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动手的一刹那,始终关注着黄眉大王动向的柴溪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圣,当心!”
她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道,与此同时的还有先于思考了半拍的身体动作,柴溪径直用力又推了孙悟空一把,自己则因为没来得及刹住的冲势站在了对方方才所在的位置上。
就在眼前完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钟,柴溪感觉到肩膀上有谁轻轻一蹬,随后,那本来就只有一丁点的分量也完全消失。
——太好了。
那一瞬间,浮现在柴溪脑海里的竟然是这样的念头。
并非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而产生的恐惧,也不是由于某种意义上的被“抛弃”而带来的沮丧与失望,而是下意识地就松了一口气,有种安心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
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也想不起来这是个什么地方,但是总之,在甫一感受到那黑暗的时候,柴溪就已经清晰地明白了这里的不妙——更何况她还是看着黄眉大王把东西给掏出来的,十有八九应该是某样法宝的内里,其功用效能大概近似于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从太上老君那里偷来的羊脂玉净瓶和紫金红葫芦吧。
她咬紧了牙关,有股令人难耐的燥热从身体深处冒了头,柴溪不由得呼吸也有些困难起来,她觉得再这么下去,整个人会变得像都要融化了似的,或者说,压根就会真的融化。
越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柴溪就越是庆幸希夷没跟着自己一起被关进来。别的不说,它那身子骨恐怕根本经不起这样的灼烧吧,她自己不像孙悟空那样被关在过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炼了七七四十九天,在火焰山时也是远远地就将火扇灭,唯一最近的距离接触过的也只是红孩儿吐出来的漫山大火。虽然不晓得被三昧真火所烧是怎样的痛苦,但对于柴溪来说,这样的痛苦就已经足够让她难以忍受了。
然而,即便难以忍受,也只能继续坚持下去。
柴溪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她相信大圣一定能救她出去,不过,她也不希望就这么依靠对方,最好的当然还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就能从这里出去。毕竟黄眉大王也不可能一上来就把自己的王牌亮出来,无论是出于这样的推断,还是根据模糊的记忆,柴溪可以肯定,他的手上八成还要握着什么更厉害的法宝。
问题是该怎么自救呢……?
头脑已经因为愈来愈夸张的灼热而变得迟钝起来,柴溪忍耐着胸闷气短所带来的眩晕,怎么着都有种失真的感觉。
好像……这样的情形也不是没发生过?
她朦朦胧胧地想起了许久以前见到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彻彻底底的黑暗的样子,那时候似乎也是被谁给关了起来,只不过与这次徒有她一个人受困不同,和柴溪一同被囚禁进黑暗的还有其余的四人一马。
——镇元上仙。
那时候她还什么都没做,但是有一样却是现在所不具备的,想到这里,她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心中的感受煞是五味陈杂。
为了让自己能够顺畅地念出咒语,柴溪深吸了一口气来挽救她总觉得其已经有些缺氧的大脑。然而那夸张的热度在她肺里滚了一圈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这无疑是一桩败笔,她感觉更糟糕了。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用一只手撑住了地面以支撑身体,另一只手从胸口处抬起捏了个诀。柴溪尝到了口中被她自己咬破的柔嫩皮肉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这倒是让她的神志恢复了几分清明,毫不犹豫地念起了那道咒语。
久违的沉重感袭来,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然而,想要从这囚笼之中逃脱出去却没这么顺利,这一次,柴溪并没有听到任何的撕裂声与破碎声,这让她又是恨恨地咬紧了牙关,暗自诅咒起这该不灵时偏偏靠谱得要命的法宝。
难道天界不应该好好加强一下防盗意识吗,这动不动就偷别人宝贝来人间为非作歹的风气还能不能好了!
她早就没了还能撑起身体的力气,只是凭着执念还昂起了头,却不知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但是,还不能就此就轻易放弃。
虽说那两个应该最具威力,可柴溪早就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不是在危急关头便不会使用,而现在的境况,并非在她自己划定的范围内。
幸亏除此之外,她还有不少选择。
柴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不过,她还是硬又重新掐了个诀,口中咒语刚刚念完、话音还未落之时,她忽然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猛地敲在她所在的这个东西的外壁之上。
……咦?
她心也随之一揪,毫无疑问地,现在最有可能发生的就只有那样一件事。
那声音没有就这么停止,而是持续不断地响着,柴溪的心也因此而提得越来越高,甚至已经不怎么顾得上继续想逃脱的法子——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些——直到,她的视野里突然漏进了一个光点。
完全是凭借直觉,但柴溪知道自己得救了。
她双膝一软,伏在了地面上,由于双手还残存着些许力气,她也还不至于趴倒着爬不起来。衣服被汗水浸透,这不仅没为她增添一点凉意,反而还让人愈加憋闷。
随着从头顶所投来的光线变得愈来愈强烈,柴溪也终于呼吸到了带着几丝凉爽的空气,还未松口气,这就让她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肺被带动得都有些生疼。
没关系,她这么想着,离超出承受范围还早得很。
那敲打钻孔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吵得柴溪耳朵嗡嗡作响,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她唯一留存的想法就是何时能从这里出去,过度的灼烧似乎都要将她的头脑给炼成一块锈铁了。
敲打声蓦地弱了下来,然后——
“咔啦。”
只是这样的简简单单的声响,随后便如多米诺骨牌一般,这固若金汤的法宝终于从裂开的地方开始,变成了碎片。
以及……
她倒在了某人的怀里,感觉得到隔着衣服传来的熟悉的温度。
第八十六回
她的眼皮粘在了一起,柴溪总有种错觉——睁开眼睛明明就只是动动念头就能完成的再简单不过的举动,但这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已经变得很是困难,她也同时不知为何不想去这么做。猛地从那“蒸笼”里脱出以后,她因汗水而被浸湿的衣服再被冷风一吹,柴溪就这么被激得打了个冷战。
揽着她的那人胳膊紧了紧,却并未出声。
柴溪突然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混沌的头脑又清明了几分,不由得一阵尴尬。她的指尖才刚刚动了动,甚至还没来得及将手指弯下,就听到有人已经替她念完了那句咒语,衣物紧紧贴在身上的黏腻感觉顿时悄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当然,虽然身子干了,柴溪还是没有什么力气的,她还靠在孙悟空的怀里,一边想要竭力自己坐起来,一边却死活怎么都使不上劲儿来。
“你先别乱动,”这下,孙悟空倒是开了口,“这金钹里面有什么玄机还都不清楚,要是内里有个三长两短,俺老孙还得找人给你瞧病去。”
……其实里面除了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柴溪想这么开口解释,一张口却发现自己还是不怎么说得出话来,兴许是由于失水虚脱的关系,她现在觉得自己嗓子干得要命。
果然还是修炼得不到家。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合时宜地想道。
孙悟空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在这方面的不适,然后,柴溪只觉得膝弯处有什么东西绕了过去,随即整个人身体一轻。她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虽然感觉得到他抱得挺稳也不用担心自己掉下去,可手忙脚乱之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抱住了对方的脖子。
“……”
她总觉得更尴尬了。
幸亏似乎现在对于孙悟空而言,这并不是更要紧的事情,在意着这个的只有柴溪一个人——然而从他稍显僵硬的动作里,她也判断得出对方心里的真正想法到底为何。
他表现得倒很是轻松,就那么抱着她走了一小段路,然后才弯下腰来将她放下,而在这期间柴溪也恢复了一些——至少总算是睁开了眼睛,而且,即便双腿还是有些发软,但不依靠对方的帮助也能站得住了。
在金钹里的时候,由于那被火烤着似的痛苦,柴溪没有多少心思去考虑自己是不是被移动到了其他地方。不过,现在看来,确乎是被移动了地方,而且这周遭的样子他们来时也没见过,但看孙悟空的样子,这里应该是绝对安全的。
孙悟空把她放在地上,旁边就是一棵还算粗壮的树木,他扶着她让她靠在树干上,紧接着活动了几下自己的肩膀,缓缓吐了口气。
“我过来时看到这不远的地方就有条小河,”正说着,他忽然眼睛一转,往周围瞅了两眼,然后像是放下心来似的接着说道,“五行你就在这里待着,这儿暂且还是安全的,我也走不大远,就算是发生什么事儿也赶得及回来。”
柴溪打住了问他其他人在哪儿的念头,点了点头。
她半眯着眼睛养神,手轻轻搭在了腰间的鞭柄上,到底还是底子不错,离开了那个环境之后恢复得也算快,只消再等几分钟,应该连鞭子也拿得起来挥得动了。只要不是黄眉大王亲自出马,其他的应该她一个人也搞得定。
嗓子眼倒是火烧火燎的,说起话来还是有点困难。
话虽如此,柴溪的神经却没有多么紧绷,大圣既然那么说,她也不需要太过担心什么。她只是留了几分心思注意周围的状况以防有什么异动,剩下的精力都放在了调整吐息来让自己更快恢复常态上面。毕竟虽然孙悟空不说,她也感觉得到还是出了事了,至少,唐三藏的处境也许不怎么妙。
然后,她忽然想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比起公主抱之类的……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大圣的力气是不是比以前大多了?
虽说她知道孙悟空的功力一直在进步,但没想到这方面也……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听到头顶处传来了树叶摩挲的声音。
柴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与此同时,用手将鞭子从腰间抽了起来,仔细一瞧却并没有看到可疑的踪影。她忽然想起了孙悟空之前的举动,毫无缘由地、只凭直觉将这些联系在了一起。
有谁在这里。
就在她这么想着并愈来愈提高警惕、正准备一边迎击一边呼叫孙悟空的时候,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并非是什么人、而是什么东西从她刚刚坐着的地方的上空落了下来,掉在地上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看样子像是个白布做的搭包。
这都什么鬼……
柴溪瞥了一眼那东西,没敢直接凑上去仔细打量,而是又抬头看了一眼树冠,就如同刚才一样,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怎么可能是自己就掉下来的,铁定是谁从上面丢下来的。
那么问题在于,那个人为什么要丢下来这个,还是给她呢?
包里面又是什么东西?
她又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的目的真的就只是丢给她这个撘包之后,从旁边捡了根枯瘦的树枝,用它把搭包挑了挑。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柴溪越发疑惑了,她一狠心,干脆就把搭包从地上捡了起来,提溜在眼前看了看,连一丁点的玄妙都没看出来。
也许扔这个的家伙真的没有恶意……?
她心念一动,不知为何想起了她被关进金钹之前及时逃掉的那只小猴子,心下却是有些复杂。她的手指又捻了捻那白布,手上的触感既显得粗糙又有一种别样的奇妙感,凭着她的经验,她至少能确定,这自然不是个平凡的物件。
“希夷?”
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她嗓子里挤了出来,柴溪又咳嗽了两声,但仍然注视着发出树叶摩挲声的那处地方。
没有谁从那里冒出来,可在几秒之后,那儿的树叶仿佛是为了回答她似的又“沙沙”地动了动。但柴溪很快就意识到那只是自己的幻想,那并不是应答,更多的意味的是离开的讯号,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树叶看了半天,再没有得到一丁半点的回应。
回过神来后,她犹豫了片刻,很快把鞭子折了几折插回了腰间。
她当然早就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孙悟空说的是对的,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所想的是对的,但就是有那么一种直觉这么告诉她,一如那时它孜孜不倦地告诉她应该将希夷留下来。
不能说是后悔,也不能说是庆幸,在低头看着这白布搭包的同时,柴溪隐隐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并因此有些复杂的感情在心中升腾了起来。
——直到有人把它从她的手里抽出。
一个盛满了清水的木碗被孙悟空动作塞了过来,他显得不怎么高兴——从他看着撘包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因而连带着递碗的动作都有些粗鲁。柴溪沉默地捧着木碗,将它凑到嘴边抿了一口,清甜的河水在口中漾开。她把凉意咽下,喉咙里仅剩的那些干燥也化为乌有。
感觉轻松多了。
柴溪一边把水灌下去,一边在心里感慨道。
“这是什么?”
监视着她把水喝完后,孙悟空这么问道。
“不知道,”柴溪坦诚地说道,指了指刚才自己被孙悟空扶着坐下去的地方,“我就在那里坐着,就听到上面有声音传过来,然后它就掉下来了。”
看着孙悟空的脸色,她又补充了一句:“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被人给扔下来了。”
孙悟空瞄了她一眼,然后把确认过没问题的搭包又往她手上一塞,自己径直窜上了树。柴溪怀里抱着搭包,手里拿着木碗,抬头看着孙悟空的身影隐在树叶后面,只追寻得到一点踪迹。
“找得到什么吗,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