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实话,可是这时候说出来,却并不能起到宽慰人心的作用。
“你来找他到底是有什么事的?”殷述心中烦躁不已,再次追问。
“有些陈年的旧事,必须要当面讲清楚了。”宋楚兮的面容一肃,这一次居然没再顾左右而言他。
“什——”殷述还想再追问的时候,宋楚兮已经止了步子。
一行人已经到了蘅芜苑的门前。
三更半夜,这里的大门自然紧闭,不过守门的小厮对宋楚兮并不陌生。
“四小姐!”两个人举步走下台阶来行礼,却居然也不意外她会漏夜前来,只道:“四小姐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跟乐菱姑娘说!”
说着,转身就要进门。
不想宋楚兮却横臂一拦,将他挡住了,同时就直接抬脚往里走。
“四小姐!”那人诧异低呼。
宋楚兮似笑非笑的斜睨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不认路,这三更半夜的,何必要乐菱再走一趟?”
说完,就不由分说的推开他,径自往里走。
那两个侍卫是真的不敢随便拦她,虽然面色为难,也只能是看着不动。
宋楚兮走到台阶上,又又回头看了眼,然后对殷述道:“你原来是客,可不好登堂入室。”
殷述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下令,让自己的部从大部分都留守在外面,只点了二十个人跟随往里走。
他是真的不放心,所以必须要带几个人以备不时之需。
宋楚兮这样的态度,这别院里哪个奴才也不敢拦她,她一路轻车熟路的穿过花园,本来想回听雪堂,但是刚过了那九曲十八弯的石桥,却又顿住了脚步,脚下转了个方向,去了赫连缨以前的住处。
殷述对这完全不熟,就只是严密防范着四周的动静,跟着她走。
彼时已经是四更多了,但是冬天的夜色漫长,仍然四野寂静,不见一星半点的天光。
一行人到了赫连缨的院子外面。
他那院子里居然灯火通明。
宋楚兮在那院子外面止步,抬头看了眼宫门上方的字迹,眼睛眯了眯,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述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过了会儿,她方才转头对殷述道:“如果你有耐性,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吧,我进去跟他确认一些事就出来。”
“我陪你进去!”殷述道,满脸都写着不放心三个字。
宋楚兮摇头,“在这里等着吧,有你在,有些事反而不方便问了。”
殷述当然知道她和赫连缨之间这么多年磕磕绊绊的牵连,肯定会有许多不能被第三人知道的隐秘。
诚然此刻他也没心思计较别人之间的*,只是——
因为宋楚兮之前模棱两可的一些话,他今天很不安,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等我一会儿吧!”宋楚兮道,又说了一遍。
她举步进了门。
殷述还在犹豫,下意识的想跟进去,却见宋楚兮的脚步骤然顿住。
她回头,深深的看他一眼,郑重其事道:“你能等我出来吧?”
殷述愣住了,忽而觉得她这一声的嘱咐似是带了某种慎重约定的味道。
他的心弦一紧,出于本能的,也是郑重其事的点头,“我就在这里!”
“嗯!”宋楚兮这才像是放心了一样,微笑点了下头,进步继续往院子里走。
她快步前行,抬手就要去推门。
过屋子里的长城大约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刚好走过来开了门。
“四小姐!”见到宋楚兮,他也不意外,只是抬头错过她看了眼院子门口的殷述,目光诧异的微微一动。
宋楚兮没理他,直接绕开他走了进去。
这屋子,右侧是书房,左侧是卧房,宋楚兮进门就没进书房,而是脚步一转,进了卧房。
赫连缨这人,懒散惯了,这三更半夜的,就是还有正事要做,他也不会规规矩矩的在书房忙碌。
绕过半扇屏风,宋楚兮理所应当的抬头,却居然发现那屋子里榻上空空——
他,居然没在?
宋楚兮一愣,恍然失神了片刻,然后就听身后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三更半夜你跑回来,就是为了乱闯我的卧房吗?”
宋楚兮皱眉,这种脱出掌控之外的感觉让她很不喜欢。
她于是飞快的收摄心神,转身,进了另一边的书房。
长城关上了房门。
宋楚兮在屋子正中顿住脚步。
彼时赫连缨倒是没在桌案后面处理政事,只是摆着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坐在正对这边的一张椅子上。
他的眉目之间带着点笑意,看着她。
他不质问她为什么来,也没有客套,直接就开门见山,“你来找宋楚琪?”
宋楚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说话。
两个人,四目相对。
但这屋子里的气氛,却有一种更深刻于以往每一次的凝重。
赫连缨也不着急,只是静默的等着她开口,只是招了招手道:“山路不好走,长途跋涉的上来不容易吧?坐下说话?”
宋楚兮站在那里没动,这时候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我知道她没在你手里。”
“哦!”赫连缨淡淡的应了声,只是有些意味不明,重又笑道:“如果不是为了来要人的——”
说着,语气一顿,随后便有些不解道:“你怎么就断定她不在我手里的?”
“如果真是你找到了她,现在也不该是叫我来赎人的,而是应该直接然我来认尸。以你的为人,以她的身份,你会叫她活着?”宋楚兮冷冷反问,语气犀利。
“呵——”赫连缨闻言,居然分毫也不意外,更是深以为然的笑道:“的确!”
他含笑的眸子里,光芒闪烁,灼灼生辉。
这这人,就是有这种倾尽天下的能力,无论何时何地,也不管是在何种情况之下,他都能谈笑风生,就好像这世间风波再大,他都能不然尘埃,随时随地云淡风轻的抽身而退。
宋楚兮看着他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不觉得心凉或者心惊,只是有一种深刻的失望的感觉。
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了解他,也不介意现在是敌非友的立场,可就是如今这样的面对面,会有种历尽沧桑一样的心态。
“时候也不早了,有话就说吧!”赫连缨再度开口,语气依旧闲适,“既然你不是为着宋楚琪来的,那也总该是有个理由的,说吧,你连夜来找我,到底是意欲何为?”
“自当年的天京一别,你我已有许久不见,今时不比往日,有些话,我还想当面和你说。”宋楚兮道,语气认真,神情严肃。
他们不像是曾经举止紧密物件的一对儿故人,她这公事公办的语气就让赫连缨知道——
她后面所要说的话,和儿女私情都无关。
他定定的望着她,面上表情不变。
她从不曾问他对她可否有过一点儿的真心,只因为在她的心里并不想承认这些,便索性只当做半分也无。
“我,和你西疆赫连氏,今日开始,除非不再相见,否则必定兵戎相见,兵戈不止。”宋楚兮说道:“这件事,我想你也早有准备,不过终是忍不住想要亲口跟你说。”
赫连缨似乎对这个都不意外,他只是好整以暇看着她,缓缓而笑,“这是什么意思?是威胁还是警告?你当是知道,我屯兵塞上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大动干戈,这实则就是在忍让。所以现在你来告诉我,你不领情,反而要以德报怨,对我赫连氏一脉赶尽杀绝吗?你不是说你这不是为了宋楚琪来的吗?这话难道不会显得前后矛盾?”
“我只说我知道她人没在你手里,可没说我就会对你密令即墨桑楠设局暗杀她一事视而不见!”宋楚兮道,语气冷酷而决绝,“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那我也承认,我就不是不肯承你的情的。而且赫连,你应该比我清楚,不是我要赶尽杀绝,而是你我之间早就仇深似海。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的,我无力改变什么,那么从现在开始——既然你要致力于匡复西疆,那么我就只能是拼死守住南塘,但凡是有我在这里的一天,南塘的天下,就不容你赫连氏涉足,从今尔后,但凡是你要做的事,就都是我要反对阻挠的,你我面前——绝无第二条路可走!”
以前,她和他之间,虽然也有反目,但却可以相安无事的掩饰太平。
可是现在,她当面宣战,要主动的与他为敌?
赫连缨看着她脸上表情,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的,也不算一时的意气用事。
他惋惜的叹一口气,却也不见怎样的恼怒和失望,只是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犀利的反问:“你要守的,难道就只有南塘吗?”
宋楚兮看着他,唇角紧绷。
赫连缨晃了晃手中夜光杯,勾唇浅笑,眉目生辉,“殷黎被殷湛压在了老郕王处,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不重,但是字字句句都有种婉转的尾音浮动,别具深意。
他知道殷黎的去处?
不过赫连缨这人,虽然不择手段,但宋楚兮却能肯定,他不是那种会随便拿孩子来威胁控制她的人。
可是这些话——
他原是可以不说的,大家还可以继续掩饰太平。
宋楚兮不接他的茬儿,他却也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以当年你们从天京逃离时候的情形,那小丫头跟着你们,的确是不安全的,殷湛将她留在京城,我相信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出于对她安全的考量。可是殷述那个小子也没那么丧心病狂,如果就只为了这一重原因,当初殷绍死后,你和殷湛为什么还迟迟不肯接她回去?”
宋楚兮紧抿着唇角,一语不发。
赫连缨就又继续说道:“如果我是郕王,在殷湛和殷述那个毛头小子之间要压宝,我也肯定压给殷湛。且不论当初是殷湛主动抛出了诱饵,还是郕王以那一次的援手做筹码,逼他给出了承诺,最后他所要求的,必然都是要将分崩离析的北狄帝国重新整合起来。殷绍死后,你们没有带回殷黎来,是因为,殷黎是被他扣在手里的人质。那老头的心地是不错,也许就算殷湛出尔反尔的不肯再回朝,他也不会动那个孩子,但是一气之下,却极有可能再不将她归还了。不管是你还是殷湛,你们受得了?”
为了换回殷黎,所以殷湛和宋楚兮是从离京的那一天起就做好了重回天京,并且一并掌控北狄和南塘的准备的。
赫连缨知道。
可是,他也没打殷黎的主意。
宋楚兮知道,不管是他屯兵塞上却久不动作,还是在殷黎的这件事上装聋作哑,这都是他对她的宽容和让步,他们虽然已经决裂,但他却并不想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有些太平,不是想掩饰就能伪装出来的。
宋楚兮不说话,赫连缨就继续说道:“我应该看到了,处在我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我不得不做。我承认我曾经为了达成一些目的而利用过你,可是现在,难道就因为我泄露了宋楚琪的身份,让她遭遇了捧着即墨氏的暗杀,你就要和我动手吗?就算你们之间有一个姐妹的名分——在我和她之间,你需要作出这样的选择吗?”
宋楚兮刻意的避过他后面的诘问,只道:“那你所谓的不得不做的事具体又都有哪些?”
赫连缨迎着她的视线,面色从容,“怎么,这一次我对宋楚琪出手,真的就这么不可原谅吗?”
“赫连,你我之间,真的有必要还这样遮遮掩掩的不坦白吗?”宋楚兮反问,不管他是如何的谈笑风生,她面上始终都无一丝的笑容,“你知道我为的是什么,如果只是这一次,你以为负一时之气而要对她痛下杀手,那我无话可说,毕竟有你们之间当初的关系摆在那里,你咽不下这口气,也是人之常情——”
不知道为什么,宋楚兮开口的语气突然有些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