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梁安第一次注意到她,迟到的女生,以前没见过她上过这门课。
她穿着白t恤、牛仔裤,肤色白的快赶上俄罗斯人,可是梁安喜欢的类型是健康匀称,不要太瘦,皮肤最好是小麦色,她没有一样符合,所以他只看了一眼,就和郭扬帆一起趴下睡觉。
也许是桌面太硬,或者昨晚睡得太早,梁安没趴下多久便起来伸个懒腰,撑起下巴,懒散的目光从讲台移到斜前方。
迟到的女生正在专心的听课,她轻轻皱着眉,几缕头发垂落在脸颊,因为梁安近视的缘故,其他的看不太清楚,包括她的五官。
但是,这样模糊的感觉,就像他曾去过的加州红树林,参天高的树木,仰头可以清晰的看见,光线的轨迹穿过树叶,穿过微风,穿过年月的时间,宁静的远去。
一般被别人长时间盯着打量,肯定会有所察觉,她当然不例外,转头精准地捕捉到梁安的视线。
梁安再瞎也看得见她发现自己,于是他慌忙转向窗外,瞬间迎上强烈的日光,刺得他迅速闭上眼睛,用口型骂了一句美式脏话。
这时,他听见有人轻声的笑,在那个女生的方向。
梁安回头,只能看见她的轮廓,听见蝉在树梢上又掀起一阵嘶鸣,还有风声,唰唰地掠过。
他用手肘捅一下旁边坐的人,郭扬帆很是不耐烦的爬起来,低声抱怨,“搞什么。”
梁安下巴朝前一推,郭扬帆顺着方向看去,眼皮一抬,“阮灵芝?”
梁安眼睛一睁大,表情就像说着,你是怎么知道。
郭扬帆压低声音解释,“我们院的美女,远近驰名。”
梁安好奇的问,“长得好看?”
郭扬帆面露诧异,“你看不见啊?”
梁安诚实的摇摇头。
“看不见你瞎整啥,睡觉!”郭扬帆嫌弃的说完,又趴在桌面上,后脑勺对着他。
整节课的时间,梁安一直在寻求机会跟她打声招呼,想和她交个朋友,在他的观念里朋友再多也不嫌多,特别是难得他有好感的人。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阮灵芝马不停蹄地跑到讲课的老教授那去,梁安见此情景立即刹住脚,拖着醒来还迷迷糊糊的郭扬帆,迅速走出教室。
那位老教授是他爸爸梁以秋的友人,他几乎是看着梁安长大,也是推荐梁安来这所大学念书的人,所以用不着梁以秋嘱托,他平时就在关注着梁安的一举一动。
梁安第二次注意到她,是在学校庆周年的汇演,他在后台帮郭扬帆搬道具。
她挽着头发,穿着正红色的旗袍,上面绣有纹理森森细细的折枝牡丹,双手捧着一盘茶具,梁安想也不想就放下道具箱,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茶具,替她拿到暂时昏暗舞台上。
阮灵芝还怔愣着,就看到他用眼神问自己是不是这个位置时,她马上回过神,点点头。
梁安走下来,对她扬起笑容,偏暗的环境里,还可以看出他一口整洁的牙齿。
他刚刚抬手想打招呼,阮灵芝碰巧听见李碧珠呼唤,回以感谢的一笑,匆匆离开。
后来的表演,梁安站在上台的阶梯下看着舞台,角度问题,灯光太抢眼,她耳环反折的光线,几乎挡住半张脸,还是没能看清她的模样。
奇怪的是,即使是模糊的轮廓,也像一颗种子,埋进他的脑中挥之不去,转眼茂盛成林。
蝉鸣、轻笑、旗袍、她垂下眼睫,有风来的时候,反反复复的回想。
梁安思考一晚上,连篮球都没出去打,坐起来说道,“我想和阮灵芝交朋友。”
郭扬帆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回的说,“你先把人家名字念顺溜了,然后再去搭讪,顺便给我们也介绍介绍。”
梁安想了想,撇嘴,“但我不想她和你们说话。”
郭扬帆‘切’一声,“你喜欢她就直说,还什么交朋友,是交女朋友吧。”
梁安睁大眼睛,“我喜欢她?”
郭扬帆拔掉另一边耳机,回头反问他,“你不喜欢她?”
梁安皱起眉,“不知道。”
郭扬帆感觉好笑,“你没喜欢过人吗?”
程成撩开床帐,也加入话题,“你不是谈过的嘛。”
“因为她们是我喜欢那样的类型,然后她们说,嘿,我觉得你真不错,我们交往吧。”梁安混合中英文的方式解说着。
程成马上应道,“对啊,你不是喜欢那种金发的比基尼辣妹,阮灵芝怎么看都不像啊。”
梁安恍然的说,“那我应该是喜欢阮灵芝,因为她不像。”
郭扬帆哭笑不得的回头继续打游戏,“什么鬼理论。”
程成举手说着,“我也喜欢阮灵芝。”
梁安立刻沉脸,“不可以。”
程成横眉瞪眼,“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凭什么说不可以。”
梁安没有应话,而是用手指着他,点了点,威胁的姿态。
郭扬帆没兴趣参加他们的抢人大战,“加油啊,无论是谁,我等你们好消息。”
梁安认真的点头,突然又说,“其实我没看见她长什么样,你们有照片吗?”
闻言,郭扬帆和程成开启目瞪口呆模式。
暗恋对梁安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只要是认识他的人,基本都知道他喜欢阮灵芝。
可是,即便如此,阮灵芝终究还是和别人在一起了,而且横刀夺爱的人是他的朋友何思淼。
梁安知道爱情这东西,没有先来后到的说法,还是忍不住抱怨,“早知道我就去表白了,为什么一定要先经常出现在她眼前,好像浪费时间。”
当初指导他实行这条理论的郭扬帆,求饶道,“大佬,我错了,我再也不给你瞎出主意了。”
梁安凝重的摇头,“不怪你,是我听了你的。”
郭扬帆哭笑不得,“这不还是在怪我吗。”
看着梁安情绪低落的模样,程成啃着苹果打包票,“明天我给你介绍一个医学院的美女。”
却被他一口回绝,“不要。”
梁安以为睡一觉就会好起来,一切回到正常的轨道,除开尽量躲避与阮灵芝遇见的场合。
但是,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一节公共课。
梁安瞥见斜前方,有一个女生低着头,正在专注的写着笔记,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侧脸,笔触在纸上沙沙响,只是相似而已,他愣一下,没有想到,喜欢一个人的时间,可以这么出人意料的长,长到他自己也觉得可怕。
那天晚上,郭扬帆塞给梁安一罐百威,说着楼下的宿舍有人过生日,他们用快递箱装满一罐罐啤酒,躲过宿管的耳目带进宿舍楼来分。
梁安刚好接到一个电话,拿着啤酒走出宿舍,站在走廊的阳台,一边举着手机贴在耳旁,一边手打开易拉罐的环,随着嘶的一声,水汽冒出来。
他靠着阳台,夜风拂面,凉意阵阵,听手机里老教授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来上课?”
梁安笑着回答,“很快啊。”
老教授马上唠叨他几句,言语带点威胁,大概意思是如果他再缺课,关于那位同学实习资格的事,反正还有时间改变人选。
结束通话,梁安仰头喝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滚进喉咙,他转身想走回宿舍时,就在一间宿舍的门后,顿然停住脚,隐约听到他们在议论一个名字。
“我也就是和她玩一玩,她倒是挺认真的,这点还算是可爱吧。”
这是何思淼的声音,梁安听得出来。
一个不熟悉的声音,笑着催促道,“那你赶紧把她睡了,然后分享一下细节造福我们。”
另外一个人跟着说道,“刘宇同志,你这思想及其龌龊,不过我喜欢……”
听到这,梁安直接闯进门,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沉声道,“何思淼,把话说清楚。”
“梁安!”何思淼毫不客气地挡开他的手,与他对视着说,“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喜欢阮灵芝,所以我才要玩她,你也不是什么都能得到。”
梁安抿唇没有再废话,甩开手里的啤酒罐,一拳挥过去,揍在何思淼脸上。
霎时,旁边两人才反应过来,“喂!你干什么!”
梁安在美国就不是一个乖乖读书的好学生,下手极重,何思淼往后退几步才站稳。
接着,何思淼的一句话,让他豁然明白,发展成现在的局面,一半原因也在梁安自身上。
梁安刚入学的时候,看到何思淼就像见到亲人,几乎是扑上去给他一个拥抱。
别人自然会问起他是怎样与何思淼相识,梁安或许因为心无芥蒂,所以解释的一清二楚。
何思淼得益于梁安父亲的慈善事业,但在他自己看来,从小他就是梁以秋资助的一名家庭贫困儿童,少年时期常被邀请去美国,到梁安家里做客,合几张影给梁以秋的公益事业做新闻。
这些事何思淼视为耻辱,他从未提起过,梁安这么一抖露,他身边的人明面上不说什么,暗里是可想而知的嘲笑,自然也不会有人高看他几分。
何思淼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轻蔑地笑一声,痛快的说了,“你爸也是虚伪到让人作呕,他看我们的眼里就写着低贱的穷人,老子给你们钱,还不快点跪下磕头来感谢我。”
梁安瞬间血气上涌,胳膊被两个人架着,他一抬腿更是不客气,直接踹到何思淼腹部。
何思淼一个趔趄,头撞到固定床铺的钢板,这结结实实的一撞,他开始耳鸣晕眩,紧接着袭来的黑暗吞没意识。
救护车停在茫茫夜色中,地上的易拉罐流尽啤酒,原先的白沫也已经干涸。
诊断结果是脑震荡造成的暂时性昏迷,目前没有生命危险,等人清醒后需要留院观察,而何思淼的母亲不知道受谁的鼓吹,执意要起诉梁安故意伤害。
梁以秋得知这个消息,第一时间通过国内的朋友阻止何思淼母亲,他给出承诺,站在对何思淼精神保护的考虑,等他康复以后即办理转校,转到国内一流商务大学,学费由梁以秋支付,毕业推荐他到外资企业工作。
这笔丰厚的赔偿,不出意料的换来和解,何思淼母亲取消了民事诉讼。
同时,梁安也因为这件事,被梁以秋勒令停止在这里的学习,即刻回到美国。
李碧珠差使她近来收服的一个小学弟,去医院探望何思淼,他却正好碰见一个穿着黑色帽衫的男人走进病房。
他悄声靠在病房门口,看着梁安大步上前,他对床上躺坐的人视若无睹,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直接扔在病床上,冷声道,“和她分手。”
何思淼呵笑一声,“我凭什么听你的?”
梁安冷静的说,“你不这么做,我就接受你妈妈的起诉。”
如此,梁安会留下案底,他会拿到一点赔偿金,而梁以秋提出的补偿条件,将会全部成为泡影。
何思淼拿过手机打开短信箱,几秒后,举起来给他看一眼,猛地摔向病床旁的地上。
梁安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出病房,而站在门口窃听的小学弟,被突然出现的这人的气场吓怂了,连连后退摆着手,“我只是……”
梁安没有任何表情地看他一眼,便迈步离去。
小学弟咽下口水,犹豫片刻,战战兢兢地走进病房,“学……学长。”
何思淼置若无闻,看着紧闭的窗外,混合着医院的气味,真像一个被酒精浸泡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