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一放纵就没个尺度,我也不想管,便随它去了。
回到家里,夏多多正在给苗飞脑袋上扣戴太阳帽,看样子准备戴着它出去玩,我便想把遇到苏白的事情告诉她,也算是个小小的意外惊喜。
我先是买了个关子,说:“大姐,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
她却兴趣缺缺,“不想猜。”
我说:“我碰到你同学了。”
夏多多依旧摆弄苗飞,依旧懒洋洋的,“我同学多了。”
我提醒道:“你还打过人家一个耳光。”
夏多多毫不在意的说:“我打过的人也多了。”
我说:“她叫苏白,长的可漂亮了……”
夏多多终于停下动作,回头看我,神情古怪,“你再说一遍,你遇到谁了?”
“苏白,”我在她注视下开始变得莫名紧张 ,“今天去镇长家吃饭,遇着个叫苏白的女人,她自称是你同学。”
夏多多放下手下里的东西就走,我连忙在后面叫住她,“你是不是想去找她?她人已经走了。”
夏多多问:“去哪儿了?”
我笑着说:“肯定回她自己家了吧。”
夏多多却追问:“她家现在哪儿?”
我说:“应该在小贤庄,还记得大伯给我说的那个对象么,就是爱吐痰的那个,他现在是苏白的老公。”
“你再说一遍!”今天的夏多多有点怪,精神和听力似乎都有点问题。
我犹豫不决道:“大伯以前跟我介绍的对象,现在是苏白的老公。”
“砰!”小摩托应声而倒,夏多多收起脚,表情慢慢恢复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敢过去把摩托车扶起来,好奇追问道:“大姐?你到底怎么了?”
夏多多向来冷静,鲜少出现这种失控的情形,看来她跟那个苏白的关系,果然不浅。
夏多多沉默了会儿,又转了回来坐下,她上下打量我后,慢悠悠道:“老三,这几年你好像都变得神神叨叨的,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也不敢冒然接话,只得忐忑不安的等着。
片刻后夏多多又接着问:“你相信死掉的人会重新回来么?”
死掉的人……重新回来?我错愕的张大了嘴,“不要告诉我你指的是苏白。”
夏多多冷静的看着我,“没错,我说的就是苏白,我的同学苏白,她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跳楼死的,葬在燕陵。”
虽然我也曾经历过阴亲,亲眼看到死去的人出现在眼前,但是那种感觉跟见到苏白的完全不同。
就拿我接触过最多的付流生来说,他身上透着一种灰暗、沉闷,虽然也能撑着伞站在阳光下,但是却始终带着月光的阴潮气息。
而苏白,则是明媚温暖的,无论微笑的样子还是抽烟的姿势,都是活生生的存在,让我感觉不到与常人有任何差异。
鉴于自己的判断,我对夏多多的话语表示质疑,“这怎么可能?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夏多多冷冷道:“我看着她从十五楼上跳下来,又亲自送的她去殡仪馆,你说会不会是我搞错?”
“但是,我今天见到的苏白,”我一时间没法形容那种感觉,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她跟跟前见到过的那些不一样,她跟活人没什么差别。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选择跟那样的人结婚?”
“我刚才只是太冲动了而已,”夏多多走到苗飞跟前拉了拉它的帽子,“我认识的苏白的确已经死了,至于你见到的苏白,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告诉你那些话,都跟我毫无关系,我也不想知道。走,苗飞,姐姐带你出去玩。”
苗飞兴奋,“喵喵!”
我试图叫住她,“大姐——”
夏多多充耳不闻,抱着苗飞放在后座上,骑着小摩托车出去了。
有时候,我觉得夏多多固执的可怕。
某些事上,我也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远远不及夏多多的果决及决心。
出于强者的自信和骄傲,她一旦认定的事,认谁都无法撼动。就像这次苏白的事,即使事情由我这个亲妹妹口中说出来,她也无法相信。
一个小时后,电话铃响了,待我拿起来,却没人说话。
反复试探了大概有三四次,快要将我耐心用完时,对方终于出声了。
她声音婉转,“抱歉三断,是我,刚才信号不太好。”
我失声道:“苏白!苏姐,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
的确听到一阵滋拉滋拉的声响,就算现在,仔细听还是能够听到。
苏白说:“三断,能不能叫你大姐接电话?”
我只能遗憾的告诉她,“不好意思啊,大姐刚刚出去了。”
她声音透着掩藏不住的失望,“这样啊,真不巧。”
我禁不住想要安慰她,便道:“你那边电话多少,等下我让她回电话给你。”
苏白却拒绝说:“不用了,她是不会给我回电话的。”
“苏姐……”她果然了解夏多多。
“三断,能出来跟我见个面吗?我有些事想要拜托你。”
理智告诉我要拒绝,因为从夏多多的说法来看,这应该是个麻烦。但是说不定对方真有什么麻烦,如果能帮上忙的话,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犹豫了片刻后,我最终还是答应了,苏白在那边长长舒了口气。
苏白和我约在已废弃的老渡口,那里离夏家比较近,走过去只需要十几分钟。
我赶过去的时候,苏白已经在亭子下面坐着了,身上穿着流苏碎花长裙,让人不由联想起初绽放开的牡丹,大气、美艳。
她冲我挥手,“三断,过来。”
我走过去,赞道:“苏姐,你这身真漂亮。”
她笑的很开心,“真的?那我跟你大姐比,哪个更漂亮?”
我摇头,“两个类型,没法比。”
苏白说:“不好意思,让你出来跑一趟。”
我说:“没关系,反正在家闲着也没事,不知道苏姐找我想做什么?”
苏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招手示意我坐下,试探道:“你回家,有没有把遇到我的事告诉你夏多多?”
我眨眼,“还没来得及说。”
“确定不是在撒谎么?”她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
我轻笑,目光却不敢跟她对视。
苏白幽幽叹气,语气悲凉道:“就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你大姐那样的人呀……别说你告诉她,就算我亲自站到她跟前,她也能眼也不眨的从我边上走过去。”
她显然也是极了解夏多多的,看来她的确是苏白没错,而夏多多的话,或许也没错。
虽然她现在跟活生生的人类一样,谈笑自如,但是终归不能像活人一样,想见夏多多却不能直接去见,而是要曲线救国找到我。
“三断不是普通人吧?”苏白指指自己耳朵,“你这里好像养了一只奇怪的东西。”
初七藏的那么隐蔽,没想到还是被她给发现了,幸好她跟那个老公没什么感情,没有当面戳穿我和初七的阴谋。
我镇定道:“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只是在偶尔间得了一只小宠物罢了。”
苏白也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你好奇我的身份么?”
我如实点头,“好奇。”
她问:“那你猜我是什么人。”
我说:“很像人的人。”
苏白笑了下,眼神却全无笑意,“你说的不错,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我虽然现在看上去跟你们没什么区别,但毕竟还是与你们有所不同。”
接下来,苏白仿佛彻底沉浸到了回忆当中,眼神空洞的穿过远方,一语不发。
我识趣的不打扰她,过了很久,苏白方才出声道:“当年,我跟夏多多同班同学,我们同吃同住,关系虽然称不上亲密但是从未发生过任何矛盾。直到有一天,我从高楼上坠落下来……”
我敏感的察觉到她的用词,“你说坠落?确定不是自杀么?”
苏白呢喃,“许是自杀,也许……是他杀。”
他杀?!我不由追问:“究竟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用也许两个字?是连自己也无法确定真正死因吗?”
“没错,”苏白苦笑,“我记得生前所有的事,却唯独不记得临死前发生了什么。如果说是自杀的话,我却完全找不到自杀的理由。”
我狐疑,“一个理由都没有?”
苏白很肯定道:“一个都没有。我成绩虽然比不上你大姐,却也是名列前茅的,父母婚姻平静恩爱,从来不曾有过争吵。家里经商多年,经济方向也没有任何问题,从来不曾缺过我零花钱。我性格没有大的缺陷,也不是会挑衅人结仇的那种。朋友不多,只有两个,却都是能推心置腑无话不谈的。至于感情方面也是一片空白,我找遍了所有的遗物,没有发现任何有关恋爱的消息。”
听她这么说,似乎果真没有自杀的必要,但是……似乎也没有被谋杀的理由。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自杀,除了我自己。因为始终找不回临死前的记忆,所以只能留在这里晃荡,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双手找到真正的死因。可是,随着我接触到的人越来越多,我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
我睁大眼睛,“什么事?”
“跟我接触过的人,都会不约而同的忘记我已经死掉的事实,他们潜意识和记忆里,苏白还好好的活着,从未发生过坠楼的事件,除了一个人……”
我小心翼翼的猜测,“莫非是我大姐?!”
苏白点头,“没错,就是你大姐夏多多,这么多人里,只有她清楚记得我已经死了,并且一直坚信我已经死了。但是,我能活人一样走到任何人跟前,同他们交流亲热,却唯独接近不了你大姐,甚至连走进你们家大门都做不到,打电话也会莫名的被中断。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夏多多都好像完全察觉不到我的存在……”
我心思复杂道:“你该不会怀疑是我大姐是凶手吧?”
苏白立刻否认,“不,我从未这样想过,虽然你大姐个性冷清,但是绝对不会杀人,而且……自我死后,她只要有时间经过燕陵,都会去我的墓碑前看看,我很感激她。”
我问苏白,“那你今天找我来是想做什么?”
苏白抓住我的手,“三断,拜托你帮我找出真正的死因,虽然事情有些麻烦,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问:“你难道现在过的不快乐么?”
苏白道:“很不快乐,虽然所有人都当我是活人一样看,但是我心里却知道,自己早已经死了……你现在看我神采奕奕,却不知道我身体究竟有多疲惫,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合过眼了,好想睡一觉,安安静静的躺下来,闭上眼睛,再也不要醒来……”
我忍不住打断她,“苏姐……”
苏白看着我,再次语气真诚的恳求道:“三断,请你帮帮我!我独自查了这么多年,都始终毫无头绪。我真的太累了,却又不得不麻木的活着。如果能做一个选择的话,我希望自己像正常人一样死去,而不是这样不人不鬼不明不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