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道的乡镇小路走起来倒不是太难,路况尚好,路两侧都种满了树,时节已过,树枝秃颓。左侧是一个什么厂,院墙内是办公的小楼和作业区,右手边是一条小河,水位退的很低,河床都露了出来,唯有工厂排水的管道还在向河内排水,发出哗哗的声音。
下雪路面结冰会稍微有些打滑,所以骆十佳开的很慢。她抬头看了一眼路标,上面有最近城镇的公里数,再看看天色,想着如果到不了吴忠市内,就只能在最近的乡镇歇脚了。
骆十佳正想着自己的事,眼前突然蹿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的出现让骆十佳有些措手不及,距离很近,好在骆十佳开得慢,一记急刹车,堪堪在男人面前停了下来。
男人明明没有被撞到,他却硬生生向骆十佳车上倒了一下,然后滚倒了骆十佳车头之下。
路边一个一直藏着的女人见男人倒下了,赶紧跳了出来。眼前这一幕让骆十佳明白了,她这是遇上碰瓷儿的了。
骆十佳拔了钥匙,从车上下来。走到车前面。那个碰瓷的男人演得太卖力,摔倒的时候真的撞了一下,脑袋上擂了一个大包,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和腿哎呦个不停,女人抱着那个“受伤”的男人,还没说什么呢,就开始哭得撕心裂肺的,吵得骆十佳脑仁都疼了。
骆十佳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无可奈何。这大雪天的,正经上班的都恨不得请假,碰瓷的骗子还能“敬业爱岗”,也算不容易。
骆十佳双手环胸,不想在这里浪费太长时间,冷声问:“你们要多少钱?”
女人应声停止了哭泣,抹了一把脸,眼珠子转了转:“200!”
躺在地上的男人瞪了她一眼,抱着自己的脑袋叫唤:“我脑袋都撞到了,没有400不能走啊!”
骆十佳不欲与他们纠缠。从钱包里数了一千给他们。
“走吧。”骆十佳皱了皱眉头。
两人拿了钱,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男人还装模作样地“瘸”着腿,踉踉跄跄地在女人的搀扶下离开。
“下雪天不要出来了。”骆十佳看着两人的背影,缓缓说着:“地上打滑,很有可能车就停不住了。”
搀扶着丈夫的女人回头看了骆十佳一眼,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了。
被碰瓷儿的这么一闹,骆十佳在雪地里冷了这么一遭,颇有几分着凉的趋势,再回到车里,脑袋就觉得有点重了。身体不舒服,赶路也危险,骆十佳改了主意,决定就在这镇上找个地方休息了。
天色渐渐黑下去,这奔波坎坷的一天终于眼看着要结束了。骆十佳肚子适时地叫了两声。一整天没好好吃东西,这会儿好不容易要休息,肚子终于开始抗议了。
雪越下越大,温度降得厉害,很多店都关了。骆十佳懒得走了,就近找了个旅店住下,下楼过了条街,找到了个面馆点了一碗牛肉面。
其实骆十佳并不爱吃面,从她记事起,家里就是请的南方保姆,主食都是饭,所以她从小就爱吃米饭,去了深城也没有不适应。相反是沈巡,土生土长的深城人,却特别喜欢吃面,这一路算是把骆十佳给吃吐了。
明明已经腻死了吃面,沈巡只要带她吃面她就吃不下。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骆十佳再次闻到面食的麦香和汤底的牛骨味道,却觉得这好像是世上最好吃的食物一样。
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碗面,骆十佳竟学着沈巡的样子,将汤都喝了个见底。吃饱喝足,胃里暖暖的,让骆十佳全身都多了一些力气。
从面馆出来,天已经黑透。路灯和招牌的灯光将并不宽敞的街面照得还算亮堂。眼前纵横交错的白色雪花在路灯映照之下微微泛黄,鹅毛大的雪落在头顶,颈中,浸得后背发凉。骆十佳从口袋中拿出已经捂暖的手,接住了几片雪花。
掌心的温度将雪花融成了水,几滴水珠放大了掌心曲折的掌纹。
骆十佳轻叹了一口气,穿进了一条巷子,准备穿近路回旅店。
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一定的厚度,踏上去有嘎吱嘎吱的声音。耳边传来的几重脚步声让骆十佳的心跳开始加速。
夜雪纷纷,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窄巷中更是安静。骆十佳加快了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加快了一些。骆十佳警惕地竖起了耳朵,跟着她的脚步声显示,跟着她的不仅是一个人。
她抬头看了一眼还有段距离的另一条街,只要她能安全走上街,就能大声呼救了,虽然她也没有多大把握,呼救了就有人来救。
她屏住了呼吸,裹紧了衣服,再次加快脚步。她还没走出去几步,肩膀上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还没等骆十佳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被那只手强势地转了过来,那人狠狠将她按进了怀里。雪天的冷意让那熟悉的味道夹了几分陌生感。骆十佳的双手曲在那人胸前,她用力地推了几下,没有推开。
“虎娘们,还生气呢?”沈巡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失而复得庆幸。
骆十佳被他这么一句话逼得眼泪都出来了。
骆十佳重重捶了他一下,恨恨地说:“你谁啊!放手!不放手我喊人了!臭流氓!”
沈巡见骆十佳犯了浑,余光看了看身后尾随的影子,一不做二不休,按住骆十佳的后脑勺就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
“放开……”骆十佳的声音被沈巡含了去,含含糊糊发出来。她手脚并用地要推开沈巡,却被他死死抱进了怀里。
他重重吻着她,手上一提就将她抱了起来。骆十佳拼命挣扎起来,沈巡不放手,她突然用力地用自己的头对着沈巡的脑袋就是一下。饶是沈巡这样的硬汉也因为疼痛分了神。骆十佳就是这样拗的女人,一犯起浑来,谁都收拾不住她。
冬日雪天,两人都穿得厚,本就不容易钳制,沈巡稍一松手,骆十佳就挣脱了。
“啪——”
骆十佳恨恨的一巴掌打在沈巡脸上,手劲那样大,打得她掌心如有火烧一样灼痛起来,想必沈巡冻如生铁的脸颊应是更痛才是。
可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只是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刻都舍不得移开眼。那双深沉而压抑的眸子里盛满的,是骆十佳一直舍不得放手的多年牵挂。
骆十佳想起这么多年的纠缠,想起他做出的决定,心痛如绞。
“滚。”她举起手背擦着嘴唇,仿佛上面还留着沈巡留下的余温。她颤抖着,许久才冷冷吐出一个字。
骆十佳转身要走。巷中鬼祟的黑影又往前追了几步。
沈巡看了一眼那晃动的影子,反身一脚,踢中了巷中竖立着的谁家摆摊用的雨棚。塑料布和竹篙应声倒地,带起了一整片屋顶的落雪。
只听“嘭”一声,掉落的东西砸到了人,被砸中的人因为疼痛,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骆十佳本已走出一段距离,这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的坍塌声和那一声痛苦的呻/吟,整个人都慌了,立刻拔腿回头。
没有路灯的窄巷若没有落雪的盈白映照,可谓伸手不见五指。骆十佳在一片狼藉中寻找着沈巡的身影。
“沈巡?”地上满是杂物,竹篙、塑料棚、两边的旧屋落下的砖瓦,崩塌的雪层,骆十佳越看越慌,她又向前走了两步:“沈巡?沈巡?”
她脚下踏着厚厚的积雪,正要再往前,后颈的衣领就被人抓住了。
那人换手一勾,就勾住了骆十佳的腰,稍一施力就将她勾入怀中。
他压低了声音,警惕地在她耳边说:“躲后边去,你被人跟踪了。”
骆十佳还有些懵,只是下意识抬起头,昏暗的环境里,骆十佳只看见沈巡那熟悉的轮廓,每一寸的波折都是她识得的样子。
他没事,她眼眶却红了。
沈巡不知骆十佳心中百转千回,只是探步向前,一脚踢开了遮住了人影的彩条布,一手就抓起了那鬼祟的人影。
他抓住了一个,才见到那人怀里竟还护着一个。
这时候,身后一道光骤然亮了起来。是骆十佳,她打开了手机的闪光灯。
她向前走了两步,总算是看清了跟踪她的人,眼睛瞪得很大,有些费解。
“是你们?!”
……
雪越下越大,三人站在路灯下说话,沈巡站得远了两步,手上点了一支烟。
那对碰瓷夫妇被沈巡的出手吓得不轻,沈巡每次无意瞟来一个眼神,夫妻俩都吓得不行。骆十佳叹了一口气,往前移了一步,挡住了沈巡的视线。
“说吧,你们跟着我是做什么?”骆十佳皱了皱眉头:“难道是嫌我钱给的不够?”
夫妻两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骆十佳有些生气了:“你们这种碰瓷的,我完全可以不理你们,要不是看你们下雪还冒着生命危险挣这种钱,大概是有急用,我不会给钱你们。”
夫妻俩见骆十佳误会了,赶紧摇头摆手:“不是不是……小姐你误会了……”
碰瓷的那个男人手臂被竹篙砸脱臼了,他试图掏自己衣服的内口袋,手都举不起,最后是一旁的女人代劳,将他内口袋里的一个塑料袋拿了出来。
女人把塑料袋交给骆十佳,讷讷地说:“这是讹的您的钱,我们是想还钱才跟着您的。”
骆十佳看了一眼手上的塑料袋,皱了皱眉头。
女人看了一眼自家男人,鼻头一酸:“这一年多,我们不知道被多少司机打了,像您这样的人,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您是好人。”
骆十佳心情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这对夫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握紧了手中的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被她手心吞噬。
“以后别做这种事了,要营生也不是没法子。”
女人抹了抹泪向骆十佳道谢。男人看了沈巡一眼,仍是胆怯:“小姐,您男朋友,是警察吧?这个身手,是练过的吧?”
骆十佳回头看了沈巡一眼,沈巡的烟正抽完,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那对夫妻被他的靠近吓得直往后退,正撞上了一群醉酒的二流子。一群人吵吵闹闹走来,这么冷不防被撞,立即如炮仗被点燃一样叫骂了起来。那对夫妻见以少敌多,慌忙道歉。
被撞的那群人中其中一个打手模样的人一把拎住那男人的衣领子,满脸酒气地对他大吼着:“于老头!是你啊!老子正找你呢!你儿子欠的钱你到底什么时候还?!你最近躲着是不是!还真是,送上门啊你!”
骆十佳本不想管这闲事,可她确实还是管了。她扯了半天才把于老头从那二流子手上救下。那二流子满身酒气,转头看了一眼一个身穿皮衣的中年男子,对于老头啐了一口:“今天要不是给彭哥接风,看老子不把你这老东西打死,警告你,给老子快点还钱!”
……
沈巡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那群人,尤其是那中间那个穿皮衣的男人,若有所思。
沈巡站在骆十佳身后,眉头皱着分开了骆十佳和那个老男人,对骆十佳说:“你还是这样爱多管闲事。”
骆十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那男人脱困,女人赶紧上去检查自家男人。末了,她咬牙切齿看着已经走远的人,恨恨对沈巡说:“先生!你是警察吧!赶紧把那些人抓起来!他们贩/毒放高/利贷,无恶不作!要不是他们……我儿子……我儿子不会吸/毒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扶了扶自己脱臼的手臂,低垂着头:“别说了,儿子不争气,怪不得别人。”
……
骆十佳还在生气,不肯理沈巡,沈巡也没有强迫她,只是在她下榻的旅店住下。好在这县城不大,没什么人住店,沈巡还特意要了骆十佳旁边的房间。
骆十佳房间里很安静,大约是累了睡得早。
沈巡靠在床头想着碰到的那个中年人,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劲。
闫涵是怎样的大老板?说他富可敌国也不为过,接触的人那都是非富即贵,他手下的元老经理,怎么会和这种二流子认识?
沈巡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再想不相关的事,只是专注地想着要怎么才能让骆十佳回心转意。
沈巡的头顶着和骆十佳共同的那堵墙,什么都听不见,她呼吸声音本就轻,隔着一堵墙,怎么可能听得见?沈巡忍不住自嘲了起来。
骆十佳洗过澡,躺在床上发呆,她知道沈巡住在旁边,心里别扭得很,这一晚上做任何事都轻手轻脚,不愿给他一丁点提示。
回想这一天的经历,骆十佳一阵感慨。
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么复杂,有的人一辈子都生活在父母羽翼朋友帮助之下,接触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部分,在工作上遇到一点不平等就称为挫折;而有的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做着不对的事,可他们背后的故事,无不让人心酸,他们轻描淡写说出的苦难,多是生离死别命运无奈。
好人或者坏人到底该怎么界定?骆十佳感觉到越来越迷糊了。
沈巡是好人吗?是吧。
妻子出轨,他还把房子存款都给了她;韩东赔了钱,要失去儿子的时候,他直接借了六十万给他,甚至不敢确定他有没有钱还;矿里出事,死了那么多人,骆十佳可以帮助他将损失减到最低,他却坚持要挨家挨户亲自谈判,合理赔偿;长治出事,所有的压力他都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