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瑜却顾不得疼,防备地盯着对面脸也抹灰的人:“你是谁?”说话时挣扎着要起来,一动才发现身上裹着宽大的袍子,她上半身直起来了,腿还受困,人就不受控制地朝前栽了下去。唐瑜惊慌闭上眼睛,那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紧紧皱着眉头准备承受倒地之苦。
可是意料之中的疼并没有到来,一双大手稳稳撑住了她。被陌生男人触碰,唐瑜宁可倒下去,可没等她往旁边使劲儿,男人忽然将她转到怀里,如抱幼儿那般将她放到了他腿上。唐瑜脸蛋煞白,奋力挣扎。
“现在知道跑了,方才是谁紧抱本王不放,还口口声声喊本王爹爹?”
宋钦一手搂紧她,另一手轻佻地抬起她下巴,凤眼清冷地盯着她震惊茫然的美丽眼睛,唇角讽刺上扬,“唐姑娘,你仔细看清楚,本王与你父亲景宁侯真的如此相像?”顺便看清楚,他看起来真的像年近四旬的人?
宋钦从未在意自己的年纪,但被一个及笄的姑娘喊爹爹,他自觉当不起。
男人眼神危险,唐瑜对上这熟悉的冰冷眼神,再听他自称本王,终于认出了他,紧跟着记起了火海里的那一幕。有人抱起了她,当时她做梦似的,以为救她的是爹爹……她主动抱他,在他质问时依然不改口……
脑海里轰的一声,唐瑜浑身僵硬,忘了挣脱。
宋钦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她。
先是起火再是被宋钦所救,一连串的打击,唐瑜脑袋有些不够用了,但她听到了别院那边的喧哗,甚至听见了墨兰凄厉地喊她,理智迅速回笼,唐瑜扭过头道:“王爷龙章凤姿,岂是家父可以相提并论,我不懂王爷为何如此发问。今晚多谢王爷出手相救,只是别院人乱,还请王爷放我回去料理家事。”
“不懂本王为何如此问?”宋钦掰回她下巴,声音轻了,却更冷了。
再次落到他手里,再次被他这样轻薄,唐瑜身上比他还冷。余光扫视这偏僻的树林一角,唐瑜心底一片寒凉,宋钦对她别有心思,她早就知道了,只要宋钦想,他现在完全可以强占了她,她要么死,要么怯懦地活着,就算闹出来,只会自取其辱,丝毫撼动不了宋钦这个摄政王。
唐瑜不想死,更不想激怒宋钦,在今晚丢了清白。
想到上次在水里她几番冷语相求都不管用,虽然不愿,唐瑜还是决定改变策略,否则继续硬碰硬,骨气有了,最终还要吃大亏。
看眼头顶一脸灰尘却冷俊依旧的男人,唐瑜垂下眼帘,抿抿唇欲言又止,似是十分为难,好一会儿才认命地闭上眼睛,“王爷,我刚刚被烟火熏得神志不清,错将王爷当成家父,得罪之处,还请王爷看在我不是故意的份上,原谅我一次。”
声音微颤,终于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了,为做的傻事羞愧。
她坦白承认,宋钦满意了,见她右脸鼻梁旁边有块儿灰,他轻轻帮她擦:“好,本王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今晚就原谅你一次,再有下次,莫怪本王治你大不敬之罪。”
唐瑜身体止不住地哆嗦,脸上看似温柔的碰触,对她而言无异于毒蛇,随时都可能狠狠咬她一口,逼得她生不如死。
“求王爷放我回去。”唐瑜忍着扭头闪躲的冲动,盼着他占了便宜,别要求更多。
“今天怎么不躲了?”宋钦盯着她不停颤动的眼睫,意外地问,擦完灰,他没有收手,继续试探着抚她细腻如玉的脸颊,好奇她能容忍到什么地步。身体为她的乖顺雀跃,心很冷静,知道她忍而不发不过是别有所图。
他的手指碰到她眼角,擦过她耳,食指中指轻轻地捏住耳垂,如捻玉珠,拇指缓缓地抚她香腮,似涂胭脂。她一直忍着,大气不敢出,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泄露了她的屈辱。宋钦无声而笑,目光落到她唇上,他拇指渐渐移了过去。
就在他碰到她唇角准备按住她丰润的嘴唇时,小姑娘终于攥住了他。
“王爷,你救了我,我心中感激,除了我,王爷想要什么谢礼我都愿意给,求王爷不要为难我一介女流。”唐瑜紧紧扣住男人手腕,只是那手腕结实有力,她的手更像是细细的藤蔓,随时可能被他震断。
唐瑜真的怕了,她反抗他强迫,现在她顺从,他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得寸进尺。如果怎么都躲不了,她再不想死,也只能以死明志。
“谢礼?”宋钦拇指停在她嘴角,轻笑了下,审视她闭着的眼睛,“你觉得,景宁侯府有什么稀罕物,是本王没有却又惦记的?想到了,那就是我想要的谢礼。”
一句话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心知他软硬不吃了,唐瑜脸色沉了下来,睁开眼睛冷冷看他:“王爷铁了心不肯放人?”
宋钦凝视她被远处火光照亮的眼睛,被那里跳动的愤怒光芒深深吸引,“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如果本王没有记错,历来英雄救美,美人都会提出献身报答。”
唐瑜别开眼,讽刺道:“王爷的道理我不曾听说,只知道施恩图报非君子。”
“难道本王放了你,在你心里就是君子了?”宋钦同样讽刺,再度逼她看他,“唐瑜,本王现在就告诉你,本王从未想过当君子,半夜不睡觉不顾危险扑进火海救你,你以为本王图什么?不过你放心,本王要的不多,只想尝尝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儿……”
脑海里浮现她舔唇的动作,宋钦不想再忍,猛地搂紧她。
男人脸庞迅速逼近,唐瑜只来得及捂住嘴,他急切地拽她手,唐瑜那点力道不堪一击,轻而易举被他扯开。左手被困,唐瑜一边扭头躲一边用右手打他,他的唇擦过她脸,也不得不暂停攻势,躲避她抓上来的手。
右手被他别到背后,唐瑜望着远处的大火,心底突然冒出一股寒意。
施恩图报,那么也可以为了报,先施恩……
她不再挣扎,宋钦别过她脸,她盯着他问:“深更半夜,王爷为何会在山中,又碰巧救了我?”
宋钦呼吸粗重,根本没想听她说什么,眼里只剩她诱人的红唇,然而就在他即将贴上那唇时,她红唇轻动,平平静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宋钦动作僵住,他慢慢抬起头,凤眼里还带着被她撩拨起来的欲望,可那份炽热在对上她冷静嘲讽的目光后,潮水般退了下去,瞬间化成雪山上万年不化的寒冰。
“你怀疑本王故意安排了这场英雄救美?”宋钦语调缓慢地问,手指深深嵌入她手臂。
唐瑜嗤笑,想不到别的理由。
她看向别处,认了,宋钦费尽心思要她,别说父亲不在,就是在,父女俩能躲过宋钦?
宋钦盯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突然将她扔到地上,顺手扯住自己的外袍。他力道太大,唐瑜身不由已地滚了好几圈,好不容易停下来,她惊恐地抬起头,迎面却飞来一卷画轴。
“本王真想要你,当日在宫里,大可带你回府。”
画轴散开,挡住了男人,挡不住他不屑的话。
唐瑜茫然地抓住画卷,视野开阔了,面前却没了男人的踪影。
危险消失地太出人意料,唐瑜不敢相信,环视一圈,确定宋钦真的走了,这才看向手里的画。
画中人是个美丽的女子,温柔地朝她笑。
唐瑜摸摸被烧毁的一角,忽然记起来了,宋钦救她出来时,她求他救下这幅画。
第18章
夜色渐深,别院的火还没停,树林里风却越来越大了,唐瑜瑟缩着靠在树干背风处,望着远处冲天的大火,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前来救火的人太多,大多数还都是男人,她身上中衣太薄,又沾了水一片狼藉,唐瑜实在没法露面,只能躲在这里等人散了,再悄悄回去。
树林幽深,好像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唐瑜紧紧攥着母亲的画像,为自己壮胆。
身后忽然传来树枝被人踩折的声音,唐瑜猛地打个机灵,警惕地站了起来,同时迅速转身,就见十几步外多了一个黑衣男人,低着头,面容隐藏在树影里看不清楚,只能看出他胳膊上搭着一件外衣,光线太暗,但隐约瞧着像是女人的样式。
“唐姑娘,属下褚风,是王爷身边的侍卫,王爷料到姑娘此时不便回去,特派属下前来送衣。王府没有女眷,黄昏时王爷带三公主来别院歇下,准备明日去安国寺烧头柱香,所以只能挑了三公主身边嬷嬷的衣裳送过来,万幸天黑,姑娘随机应变,应该能蒙混过关。”
唐瑜已经躲在了树后,闻听此言,她没有吭声。
那边没有动静,褚风也没有抬头看,转身将手中衣搭在一根低矮枝桠上,拱手告辞:“姑娘保重,属下这就回去复命。”
唐瑜紧了紧手里的画卷,瞥到那烧毁的一角,她低下头,用一种几乎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请你转告王爷,王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真心感激,他日王爷若有需要,无论财物,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会想办法报答王爷。”
她信了,因为宋钦真想要她,真是那种为了要她做得出放火之事的人,刚刚他就不会负气而去,放过今晚的机会,更不会多此一举,冒着危险替她救下母亲的画像。所以不论宋钦其他方面为人如何,他救她性命是事实,她确实欠他一命。
褚风顿足,回头看了眼。
王爷毅然下山救人,他身为王爷的贴身侍卫,不可能不暗中保护,一路追过来,在唐家别院外面守着,万一王爷没有出来,他再进去救人。当他看到王爷抱着美人进了树林时,褚风暗暗替主子高兴,觉得就算王爷占不到大便宜,至少也会得到美人的感激,谁曾想没过多久,王爷寒着脸出来了,那脸那眼神,冷得无法形容,褚风跟随王爷这么久,只见过王爷露出过两次这样的表情,一次是今晚,一次是在南疆打仗,发现朝廷送来的军饷掺了沙子。
唐姑娘得说了什么才把王爷气成那样啊?而王爷又得多在意唐姑娘,竟然气到如此地步也没有碰唐姑娘一根毫毛。
“唐姑娘托属下转告,难道姑娘不曾当面谢过王爷?”褚风沉声问。
唐瑜抿唇。宋钦救了她,却也存了轻薄的念头,她谢过了,可宋钦要的谢礼她没法给。
小姑娘沉默不语,褚风想到自家主子的脾气,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隐藏在另一棵树后,“唐姑娘,王爷刚刚离开时正在气头上,只命令属下保护姑娘周全,不曾吩咐旁的。我见姑娘迟迟不走,猜到姑娘的顾忌,才派人去山上寻衣,这事瞒不住王爷,王爷没有反对,足见王爷也关心姑娘。
而属下这样做,不是为了姑娘,是为了王爷。王爷奋不顾身搭救姑娘,相信姑娘已经明白了王爷的心意,但王爷从来都是面冷心热,有时候明明是好意,从王爷口中说出来,可能就变成了坏事,惹人误解。所以属下自作主张,希望能改变姑娘对王爷的观感,免得王爷一片苦心白费,做了好事,当了恶人……”
晚风袭人,唐瑜头脑十分清醒,冷漠打断道:“王爷救了我,我感激,但王爷其他的都与我无关,你不用再说了,衣服也请你带回去。”
她与卫昭青梅竹马,宋钦亲眼目睹也亲口讽刺过他们私定终身,明知她与卫昭两情相悦他还举止轻浮,唐瑜实在无法对这种人生出厌恶之外的感情。至于那件衣服,褚风都这样说了,她还接受宋钦的好意,岂不是暗示她领了情?
小姑娘字字绝情,随着凉风吹到褚风胸口,堵得他憋了一肚子话却说不出来,总算明白王爷为何变脸了,冒着危险将一颗心捧过来送给她,结果人家一巴掌丢地上了,王爷如何受得了这种气?
褚风还想再劝,又不愿掉主子的价,白白给人践踏,一气之下真的拿着衣服走了。
既然人家不稀罕,他还送衣服做什么?让她绝情,吹一晚上的冷风吧!
周围还有两个暗卫盯梢,褚风怒气冲冲回了山顶的王府别院。
正房黑着,但褚风知道,主子肯定还没睡,看看手里的衣服,他攥攥拳头,大步走到窗前,低声回禀道:“王爷,属下回来了,唐姑娘说她感激王爷的救命之恩。”
回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
褚风耐心地等着。
“人回去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里面蕴含的百转千回,瞒得住旁人,瞒不过褚风。褚风想到唐瑜的绝情,咬咬牙,实话实说道:“没有,唐姑娘没收属下带过去的衣服,属下强调是王爷的心意,她也不肯穿。”
王爷看着威风,但眼下的一切都是王爷拼了命争回来的,如果不是王爷命大,十六岁就死在战场上了。褚风看不得王爷为了那样一个女人委屈自己,不如一次气个痛快,要么气得直接抢人,要了身子带回王府当小妾,要么彻底断了念想,不再惦记。
“擅作主张,去领十军棍。”
这次里面回地特别快,声音比寒冬腊月的冷风还刺骨。
褚风早就料到了,只要能帮上王爷,二十军棍他也甘愿受着。
“那王爷早些歇息,属下去了。”褚风心平气和地道。
“明天你陪三公主去安国寺,如惹三公主不满,一次记一军棍。”
就在褚风转身的时候,里面又淡淡地飘出来一句。
褚风身形定住,想到三公主的粘人劲儿,突然特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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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瑜继续在树林里等着,褚风离开大概两刻钟后,一个婆子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背着光,唐瑜认不出这人是谁,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那婆子左右看看,挑了一处草丛蹲了下去,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
唐瑜心中有了底,在婆子起身时试探着唤道:“你是唐家下人吗?”
婆子吓了一跳,攥着裤腰往后躲,见唐瑜露出身形,婆子仔细瞧了瞧,忽然大喜,“姑娘?”
唐瑜也认出她来了,正是这次带过来的一个守门婆子。
谎称自己爬窗逃出来的,怕被人看见衣衫不整不得不先隐匿在树林里,唐瑜披上婆子的外衣,主仆俩一起回了别院。
大火一直烧到半夜才完全扑灭,别院后面两进房屋都着了火,没法待人。安国寺的和尚们、附近别院的家丁、山脚下的村民都回去了,唐瑜站在前门送走最后一位好心人,命护卫们先行休息,她领着柳嬷嬷、墨兰等人进了前院上房。火往北蔓延,这边侥幸没有受到牵连。
唐瑜一落座,柳嬷嬷扑通跪了下去,“姑娘,都怪我啊,傍晚我劝完你回来,那件石青色的褙子不小心划了一条大口子,睡觉前让秀儿明天抓紧补上,谁知道她竟然熬夜缝补,我年纪大了今天又赶了山路,晚上睡得沉,被浓烟呛醒火已经烧起来了,出去一看,秀儿竟然还试图一个人扑火!我骂了她一顿,急着去救姑娘没再管她,可是我没用,没救出姑娘自己先晕倒了,还连累墨兰被木头砸到……”
墨兰跪在旁边,跟着掉泪,“嬷嬷别说了,这事怪我,我替姑娘守夜,自己却睡死了过去,醒了都晚了……”
主人家走水,下人们护主不力都有罪,柳嬷嬷墨兰哭着认错,其他嬷嬷丫鬟紧随其后,哭哭啼啼的。唐瑜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她们脸上的灰身上火烧的痕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都别哭了,天灾人祸,该着咱们,想躲也躲不了,都起来吧。”
有人抬起头,见为首的柳嬷嬷、墨兰没动,又低下头去。
唐瑜见了,上前将柳嬷嬷扶了起来,皱眉道:“嬷嬷,咱们府上可有人受伤?”
柳嬷嬷身体一僵,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唐瑜心头一突,重新扫视屋里人,终于发现少了一个,“秀儿呢?”
柳嬷嬷失声痛哭,“秀儿,秀儿她没能逃出来……姑娘,秀儿人傻,做事爱钻牛角尖,我骂了她一顿,她肯定是怕灭不了火还会挨罚……被人抬出来时都没法看了,都是我造的孽啊,姑娘,你罚我吧,不然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