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若第一个孩子已经四个月大了,不想她倒是个能生的,刚做完月子,又怀上了,肚子里的也两个多月了。翠红也在这年的秋末怀上了。花二郎南来北往,生意做得颇大,西北部的一个族长看上了他,有意招婿,被他给推拒了。耶律瑾瞧上他的经商天赋,有意收为己用,开办官商,花吟本当他不会应下,谁知他不仅应下了,还应的颇为爽快,气的花大义又吹胡子瞪眼,好几天吃不下饭。
于花大义来说,他始终忘不了自己是周国人,若说女儿跟了金国的王那是形势所迫,但儿子们从官与否却没有人逼他们。但花勇正值意气风发干一番事业的大好年纪,若要他一辈子赋闲在家,日子久了,他心内难免要生出一股壮志未酬的心酸郁气,耶律瑾倒是提过,朝中武将官职,三品以下随他挑选,花勇心中有疙瘩,婉拒了。却不想,一日偶遇王泰鸿,二人一见如故,把酒言欢,世人皆知王泰鸿巧舌如簧,几壶酒下肚,花勇宛若茅塞顿开,反央王先生殿前说些好话,许他个一官半职。
耶律瑾听了王泰鸿的话正想将花勇发往军队领个缺儿,王泰鸿进言,不若留了花勇做贴身侍卫,一来花勇功夫确实不错,如今乌丸大将军晋升都元帅,公务繁忙,不若昔年能贴身保护陛下跟进跟出,陛下身边实在需要一个放心得下的人护卫。二来他在周国本就是做过禁军的,宫内行走,倒也是驾轻就熟,耶律瑾无可无不可,也就应下了。
而王泰鸿如此安排,不过是替花吟着想,想让她在宫内多个照应罢了。
都说帝心难测,谁知恩宠能持续多久,花吟若有子嗣傍身倒也不怕,可如今她一直无子,又兼她本就有小神医之名,王泰鸿就不得不怀疑她是否于子嗣上确实有些难为。而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又无形中加重了他的怀疑。
王泰鸿本就不是恶心肠之人,只是于大义上,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这两年多相处下来,都说日久见人心,说不得也生出了怜惜之情,更何况,他曾经还差点杀了她,如今她盛宠不衰,也不曾吹过枕边风,报昔日之仇,王泰鸿倒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举手之劳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且说,耶律瑾独宠花吟,底下贵族早就嫉妒的红了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花吟的肚子上大做文章,次数多了,时日久了,就连拓跋太后也扛不住压力了,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储一事,关乎社稷命脉,并不仅仅是帝王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王朝的大事。
这日,太后在一众耶律家族亲的热络安排下,寻了个赏梅的由头,在宫中大摆筵席,宴请各家的贵妇贵女,一派的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花吟早几日就从兰珠嬷嬷那得了消息,这日故意闭门不出,虽心中免不了凄惶,却也能自得其乐。
大抵是廊上湿滑,一个小太监没注意,快步过来时,摔了个狗吃屎,花吟就站在屋檐下,刚巧瞧见,一时笑的不可自抑,恰好素锦闲来无事,到了这边来,远远听到她的笑声,不觉怔了一下。
“前头莺歌燕舞,无不使出十八班的武艺引得陛下一顾,你倒是心大,竟乐成这般?到底是何事值得你这样?”素锦放开嗓子一面说着一面走了过来。
花吟循声看去,不紧不慢的迎了上去,笑言,“我正说寒冬无情,满园衰败,素锦姐姐这就来了,你这一来,仿若这满园春色都回来了般,刹那繁花似锦,刹那遍地芳华。”
二人肩并肩,沿着甘泉宫不大的院落内边走边说。
走了一会,素锦叹了口气,说:“看来陛下真是多虑了,巴巴的派了个小太监去我宫里叫我来跟你叙叙话,劝你不要多想,那是太后亲自主持的赏梅宴,他总要给个面子。可我瞧着你,哪像是有半点不高兴的,倒比陛下还想得开。”
“不然呢?”花吟伸手捻了一朵梅花在手,笑语晏晏,“如今我临崖而立,前头是万丈深渊,身后只有陛下可依仗。我若没有陛下,便是万劫不复,那些恨不得食我肉,饮我血的豺狼顷刻间便能将我撕的粉碎。但陛下若没了我,照样王权在手,美人在怀。我与他本就天差地别,若心不再放开些,岂不一刻钟都活不下去?”
素锦不料她会说这些,顿了顿,方肃了神色,压低声音道:“你既然知道,就更应该抓住陛下的心啊,若是没了陛下的宠幸你该怎么办?如今你身份不明,待陛下守孝期满,尚有一年半有余,世事无常,你既活的清醒,该当为自己筹谋。”
花吟扬了脸,面上的笑容天真纯粹,说:“机关算尽到头来人财俩空的大有人在,倒不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师父说,若我拿真心待人,那人必拿真心待我,我信她老人家这句话。”
素锦笑了,“也罢,也罢,陛下他瞧上你可不就是因为你这份纯粹。”
花吟摇头,“他把我想的太好了,我总怕我自己没他想的那般好,终会叫他大失所望。”
素锦也没在意,想了又想,还是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花吟,我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且说来听听。”
素锦面上微红,欲言又止,终还是问道:“你是大夫,自己的身体该当清楚,你……怎么就一直没有消息呢?”花吟愣了下,还是听懂了。素锦问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我没旁的意思,你莫要多想,只是你万事不为自己筹划的性子,我实在不知该说你对还是错,但这桩事,关乎你的终生幸福,你不能不当回事啊。”
花吟想了想,拉了素锦的手,回了寝殿,打开一个匣子,里头针线凌乱,还有些绣的乱七八糟不成样子的小肚兜,花吟展开了其中一个,笑着说:“素锦姐姐放心好了,我身子好的很呢,只是怀孕一事上不着急,我想手头的事告一段落了,身子调理的再强健一些,就准备要了。况且坐月子很重要,得选一个不冷不热的天,最好天是一天天变热,这样大人舒服,小孩子也好服侍。所以我算了算,这大冬天的倒不宜受孕,待明年春末怎么样?”她说的眉飞色舞,喜上眉梢。
素锦惊得瞪圆了眼,说:“怀孩子这事也能计划的?”想了想,大惊失色的捂住嘴,道:“你不会一直以来都故意不怀孕的吧?这是陛下知道吗?”
花吟恍觉失言,顿了下,说:“他当然知道,”知道她身子虚弱不易受孕,却不知她一直在服避子丸而已。
只是先头,花吟也不知该如何跟耶律瑾解释,只怕他查出她身中烈焰红蕊之毒,是无论如何都要找出幽冥子的,而幽冥子正邪站俩边,性格捉摸不定,尤其她和他尚有五年之约,只怕他会搞破坏说出情蛊之事,若是依了耶律瑾的性子,那后果难以设想。因此花吟只想着拖一日算一日,等二人感情稳固了,最好连孩子也有了,在找了机会慢慢的告诉他,只盼着他念在孩子的面上,怒火平息少许。
过去的两年多,她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总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至于前头的莺莺燕燕,想那么多做什么?如今他爱她,她亦爱他,才不要平白的想多了,影响了俩人的感情。
花吟手中摆弄着绣工丑的不成样子的小肚兜,脸上洋溢着暖暖的幸福,却突的想起一事,道:“王大人似乎对素锦姐姐颇为上心,姐姐何不嫁了他,后半辈子也有了依仗?”
素锦淡笑着摇了摇头,“那个王泰鸿,风流倜傥倒没几个能及得上他的,我与他发妻赵倩儿昔年还以姐妹相称,倒也能处得来,只是我这身子已经毁了,生不出孩子了,女人要是不能生孩子,还要男人做什么?陛下待我义重,在这大金王宫,我尚是一宫之主呢,吃喝用度从不缺我,若我嫁去了王家可不见得有这般待遇,俩相比较,只是多了个男人而已,损失倒是不小,若是你,你选哪样?”
花吟想了想,点头附和,“也对,男人多不长情,哪及子女可靠,若无子女不若独身一人,也免得受那些闲气。”
二人相谈甚欢,大笑出声。
正闹着,耶律瑾自外头走了进来,说:“你俩个说什么呢?竟笑成这样!”
花吟忙将那装着小肚兜的匣子塞被窝里,上得前来,道:“这才多大一会,前头的赏梅宴都结束了?”
耶律瑾抖着身上的雪,宫人接过他的斗篷,他不耐烦道:“什么赏梅宴,就看到一群妖魔鬼怪在我跟前乱晃,晃的我眼晕。”
素锦款款施礼跪拜,退了下去。
耶律瑾捧住花吟的脸不让她动,花吟奇怪,“你干嘛?”
他回答的一本正经,“洗眼睛。”
花吟起先没听明白,旋即反应过来,若不是碍于身份,真想破口大骂他“缺德”。
耶律瑾说:“冬至那天冬狩,你和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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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冬至,耶律瑾起了个大早,亲自给挑了衣服,指点着宫女为她打扮的颇为精心。
花吟起先不解,到了狩猎场,看到那些达官贵人都带了自家女儿,顿时恍然大悟,耶律瑾自马车内将她抱了出来,径自放在自己马背上,低声道:“你说那些人怎么就不明白呢,他们那些个丑八怪妹子女儿外甥女侄女的又怎比得上你一根脚趾头。”
花吟忙去捂他的嘴,离他近的大臣已经听了去,面上都有几分讪讪。
不得不说,花吟这俩年被耶律精心养在身边,各种好东西都紧着她用,如今正如一朵鲜花,盛极绽放。
小姐们是嫉妒的翻了天,但频频朝她看来的公子哥倒也不少,只是碍于陛下威严也就逮着机会偷瞄俩眼而已。
有人心里就说啦,“也难怪陛下旁的女人都看不上了,要是我府内能养着这么一位天仙,叫我散尽府内大小女眷,从今后只守着她一个也甘心啊。”
自然有道是陛下艳福不浅的,也有因妒生恨,心内大骂花吟是妖精变化而来,迷惑王上的。
半个时辰跑了下来,耶律瑾没猎到什么活物,尽带着花吟玩儿了,后来见花吟有些累了,便放了她去休息,说:“该是孤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你乖乖待着,等我回来!”
耶律瑾说完便走了,他前脚刚走,一个长相丰腴的少女便往这边凑了过去,花吟认识她,她叫多珠,是乌露大长公主的女儿,曾经想许给耶律瑾的那个。
侍卫拦住了她,多珠过不来,急的朝她喊,“哎!哎!姐姐,这边,这边……”
花吟相装作看不见都不行,只得让侍卫放她过来。
多珠便乐滋滋的跑了来,她是个长得圆圆乎乎的女孩子,眸底清澈,倒不像有何心机的样子。花吟想起以前大海跟她描述过,多珠曾经如何的风情万种的去勾引陛下,如今看来,叫这个么单纯的女孩子勾引人委实难为她了。
多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姐姐,你长的真好看。”
花吟一愣,尚不及答话,多珠又说:“陛下长的也非常好看,可是他太凶了。”
花吟突然觉得这个多珠还挺有意思的。
多珠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说:“拓跋嵘是你二哥?”拓跋太后赐花家拓跋姓,住拓跋族老宅,因此花二郎在外人跟前也改了姓。
花吟点头。
多珠又说:“你二哥长的最好看。”
花吟无语了,敢情这小姑娘就来跟她说谁谁谁好看来了。
多珠突然一把激动的抓住她,“我喜欢上你二哥了,他不仅长的好看,人也温柔风趣。可是我公主娘不同意,你二哥知道我喜欢他后,就对我不冷不热了,你是她妹妹又是未来王后,要不你帮帮我呀!”
花吟始料不及,整个人有点裂。
多珠拉住她不放,“你劝劝你二哥娶我呗,然后你再跟我王上表哥说一声,让他给我们下一道圣旨赐婚好不好?”
花吟说:“那你自己怎么不跟你王上表哥说?”
多珠嘟嘴,做泫然欲泣状,“他好凶的!”
花吟无奈,“可是男婚女嫁总要个你情我愿吧,得我二哥也喜欢你,我才好撮合你们啊。”
多珠不高兴了,小嘴嘟得老高,“他要是喜欢我,我也用不着求你啊,我们自己就先来个生米做成熟饭了,到时候我娘不同意也得同意。”
花吟,“……”
多珠又利诱道:“这样吧,如果你肯帮我将这事办成了,从今后我给你当小妹,我就不跟你争王后啦,而且啊,其他女孩子要跟你争,我负责帮你打跑一部分,你看怎么样?”
姑娘,这事要办成了,你就是我二嫂了啊!还当什么小妹啊!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时辰,突然一阵狂风,下起了大雪,宫人们说陛追着一只雪狐去了林子深处,说要猎来讨娘娘喜欢。只是雪越下越大,老王爷做了主,让所有人都先移去行宫休息。
只是渐渐的天色暗了下来,大雪越积越厚,派去寻找陛下的人终于回来了,说是:“风雪盖顶,前路不识,陛下失踪了!”
☆、第246章 变故
耶律瑾失踪了,只见不断有人被派出去找寻,却一直都没有消息,花吟心急如焚,数次要亲自去寻,却都被耶律家的亲族给拦了下来,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花吟终究忍耐不住,推开阻拦的宫人,无论如何都要出了行宫,却被守门的侍卫强行拦下,侍卫态度蛮横,几番推搡,花吟被推倒在地,随即门外传来落锁的声响。花吟心内骇然,自她入宫后,不曾有任何宫人、侍卫敢对她如此无礼,况那些侍卫也面生的紧,一股自骨髓内涌起的可怕预感旋即升起,迅速蔓延至四体百骸。惊的她全身血液仿若凝结,整个人久久不能回神。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她一人,无人生火,无人掌灯,花吟冻的手脚发凉,全然未觉。她趴着门缝朝外张望,只看到来来往往的铁衣铠甲,月光下闪着寒光的银刀金戈,到了下半夜,房门终于被人打开了,花吟惊的站起,来人也不言语,径自上前用绳索捆了她。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将陛下怎么样了?”
“陛下?”领头的小统领哈哈大笑,“这一夜过后就要改朝换代了,你跟我说陛下?哪个陛下?不过爷瞧着你容色姣好,不若从今后跟了爷……”
一人上前一脚踹开小统领,黑着脸厉斥道:“你跟她费什么话!赶紧走!”言毕一掌朝花吟身后推了一把,花吟踉跄几步,险些又要栽倒。
只听身后骂骂咧咧,言辞污秽不堪。
夜深风寒,花吟一脚踩下去,积雪没入膝盖。一行几人,既未备轿,亦未骑马,只徒步而行。
花吟不敢多言,更不敢墨迹生事,只裹紧身上的狐裘,生怕这些膀大腰圆的男子心生歹意。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突然盯住了他们,侍卫们紧张起来,吆五喝六的围成一圈,高举羊角灯照向远处,生怕还有狼群隐在暗处。
花吟看着这些人紧张的样子,心里暗道:“或许这是个好机会。”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野狼身上之时,她突然提步朝那双绿油油的眼睛跑去。
她此举简直就是不要命,但花吟想的明白,若说前有狼,那么后头这些人就是虎,左右不过一死,不若赌一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武夫们先是一惊,继而大喝一声,“回来!”随即提刀追了去。
那头野狼未料有此变故,大抵是被吓到了,四蹄悬空朝后跑去,很快的隐没在黑暗中。
花吟没了命的狂奔,但积雪深厚,步履艰难,猎猎风声,她似乎都能听到身后武夫的粗喘声。
头皮陡然一紧,武夫揪住了花吟飞在风中的几缕发丝。
然,几乎在同时,一声惨叫响起,夜幕之下,摔落在地上的羊角灯照出一片惨烈的景象,原先调戏花吟的那个小统领被一头饿郎咬住了脖子,鲜血四溅,皮肉在惨白的雪色下狰狞的收缩着。
随即又有一头恶狼扑来,加入了撕咬。
惊骇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那个抓住花吟的武夫哪还有心思管花吟,用力一拽将花吟拽倒在雪地中,又提刀奔了回去搭救同伴。
花吟埋在雪中,脑子只混沌了片刻,旋即清醒,顾不得许多,拔腿就跑。
身后有叫喊声,咒骂声。狐裘碍事,花吟一面跑一面解了狐裘迎风狂奔,这没头没脑的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总算是身后没了声响,可空旷的天地间,一片死寂,花吟茫茫然的站在雪地中,定了定神,估摸着方向,这才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向京郊大营。
若是那些人早有筹划,耶律瑾真的遭遇不测,王宫肯定是回不去的,为今之计,只能冒险去京郊大营一试,耶律瑾素来重视军权,一手掌控,统帅是乌丸猛,那里上上下下都是耶律瑾的人。
花吟实在想不明白,这些造反的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
天寒地冻,花吟的四肢早就冻的没有了知觉,金国的冬季要比周国冷的多,在这样缺少食物的季节,更有猛兽时常出没,不幸中的万幸,自被恶狼袭击得以脱身后,花吟再未遇到觅食的猛兽。
天蒙蒙亮,四周的景物总算有了模糊的轮廓,花吟站在一处陡坡上远眺,视野内隐隐烛火,大营的轮廓就在眼前,谈不上喜悦,更多的是恐惧,若说京郊大营也被那些人控制了,她真的不知该何去何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