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婆信以为真,让老疙瘩在头前带路,一前一后,俩人出了山,来到山脚底下,有这么一个小木屋。老疙瘩抬手点指:“师婆,这就是我住的地儿,我媳妇儿就在屋子里头。”
师婆说:“那你把她叫出来我看看。”
老疙瘩说:“这新媳妇儿刚过门,让她出来多有不便,您还是自己进去看吧。”说罢走到近前拿手一推这屋门,转身又说:“师婆,我把她交给您了!”
师婆信了老疙瘩的话,迈步进了屋,这前脚刚进去,老疙瘩从外边一把就把这屋门给拽住了,“咔嚓嚓”一把大铜锁,锁了个严严实实。这时候,旁边儿树林子里边儿那搬杆子的也到了,把这苞米杆子拿出来,顶在屋门外边。接下来他跟老疙瘩把事先准备好的干草一捆一捆地搬过来,把这屋子团团围住,放起了一把大火。二人之前已经布置好了,在屋子里边涂满了黑狗血。师婆一进屋就知道上了当,奈何这一屋子的黑狗血,任凭她道行再大一时也施展不出来了,屋门上了锁又让这苞米杆子给顶住了,结果让这一把大火,活活烧死在了屋中,直烧得房倒屋塌,恶臭之气,传出去十里开外!老疙瘩捡了一条命,可从此之后又穷了,三十来岁染了一场重病一命呜呼,他这场黄金梦终究是没有做成!
在大兴安岭一带,类似的传说非常多,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榛子讲的只是其中之一。我早听腻了《林海雪原》,而今听上这么一段神鬼妖狐的民间传说,真觉得没过够瘾,还想让榛子再讲一段。没想到榛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你们在黑山头古墓中瞅见的九尾狐壁画,到底是个啥样啊?”她这话一出口,我和胖子二人全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从黑山头古墓中逃出来,从没对外人说过半个字,榛子怎会知道?不用问,我和胖子当中,一定出了叛徒!
我鼻子都快气歪了,多少革命先烈的牺牲都是由于叛徒出卖告密!在上黑水河插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当然没有将我们在辽代古墓中躲避暴风雪之事说出去,想来想去不会再有别人了,准是胖子说的!守住这个秘密的约定,一字一句言犹在耳,怎么扭头就忘了?组织性纪律性何在?如此简单的保密条例都无法遵守,将来一旦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我还怎么指望你在我的指挥下冲锋陷阵消灭苏修美帝?不说出去有两层顾虑,一是怕有人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在当时那个年代,这种能人可太多了,随便扣上一顶帽子也够我们喝一壶的;二是狐狸于我们有恩,至少从结果上来说,狐狸带我们进了古墓,我们才避开了狼群和暴风雪逃过一死。那一带的狐狸将黑山头辽代古墓当成埋骨之处,虽然辽墓早已塌毁,里边的东西也让人盗光了,可一旦声张出去,说不定会有人去找辽墓中的黄金灵芝,岂不是对不起狐狸?胖子这张嘴从来没个把门儿的,成天胡吹乱哨,该说不该说的都往外扔。
我正要批评他,他却先声夺人,认定是我说出去的,但是口说无凭,打折骨头你得对上茬儿,还真不好认定是谁说的。我心想与其纠缠不清,倒不如直接问问榛子,就问她:“二妹子,你是听谁说我们在古墓中见过九尾狐壁画?”
榛子说:“那还不是你们俩自己说的。”
我和胖子一脸茫然:“奇了怪了,我们怎么不记得跟你说过?我们什么时候说的?”
榛子说:“之前你俩不是打死一条偷鸡蛋的土皮子吗?四舅爷不是老高兴了吗?他不是把苞谷酒都搬出来给你俩喝了吗?你俩不是全喝大了吗?不就那会儿说的吗?”
我们两个人一听这话全傻了眼,那是大舌头吃炖肉——谁也别说谁了。再仔细一问榛子,原来我们被狐狸带进古墓,躲过了暴风雪和狼灾,还发现了黄金灵芝,在黑水河上下已经无人不知,不人不晓,我们自己却还蒙在鼓里,这个秘密再也不是秘密了!
不过黑水河一带的人,祖祖辈辈在深山老林中猎鹿,灵芝、云芝见过不少,可没听说世上还有黄金灵芝这么个玩意儿,当地人又非常迷信,觉得那是墓穴中长的东西,活人吃了好不了,因此没人去打这个主意。但是墙里头说话墙外边儿有人听,大路上说话草坑儿里有人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过了几天,屯子里突然来了两个打猎的。这俩打猎的是一对兄弟,说是亲哥儿俩,老大叫大虎,老二叫二虎,不是黑水河这边的人,听说是打长白山过来的,大老远专程来找我和胖子。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两个打猎的为何而来,先带他们到窝棚中坐下,让榛子烧了水给他们喝。
我一打量这二位,全是猎户装扮,各背了一杆鸟铳。大虎三十岁上下,体魄魁梧,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两只眼睛特别亮,虎踞狼顾。虎踞是指此人的身形态势,往下一坐如同虎蹲;狼顾可不多见,那是形容左右张望的样子和狼一样。这个人左顾右盼之时,光是脖子扭,肩膀一动不动。我听我祖父说过虎踞狼顾之相,此前却没见过。
再看大虎的兄弟二虎,如同得过麻风的人,头上严严实实裹了一块大头巾,两边脸上各有一贴狗皮膏药,几乎看不见长什么样,“吱吱呜呜”地很少吭声,旁人跟他说上十句,他也答不上一两句。大虎却能说会道,他带了一个袍子皮口袋,一边说瞧瞧我给你们小哥儿俩带了啥好嚼头,一边让二虎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包奶糖块。我们哥儿俩连同榛子看直了眼,在这大山里边糖块可太难得了,什么意思这是?无功不受禄,白给我们的?打猎的二虎掏了一包糖还没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捆血肠、整整四条特级战斗牌香烟,摆到我们面前,往前这么一推。与这四条战斗烟相比,那包糖块和一大捆血肠也不叫什么了。大虎倒也直来直去,他说:“你们甭纳闷儿,我哥儿俩来这趟,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正所谓有求而来。有求于人不好空手上门,可是刚开春,打不上成色好的皮子,这不头几天打了只豹子,眼下这时候豹鞭足崩,换了这些个东西,全给你们带来了,千万别嫌寒碜。”
随即他又说明了来意,原来大虎和二虎祖上是长白山打官围的猎户,什么叫打官围呢?说白了就是给皇上打猎,这哥儿俩如今还吃这碗饭,不过改成给首长打了,不仅打猎,深山老林里稀罕的好东西有啥整啥。前几年他们上山打貂,风大雪大的时候貂皮才好,二虎没留神掉进一个山洞,惊动了蹲仓的黑瞎子,好在命大躲过一死,可还是被黑瞎子一爪子下去挠掉了半张脸,裹了头巾贴上膏药才敢出门,否则非把人吓出个好歹不可。他们听说兵团上有几个知青,在边境上让狼群围了,居然被一只狐狸带进一座古墓,躲过了百年不遇的奇寒和狼灾,而那座古墓中还长了黄金灵芝!他们先祖给朝廷打官围,见得多识得广,按他们先祖传下来的话说,黄金灵芝仅长在龙脉上,稀世罕有,珍贵之至,乃是“仙芝”,而且能解百毒,有起死回生之效。当年的皇帝老儿坐拥四海,好东西见得多了,但一辈子也未必见得到黄金灵芝。大虎和二虎大老远从长白山来到黑水河,正是想让我们带领他兄弟二人,前往黑山头辽代古墓去摘那黄金灵芝。但那边全是覆盖着茂密原始森林的崇山峻岭,如果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古墓入口。
大虎许诺只要我们带他们找到辽墓,特级战斗牌香烟要多少有多少,还有可能立功受赏,因为这是个“任务”。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自以为水到渠成,我们一定会应允。没想到我和胖子“狠斗私字一闪念”,又把他带来的东西推了回去,东西全是好东西,我也真想收下,尤其是四条白签绿标的战斗牌香烟。那可是特级烟,上边比普通战斗牌香烟多出一行字“紧跟伟大领袖在大风大浪中前进”,不仅烟味儿正,还是少见的硬纸烟盒。在那个年代来说,身上揣一包这样的香烟,会使人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优越感,掏出来就长脾气。但这俩打猎的来路不明,说什么给首长打官围,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出儿,怎么看这二位怎么像打威虎山上下来的!
第八章 黄金灵芝
我和胖子看出来了,这两个打猎的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却连封介绍信都没有,还冒充什么“打官围”的,无非想要辽代古墓中的黄金灵芝!相书上说“虎踞狼顾乃恶相”,虽说那是迷信,但我怎么看这俩打猎的怎么不是好人。即使他们说的是真话,许给我们这些个好处,比如立功受赏之类的,以为我们会应允下来,那也太小瞧我和胖子了,纵然我二人非常想要那四条特级战斗牌香烟,可就是不想让人小瞧了。你越是觉得我们会收下,我们越是不屑一顾,就这么傻傲!
我干脆给这二位来了个一推六二五:“不知您二位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要么是你们听错了,要么是你们找错人了,当初我们在兵团17号农场遇上狼灾和暴风雪那是不假,确有此事,之后我们躲进了一个狐狸洞,这才捡了条命,哪儿有什么辽代古墓啊!退一万步说,我们真进了辽墓,并在墓室中见到了黄金灵芝,我们又不是傻子,不知道那玩意儿好吗?当时为什么不带出来?这不是说不通吗?”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翻过来掉过去我只有这一番话。
好不容易把这二位打发走了,我和胖子小声嘀咕,从今往后统一口径,再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们那天喝多了胡吹,当不得真。原以为对付过去了,怎知才过了两天,在下黑水河插队的陆军突然跑来了,他带来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这还要从屯垦兵团撤销17号农场编制,陆军和尖果被分到下黑水河插队落户说起:在大兴安岭插队当知青,比在兵团开荒舒服多了,因为没有多少体力活儿,在通常情况下,屯子里仅给知青安排两个任务,当时有句话“一等汉子看青,二等汉子捕鼠”,比方说我和胖子在上黑水河看庄稼,这叫“看青”,看庄稼地的活儿最轻松,往窝棚中一待,膀不动身不摇,坐着就干了。要在别的地方,不是屯子里的“皇亲国戚”别想干这个活儿。其次是逮耗子的活儿,由于1910年满洲里首发鼠疫,疫情如江河决堤一般横扫整个东北,甚至波及到河北、山东等地,死人不计其数,后来伪满洲国时期也闹过两次鼠疫,也是闹得横尸遍野、人心惶惶,所以直到1969年我们插队落户的时候,灭鼠仍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任务。重要并不等于困难,不外乎下药放夹子罢了。
下黑水河一带耗子比较多,陆军他们这一批知青大多被派去捕鼠。这一来当地的耗子可倒了大霉了,知青们全是十七八岁,精力一个比一个旺盛,成天换着花样对付耗子,誓要把这种“偷社会主义粮食”的反动分子扫荡一空。而黑水河屯子里的猎户,对于逮耗子并不十分上心,因为在东北的迷信习俗中,耗子也是一位大仙爷,在地八仙中排行老八,又叫灰老八,半夜听耗子在屋梁上磕木头磨牙,谓之“大仙爷点钱”,惊动了大仙爷要破财。还有人在水边看见耗子骑蛤蟆,就说蛤蟆是大仙爷的坐骑,见了之后往往要下跪叩头,祈求大仙爷保佑,因为骑上蛤蟆的大仙爷道行太深了,至少两丈多深!这倒不完全是迷信,陆军他们一开始以为仅仅是民间传说,可在后来都亲眼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陆军平时经常看闲书,没事儿愿意动脑子,他发现下黑水河水泡子多,蛤蟆也多,这一带的耗子经常吃蛤蟆。水泡子里的苍蝇、蚊子,各种昆虫不计其数,蛤蟆的个头儿都不小。耗子往往趁蛤蟆不备,扑到蛤蟆背上,从后面咬住蛤蟆,蛤蟆让耗子咬得痛不可当,这才驮着背上的耗子一下子一下子往前乱蹦,不知所以的人见到,真能让它唬住了,其实根本不是大仙爷的道行深。陆军带头打破了这一迷信传说,下黑水河的猎狗也不少,在不打围的时候,他还教会了屯子中的猎狗掏耗子洞。在他的带领下,全屯的知青和猎狗一同发动了对耗子的总攻,一时之间屯子里再也见不到耗子了。
知青们没折腾够,浑身的劲儿没地方使,又大举发兵去扫荡山上的耗子,见了耗子洞就往里边灌水、呛烟,可他们忘了山上不光有耗子洞!当天晌午,知青们在山上找到一个洞口,正要来个水淹七军,怎知突然从洞中钻出一条大蛇!蛇头上长了一个肉冠,蛇身足有一米多长,五彩斑斓,张口吐信,喷出一股浓烟,前边的三个知青全让这股烟呛倒了,多亏有屯子中的猎户经过,拿鸟铳打死了怪蛇。而让毒烟呛到的三个知青,却性命垂危,口鼻中流出的全是黑血。这三个人两女一男,其中就有尖果。
下黑水河屯子里的一个老猎户告诉众人,那是一条五步蛇,毒性猛烈,如果是直接咬到,走不出五步必死!尖果等人虽然只是让怪蛇吐出的浓烟呛到,却也凶多吉少,并且不能往山外送,那会让血流得更快。我和胖子一听这话都急了,尖果是我们的革命战友,在屯垦兵团17号农场同生共死,至亲的兄弟姐妹也不过如此,要不是陆军吃饱了撑的唯恐天下不乱,去山上围剿耗子,尖果怎么可能出事?当时我们恨不得马上赶去下黑水河,看看尖果的情况,但是转念一想,我们赶过去也不顶用。事到如今,我和胖子、陆军三个人都想到了长在古墓中的黄金灵芝,听大虎、二虎说那是起死回生的至宝,或许可以保住尖果的命。
哥儿仨一寻思,带我们进入辽墓的狐狸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狐狸何尝不是如此?还是先救活人要紧,大不了多用纸糊几只鸡烧给狐狸。三个人打定了主意,收拾一应之物准备进山。榛子不仅胆大心热,还格外好奇,她也要去黑山头辽墓,瞅瞅九尾狐壁画和黄金灵芝。她是熟悉这片大山的猎户,从黑水河出发前往辽墓,要翻三架山过四道沟,途中全是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没有榛子带路还真不容易过去。而且榛子从小就跟着他爹钻老林子打猎,身手十分敏捷,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求个自保不成问题,我便答应让她一同前往。由于屯子里的人正在山上打围,猎狗和鸟铳几乎全带去了,深山老林中多有毒虫猛兽出没,万一遇上黑瞎子可不好对付,所以多少要带几件家伙防身!
日据时期,这片大山深处有一座屯兵所和一处机场。苏联红军击溃关东军之际,当地老乡趁乱搬了一批日军物资,全当宝贝一样藏在地窖里。榛子她可真舍得,从她爹埋在地窖的躺箱中给我们找了几身行头,一人一顶关东军战车部队皮制防撞帽、一双昭五式大头军鞋,四个人扎上武装带,再打好皮裹腿,胸前别上主席像章,挎上背囊和行军水壶,虽说东拼西凑,倒也威风凛凛。榛子带了弓箭防身,我和陆军各扛一柄猎叉。屯子里的鸟铳是一杆也没有了,还是担心会撞上黑瞎子,在没有枪支的情况下进入深山,总觉得胆气不足。在我和胖子的唆使下,榛子又去四舅爷家借了一支压箱底的老式猎枪,单筒单发,真可以说是老掉牙了,使用日俄战争时期的村田22式步枪改造而成,已经好多年没用过了,弹药仅有十来发,当地方言称之为“铜炮”,终究比没有要好。猎枪由胖子带上,另有一柄关东军战刀,给我背在身上。我让胖子将他在古墓中捡来得勾形玉也带上,且不说迷信与否,带了古代盗墓者传下的护身之物,下墓取宝才是那个意思。
那座辽墓毕竟是个空膛,连个棺材都没有,胖子觉得没必要带阴阳伞、棺材钉、朱砂碗,有村田22式猎枪和步兵锹已足够防身,仅将勾形玉揣在怀中。四个人以背囊分携“干粮、火种、绳子、马灯、九八式步兵锹”,又一人卷了一张狍子皮,仅有的一个手电筒也揣上了,从黑水河出发走进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去找古墓中的黄金灵芝。
深山老林中一没有人烟,二没有道路,成片成片的落叶松、白桦、灌草根据海拔高低依次分布,漫山遍野的野花,有的是飞禽走兽。广袤的原始森林中,腐朽木和风倒木随处可见,还有层层叠叠积累了千百年的枯枝败叶,深处已经腐烂,踩上去就会陷入其中,必须绕过去,走不了直线,别说没有地图,有地图也没用上,全凭榛子带路。一路上除了要提防能伤人的猛兽以外,还要当心各种毒虫和蛇,这玩意儿不是越大的越危险。传说原始森林里有一种不到一寸长的小蛇,毒性很弱也没有牙,但是会趁人睡觉之时用信子伸进人的鼻孔吸食脑浆,它的唾液能麻痹神经,脑袋被吸成空壳都不会醒转,因此我们必须轮流睡觉休息。一行人翻山越岭,穿过莽莽林海,饿了吃野果,渴了饮山泉,两天之后,终于来到了黑山头。
我们几个人上了一座高峰,四下里一望,一边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湿地,一边是群山巍峨,万顷林海犹如碧波起伏。胖子和陆军傻眼了,只记得辽墓在一处山坳中,从墓穴中出来的时候,林海被冰雪覆盖,可与此时完全不同,入口仅是一个土耗子掏的盗洞。黑山头方圆百十里,有多少山坳沟壑,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分别,这种情况下想找古墓的入口,无异于大海捞针。榛子虽是大兴安岭上的猎户,可以带我们来到黑山头,但对于古墓的位置却无能为力,胖子和陆军也束手无策。
我不止一次回想起我们在辽墓中的经历,一是由于这座古墓有许多离奇之处,二是我祖父当年也做过土耗子,他让我记下的《量金尺》中有寻龙之术,概括起来不外乎八个字“外观形势,内分阴阳”。古代权贵之葬,讲究形势阴阳,说白了就是要找风水宝地下葬,风水宝地大多在龙脉上。《量金尺》秘本有云:“千里为势,百里为形,势来形止,自成阴阳。”所谓阴阳之气,乃地中之生气,也称龙气,升而为云,降而为雨,所以才有“葬者乘生气”之说。我想起量金定穴秘术是“从大看小,由高到低,先观天地,再望龙脉”,不能光看这一座山,当即抬眼眺望,但见天地苍茫,一道道龙气从东而来,那是九条绵延起伏的山脉,簇拥着这座黑山头,似欲往西归去。黑山头的形势阔厚方正,四下里翠幔凭护,有如一座架辇。这个形势可大了去了,在阴阳风水中称为“九龙抬玉辇”,乃至尊之葬!
我虽然早将《量金尺》秘本记在心中,但也没觉得有什么用,顶多在做梦的时候想一想,而今看出“九龙抬玉辇”的阴阳形势,才明白量金之术非同小可,简直可以将这一座座大山看透了!既然识破了形势,找出深埋在山中的古墓不在话下。我指出一处坐北朝南的马蹄形山坳,告诉其余三个人:“辽墓入口在这边!”他们以为我记性好,记起了盗洞的位置,我也并未言明,免得让他们当成迷信糟粕来批判,还是先进古墓找到黄金灵芝才是。
一行四个人钻老林子从山上下来,拨开山坳中的一层层枯枝蔓叶,果然见到了盗洞。回想几个月前在辽墓中的遭遇,横尸在地的盗墓贼、神秘的九尾妖狐巨幅壁画、墓砖上精致的宝相花纹饰、长在辽墓中的黄金灵芝、捡起烟来抽的狈,尚且历历在目,却又恍如隔世。
按我们的原定计划,只要别出意外,找到黑山头辽墓,以长绳放下去一两个人,摘下黄金灵芝,立即返回黑水河。行至盗洞近前,天色已经快黑了。我决定让胖子守在洞口,我带陆军、榛子下去。榛子问我们之前是怎么上来的?趁陆军和胖子往盗洞中放绳子的当口,我给她简单描述了一遍辽墓结构,当时天色已黑,我就打开手电筒,借着光亮在本子上画出方位。
这座辽代古墓坐北朝南,分成前中后三进,相当于前室、中室、后室,最南边是前室,最北边为后室,各个墓室之间均有门洞相连,东西两侧分布六间耳室,整体是“一挂二、三挂六”的格局,墓顶距地面大约三十米。当时我们从17号农场穿过一道地裂子,通过狐狸洞由西南方进入辽墓中室,见到一个几十年前死掉的土耗子,再往四周一看,前后左右各有一个拱形门洞,分别通往两边的耳室,以及前后两座墓室。
当时我们在黑灯瞎火的墓室之中,分不出个东南西北,只好跟随狐狸的血迹进了后室。后室为主墓室,北侧尽头是九尾狐壁画,两边也有东西两座耳室,黄金灵芝长在壁画高处。我们刚见到九尾狐壁画上长了黄金灵芝,狼群中的狈就跟了进来,双方当场拼个你死我活。狈让我们扯下一大片皮毛,掉头钻进了通往中室的拱形门洞,不想门洞垮塌,将它活埋在了下边,同时也将通往“前墓室、中墓室、狐狸洞、土耗子尸首”的方向堵死了。后来我们在主墓室的西耳室上方,见到了土耗子下来的盗洞,从这里逃出了古墓。死在中墓室的土耗子,打盗洞打得十分高明,铲法也很厉害,过去了几十年,盗洞仍旧坚固齐整,位置正打在主墓室西侧,斜刺里切进来,走势不急不缓,刚可容人爬进爬出。盗洞没打在主墓室正上方,应该不是看得不准,而是瞧出辽墓因沉陷而崩裂,盗洞打在西耳室上才比较稳妥。此人脖子上挂了勾形玉,又有量金秘术,才敢一个人盗这么大的辽墓,如今可没人有这等本领了。
我把前后经过给榛子说了一遍,让她进了古墓不要乱走,当心墓室塌窑。况且辽墓之中古怪颇多,也不知墓主是什么来头。当年那位打盗洞进来的土耗子,分明是从主墓室西边下来的,却死在了中墓室,死得也很蹊跷。我以为是这个土耗子进了墓室,见到壁画上的黄金灵芝,当时起了贪心,要将黄金灵芝带走,没想到让古墓中的狐狸迷了,这才死于非命。我们无法确定这一带还有没有别的狐狸,首先我们并不想与狐狸为敌,其次狐狸确实不好对付,好比带我们躲进墓中的那只狐狸,虽然没像传说中的成了精怪,但是能想到偷走木柴来冻死我们,也可见其狡猾程度早已超乎我们的认知范畴。说到狐狸,榛子从袋子中掏出一枚青灰色圆石交给我。我握在手中一看,圆石上边布满了密纹,略有光泽,问她这是个什么东西。她说从屯子里出来之前,找四舅爷要了一个“狗宝”。狗宝乃是狗肚子里长出的石头,一般直径在一至五厘米,而且成不规则形状,可榛子的这枚却如鸭蛋般大小、浑圆光滑,极为罕见。狗宝与牛黄、马宝并成为“三宝”,能够降风、开郁、解毒,而民间迷信则传说此物可降狐妖,即使是千年狐狸,见了这狗宝也要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