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探子说道,“那日锦王醒来时,恰好是婢女为他擦拭身体的时候,据说他猛然坐起身来,一把就将那婢女给推到了一边,安顺赶来后当那婢女服侍不周到打了三十板子给逐了出去,属下救下了她,事后,据她回忆,锦王推开她后,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之后便一声不吭地坐在床上,直到安顺等人赶来才如梦初醒。”
萧珏静静地听着,又思索了一刻,才说道:“接着说。”
“之后几日,锦王一反往常地变得极其安静,脾气也收敛了不少,倒是对府中管束仍旧很松散,属下也怀疑过是否有人易容掉包,但锦王的行为动作和一些小习惯却没有变,因此断定应当是锦王本人。”
萧珏摇摇头:“这的确是七弟本人,不知他昏迷后发生了什么,竟仿佛多活了一遭,变得懂事不少……”他苦笑着摇摇头,“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
那探子又等了一会,才听到萧珏接着说:“他似是变了许多,想来对自己府上也不会如过去那般不经心,你让探子都收敛些,必要时可以表露身份。”
“是。”
“此次他意外落水的原因还未查出来吗?”
“没有,锦王似乎也对此讳莫如深,属下也无法打探出来。”
“罢了,他既然好了,也不必再刻意去打探。”萧珏顿了顿,“但他此次心性大变,必有不同寻常的原因,你让探子都注意点。”
“是。”
“他若要出去见什么人,或有不同寻常的举动,一定要第一时间报告给我。”
“是。”
“还有。”萧珏垂下眼眸,“如往常一般,万事以锦王的安危为先。”
☆、第四章
萧瑀一大清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今日就是他进入工部的日子,锦王殿下暗暗给自己打了气。
安顺服侍着他吃了早餐,惊讶地发现向来挑食的锦王殿下竟然喝了两大碗粥,先前因为吃药的缘故,每日清汤寡水他自然看不出区别,但一旦解了禁,他立刻就被自家殿下奔放的食量给吓到了。
萧瑀冷哼一声,表示任谁被狠狠地饿过之后就自然会治好挑食这么贵族的毛病。
但安顺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王府管家,很快就安然的接受了,问道:“殿下,中午想吃些什么?”
萧瑀重重地放下筷子:“红烧肉!一定要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
“中饭送到工部来,我就不回来了。”
“……是……是。”
吃饱喝足的萧瑀一脚踏进工部,就被这空荡荡的环境给怔住了,他一把拉住一个经过的员外郎:“人呢?”
那员外郎一手的资料差点被弄掉,本还想骂人,看到他的脸才将那个妈字给吞了下去,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回答:“回……回殿下,工部各位大人基本都有各自的任务,是不来坐班的。”
萧瑀皱起眉头,环视了一遍四周:“岑尚书呢?也不在?”
“不在。”
眼看着萧瑀就要发火,员外郎一拍脑袋:“下官想起来了,岑尚书说过让您一来就去东城门外找他。”
“城外?”
“工部的作坊就在东城郊外的小碧村。”
萧瑀半信半疑地又重新骑着马穿越了大半个朔京,一出城就看到了十分明显的标志,隔着很远就看到一座小村庄上袅袅升起的……黑烟。
到了村庄门口,萧瑀就被两个守门的士兵给拦住了,他忍着怒气将自己的报道信件交给一名士兵,又等了好半天,才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身子从那简陋的门中挤出来。
“见过锦王殿下。”岑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他擦了擦满头的汗,不好意思道,“下官失礼了,望殿下恕罪。”
萧瑀的眼角抽了抽,勉强说道:“岑大人辛苦了。”他指了指里头,“这是在做什么呢?”
岑宥笑着道:“是在研究新的冶炼技术,想要做出古书上的百炼刀。”
萧瑀点了点头,百炼刀之名在后来赤水一战时可是大出风头,只是想不到工部官员竟然如此事必躬亲,莫名让他觉得有些敬佩了。
岑宥说着就叹了一口气:“殿下也知道,这新技术的研究本就极其耗费人力物力,偏偏户部尚书那个老匹夫还向皇上告状,说工部耗费物资巨大,生生地砍了我们的经费,实在可恨!”岑宥说完,小心地看了眼萧瑀。
萧瑀不得不附和了一句:“的确可恨!”
“还是殿下有眼光,这才选择来工部。”岑宥的脸色迅速从义愤填膺变得谄媚,“想来殿下以后定然会在陛下面前替工部美言了,这个经费……”
“……”
因为萧瑀的到来,岑宥中断了手头的事务,不仅亲自出来迎接,还十分狗腿地询问:“殿下想要与哪位侍郎共事啊?”
萧瑀便装作不经意道:“我听说你们部里有一位叫做刘衡的大人,学识渊博行事也甚是公正?”
岑宥的那张老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就笑呵呵道:“刘大人的确鞠躬尽瘁在部里的人缘也非常好,与殿下共事也是他的荣幸,下官现在就叫他回来。”
“不必了,我的身份也不过是一个员外郎,哪能麻烦上官来见我,应当是我去见他才对。”
“殿下此举下官佩服。”岑宥敬佩地点点头,“刘大人此刻正在城西的皇庄和户部司农所的同僚在研究改良农具。”
“农具?!”
“马上就是秋收,刘大人最近是忙得脚不沾地,向我要了好几次人了,殿下真是急人所急,下官佩服。”
话都被赶到这个份上了,萧瑀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从随从手里拿过马鞭:“城西是吧?”
“辛苦殿下了。”
萧瑀马不停蹄地赶往城西的皇庄,而与此同时,送饭的王府侍从护着一碗红烧肉正从工部朝着城东赶来。
浑然不知的萧瑀迅速赶到了城西,往年春耕时,帝后都要亲耕农桑,萧瑀也跟着来了几回,对皇庄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这一次却着实被颠覆了。
一脚深一脚浅踩在泥地里,萧瑀看了看前头那个吼的脸红脖子粗的白发老头,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了问旁边的人:“这就是刘衡刘侍郎?”
那人爽快地给了个回答:“是啊,刘大人性子急躁不拘小节,但为人却是极好的。”
萧瑀简直就想捂头回去了,偏偏就在此刻刘衡回过头:“那个谁!你就是岑老头给我添得人吧!这年纪也太小了,多大了,叫什么名啊?”
萧瑀只能憋屈地回过头:“……萧瑀。”
刘老头“哦”了一声,张口就道:“小萧啊……”
话还没说完,底下“呼啦啦”立刻跪下一片。
刘衡摸着头一脸不解:“都跪我干什么呢?”
底下有人差点就要扑上来捂着他的嘴了,这可是锦亲王萧瑀,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这老头是要作死啊!
萧瑀压着火气,咬牙切齿道:“恕尔等无罪。”
刘老头还在迷糊,就听见萧瑀说:“刘侍郎,你记好了,萧乃国姓,本王乃锦亲王萧瑀……”
话还没说完,刘老头腿一软,“吧唧”一下栽进了泥里。
好不容易到了午饭时分,萧瑀坐在饭桌旁,用筷子捡着零星的几点肉星,刘衡已经捧着碗大吃起来了。
萧瑀放下筷子:“刘大人,你们工部日常就是吃这些东西吗?”
刘衡咬着一块萝卜“嘎吱嘎吱”地嚼着,听他这样说,张口就回答道:“是啊,工部经费紧张,哪里有余钱请厨子,这都是请附近的百姓做的,哪里有什么油水。”
又是经费……堂堂六部之一什么时候竟然穷到这种地步了!萧瑀只觉得自己真是大开眼界,回去一定要找机会查查工部的经费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勉强吃了几口,萧瑀才试探性地问道:“刘大人性子洒脱,想来知交不少?”
刘衡嘿嘿一笑:“不是下官自夸,下官人缘的确不错,但若说至交好友,这天下唯有一人。”
“哦?”萧瑀眼睛一亮。
“他叫做沈灵均,殿下恐怕没听过他的名字,不过他这人并非池中物,想来日后会叫您大吃一惊的!”
“沈大人的名声我怎么会不知道!”萧瑀当即就念了一首诗,信心满满地看向刘衡,对方一脸茫然,接到萧瑀的眼神才一个激灵。
“好诗!殿下真是文采风流!”
“……”萧瑀的心情十分复杂,“……这是沈大人的作品。”
说好的至交!说好的唯有一人呢!
这气氛尴尬地两人都没说话。
萧瑀默默地有些后悔,其实当初他选工部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据他所知,沈灵均刚正不阿处事公正,和各方势力都无牵扯,唯一交好的,便是工部侍郎刘衡。
萧瑀本想借着刘衡这条线慢慢与沈灵均搭上话,当然终极目的是要早早见到沈晏,但目前看来,这决定似乎有些瞎。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延陵郡,绣床上的沈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伺候的婢女枣儿喜极而泣:“小姐总算是醒了,婢子这就去请老爷过来。”
“等……等一等。”沈晏捂着额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这是哪儿?”
“这是小姐闺房啊,因为小姐突然落水,老爷吓得不行,当晚就将您从姑太太府中接回来了。”枣儿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沈晏喘息了几声,又想笑又想哭:“我这是……回来了……回家了?”
枣儿吓得连忙替她拍着后背顺气:“是啊,小姐这是回家了,小姐别吓婢子啊!”
沈晏猛然抓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这是哪一年?”
“是……是雍平十五年。”
沈晏浑身一松,靠在了枣儿身上,喃喃道:“我……没有死……回到……过去了……”
枣儿被她的胡言乱语吓得快哭了,正当不知所措之时,闺房的门被人猛然推开。
沈灵均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元娘你醒了!”
沈晏怔怔地看着父亲的样子,仿佛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一般,而算起来,她前世也确实很久未见过父亲了,记忆中的父亲似乎要比现在苍老一些,眉目间也充满了忧虑。
沈灵均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替她把了脉,才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好了。”见她眼珠不转地盯着自己,又有些心疼,“本想叫你去姑姑家散心,谁想到竟然遭了这么大的罪……唉……”
沈晏顿时就掉下泪来,她上辈子吃了那么多苦都能忍住不哭,但再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数不尽的委屈涌上心头,让她只想在父亲的怀中痛哭一场。
沈灵均不知所措地搂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他的女儿向来冷静大气从不如一般小姑娘那样娇气,谁知这一哭起来竟然好似要将一生的眼泪都要流干一般。
待到沈晏哭累了睡过去,沈灵均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被子里,正准备离开,忽然袖子被拉住了。他回头一看,沈晏皱着眉头,小手攥着他的袖子,在梦里都是一脸不安。
沈灵均心疼不已,示意枣儿离开,便坐在床边的绣凳上陪着她,大约是有父亲的气息在一旁,沈晏渐渐松开了眉头,沈灵均放下心正准备离去,却突然听到沈晏的呢喃,给愣住了。
“爹爹……我好累……爹爹……我好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