内疚揪成一团。手机铃声此时又响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匆匆划开接听,手机里传来的却是江烨的声音。
“沈导演你在哪儿?”他在电话那头询问,声音听上去没有情绪起伏,“关于刚才的事我们暂时商量出一个折中的结果,结果找不到你人,你现在到三楼……”
“去他/妈/的三楼!”沈琼宁突然爆发,冲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喊,“你们想怎么样怎么样,爱怎么着怎么着,老/娘不奉陪了,我走!我辞职!我不干了!!”
电话那头好一段时间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江烨才继续开口,声音带着点意外:“沈导演你……”
“她家里有人病危,现在在机场正准备回去,江制片吗?方便的话帮她请个假,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
电话内外的沈琼宁和江烨一时都愣了一下,沈琼宁抬起头,看向把她的手机抽走的陆远书,一时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那边陆远书和江烨简单解释了两句,将电话挂断,擦干净上面的眼泪水渍后还给她,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在她开口之前主动回答。
“你这两年在外面拍纪录片的时候,我有时间会回去看看,照应一下。”他坐在沈琼宁旁边,拿过她的包翻了一下,从里面翻出纸巾递给她,“所以这次叔叔这次也联系了我,我也定的这班机票,跟你一起回去看看,有能帮忙的地方也搭把手。”
沈琼宁机械地抬手接过纸巾,怔怔地看着他没说话。陆远书也没有再主动开口,两人相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气氛比中午要来得更让人疲惫。过了好一会儿,沈琼宁拿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声音沙哑地开口。
“你不是还要监考的吗,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已经和学校请好假了。”陆远书摇了摇头,顿了两秒,慢慢回答,“而且也想弥补一下遗憾吧。”
“什么遗憾?”沈琼宁擦眼泪的手顿了顿,转过头去看他。
“上次你外婆过世的时候……我自己也有事在忙,没能在你旁边陪着。”陆远书轻声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样的事,一直很后悔。”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沈琼宁低笑了一下,摇摇头,“那时候你也……”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突然顿住,被陆远书拥进怀里时尚有些回不过神来。陆远书抱住她,在她耳边叹息着开口。
“后悔我不够努力,没能和你一起走到最后。”
沈琼宁呆了一会儿,突然用力抬手抱住他,放声大哭。
☆、第二十章 相濡以沫
他们出发时已经是傍晚,一路披星戴月紧赶慢赶,抵达医院时也已经到了夜色最深的时候。对病人来说每分每秒都可能有新变化,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老爷子的病情再度加剧,早一个小时前被推进了手术室里,现在还没有递出来任何能让人心下稍安的消息,沈琼宁和陆远书赶到的时候,沈父沈母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相顾无言,气氛沉默而压抑。
沈老爷子膝下就这么一个独女,如今卧床重病,压力自然全在沈父沈母身上。他这些年素来健朗,这次倒下得十分突然,没人心里有半点准备,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却已经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一次性生生击碎了所有的防备与自以为。沈琼宁见到父母时便眼底一酸,站在原地用力吸了吸鼻子,快步走到沈母面前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爸,妈。”她此时的声音反而来得很稳,沈母低下头,眼中带着无尽的茫然与惶惑看她,沈琼宁朝她安抚地笑笑,抬手去摸沈母眼底下的青痕,“昨晚送外公来的,妈你到现在还没合过眼吧?我和远书换班在这儿看着,你和爸先去休息会儿。”
“爸,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她转过头去问坐在一边的沈父,沈父闻言叹了口气,迟疑两秒,摇摇头,什么都没说。沈母低头看了沈琼宁两秒,像是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去摸沈琼宁的手,突然掉下泪来。
“宁宁,宁宁……医生说送晚了,错过了最佳时间……都怪我,我晚上给他打电话没打通才觉得不对,我该早点发现,我该把他接过来一起住,都是我的错……”
她哽咽颤抖得上气不接下气,沈琼宁抬身抱住她,沈母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宁宁……妈妈是不是要没有爸爸了?”
“不会的,不怪你,妈,冷静点……”沈琼宁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她妈妈是那个年代罕见的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长大,虽然没被养成娇纵跋扈蛮不讲理的性格,但决计是一点苦都没吃过的,半辈子顺风顺水,念书升学结婚生子都太太平平,婚后丈夫温和稳重,女儿出色要强,她是这个家里最无忧无虑的那个,带着没经历过风雨的纯真恬淡,温柔也脆弱。
如今生老病死关头,她遭受的打击无疑比任何人都要重,沈琼宁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声开口安慰:“不是这么回事,外公是自己不愿意跟你们住,那边有他的老街坊,坚持住在那儿肯定是自己觉得开心。妈你发现的已经很及时了,不怪你……你先睡一会儿,起码闭着眼睛休息一下,别外公好了你又倒下去,他又该念你了。”
她向来知道如何安抚沈母情绪,在她的努力之下,沈母总算渐渐平静下来,嘱咐了她两句便失魂落魄地向前走,沈父不放心地跟在后面,临了跟沈琼宁低声交代几句,最后却是拍了拍陆远书的肩膀,眼神复杂地看看他又看看沈琼宁,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陆远书冲他笑了笑,摇摇头,目送两人离开后,低头翻刚从沈父手里接过来的病历。
“怎么样?”沈琼宁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起眼睛,心里泛起久未感受到的无力感。她向来是个足够好胜要强的人,小时被欺负了自己打回去,中学考不到第一名自己点灯熬油奋战通宵,即便毕业工作之后感受到社会之艰难残酷,不得不弯腰让步时心里也是憋着一股拼劲的,向来觉得遇到什么事努力最重要,成功失败与否,听天由命就好。
然而生老病死、聚散离别这种事,实在万般不由人,也努力不来。她闭着眼睛听陆远书念病历,身体疲惫得要命,心里却一片清明。陆远书念着念着便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向旁边看了一眼。
“怎么不念了?”她问。
“现在看这些没有用,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等抢救结果吧。”陆远书将病历收好,顿了顿,却还是将现在的情况客观地总结了出来。
“……做好最坏的准备。”
沈琼宁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这种最坏的情况所有人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然沈父也不会打电话叫她回来。两人沉默下来,一起看向手术室外面依然亮着的灯。隔了一会儿,沈琼宁叹了口气,看着前面空气中的一点微微出神。
“别的都不怕,就怕我妈承受不住。”
陆远书没有接话,沈琼宁兀自莞尔,眯起眼睛,露出陷入回忆的满足表情。
“我妈这个人啊,实在是没受过什么打击,一辈子都被人保护得特别好。我记得小时候我外公跟我说起过,我妈年轻时他一直担心我妈被保护得这么不喑世事不是好事,怕她单纯过头,被哪个混账小子两句好听话就骗过去,之后要受苦。不过好在我爸出现得及时,我妈也就被这两个人这么仔细保护了一辈子。”
“我小时候也算是被这么捧着长大的,可能还要更甚,除了我外公能对我吼上几句之外,外婆,我妈,我爸,都几乎没跟我说过一句重话,不过我这人生来争强好胜心中,眼里容不下沙子,也容不下自己不够出色,和我妈性格完全不一样,以前常被她念叨太锋芒毕露过得累,工作了之后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倒是很庆幸。”
“要是一个保护着她的人走了,就该是我接下这个位置的时候了。以前我爱跟家里梗着脖子讲,我要努力,要奋斗,要让他们因为我而脸上有光,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等我三十而立的时候,一定要让父母提起我就觉得扬眉吐气与有荣焉,不然岂不是白活这么些年。”
“我现在也马上要到这个岁数了,到头来连工作都快要不保了,想想自己也是很失败……不过至少,养儿防老这点,我还能做好。”
她露出一抹笑意来,笑着笑着又觉得嘴里发苦。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命运或许是觉得这个时候的人已经经历过足够多的历练,撑得起自己家里那个小小的沉重的屋顶,开始将这个家原本的旧支撑一根根无情抽走。每个人都生来背负着更新换代成为新的顶梁柱的使命,到了这个时候,无论这顶梁柱是高是矮,是软弱是坚定,都到了改撑起一切的时候。
“所以呢?”陆远书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做好了?”
“有回来的打算。”沈琼宁也不瞒他,开口坦率承认,唇角勾出个极淡的笑来,眼中却没有半点与欣喜有关的情绪,“这个决定其实两年前就该下了……拖到现在,是我还放不开。”
彼时虽然从新闻部卸任下来,也和陆远书终止了婚姻,她在那座城市里骤然举目无亲,动过回家乡的念头,却很快被自己按下,既是舍不得觉得还能努力的事业,也是舍不得这段已经结束的感情。她和陆远书大学相识,毕业留在这座城市打拼,家乡一南一北,各自家里都有无法逃避必须要撑起的责任,如果离开这座城市,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决计再无关系。
本来分开就不是因为感情问题,爱情还在,碰在一起总会擦/枪/走/火。像是他们这次重逢,本来彼此都打定了互不打扰的心思,结果到最后还是藕断丝连,牵扯不清,与其说造化弄人,不如说真的就是心里面还熟悉对方的每一个想法,因为更加放不下。
但在当时,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各自压抑地活着,被生活挤压得不成样子,牵着的手是累赘,各退一步海阔天空空。缘分尽了,全靠感情死撑,到最后果然撑不下去,只得各自放手。
“远书。”沈琼宁轻声叫他,两个人都没有转头,保持着平视向正前方的姿势,如同面对直白摊开的命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陆远书,如今这样的旧时称呼叫出来,牵扯着过往的缅怀,缠绵又难过。
“过去的事现在再提没什么意思,但这句话还是特别想对你说。当初下定决心分开的时候我心里最大的想法是委屈,特别委屈你知道吗,我以前爱你时觉得你样样适合我,会像我爸宠我妈那样宠我一辈子,所以我对其他人可以忍耐,可以退让,可以弯腰,可以妥协——”
“但是对你不行。”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你是唯一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的那个人。”
“我差不多知道。”陆远书在她旁边低声回答,沈琼宁低下头,却听见陆远书毫不停顿地继续说了下去。
“分开时我心里也只有一个想法,当时不打算跟你说,现在却觉得不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