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去拉自己女儿,“兰儿,你随姨娘来。”
夙月兰挣了两下,不耐烦道,“姨娘,你有什么话在这儿说啊,我还要看热闹……”
“兰儿!”骆姨娘难得的严肃,一贯清丽柔弱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强势,“你跟姨娘来,姨娘有话对你说!”
到底是亲生母亲,见骆姨娘这般,夙月兰虽不耐却也没再挣扎,而是顺着骆姨娘,回了院子。
临走,还扭头眺望了隔着一个水榭的夙思嫣主仆二人一眼。
骆姨娘的眸色越发仓惶。
到了院子,夙月兰一把甩开骆姨娘的手,“姨娘,你想干什么?”
骆姨娘叹了一口气,摆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去,自己去把房门关了,拉着女儿到美人榻上坐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目光慈爱,“姨娘一直后悔嫁入了忠勤候府,却不后悔生下你!”
夙月兰蹙眉看着骆姨娘,“姨娘,好好的你说这干什么?”
骆姨娘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心一横,咬牙道,“兰儿,姨娘有意将你嫁去你外祖母家,你表哥……”
“姨娘,你疯了!”夙月兰霍地站起身,瞪着骆姨娘,“我是什么人?骆少云是什么人?姨娘,你让我堂堂忠勤侯府的三小姐去嫁一个没银子没权势的穷小子?!我不答应!爹也不会答应的!”
说着,恶狠狠的瞪了夙思嫣住的院子的方向一眼,得意道,“皇上下旨要她自裁,以后忠勤侯府就只我一个小姐,以爹如今的高位人脉,京城里的人家还不是都任我挑拣!姨娘,你让外祖母他们死了这条心,甭打算让我嫁过去好吃我的嫁妆!门儿都没有!”
“兰儿!”见女儿半句也听不进的样子,骆姨娘着了急,一把将女儿摁坐在美人榻上,压低了声音道,“你二哥莫名其妙死了,你大哥身子不好这么久从来不让你去探视,夫人病倒,皇上突然下旨要赐死你二姐,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夙月兰拧眉,面色很不高兴,沉着脸道,“姨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巴不得侯府出事……”
“我的傻姑娘!”骆姨娘扶了扶额,“姨娘当然希望侯府好,侯府好了你才好,可如今……”骆姨娘拉了女儿到跟前,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你爹怕是出了事,失了圣宠!”
出事?能出什么事?
他们家要银子有银子,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势有权势……
夙月兰陡然瞪大了眼睛,“娘!”
听女儿下意识唤了娘,骆姨娘不由露出一个微笑,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抚道,“所以,你二姐才会被皇上赐死,你二哥才死了这几日都没得皇上追封……”
夙月兰张嘴想说什么,被骆姨娘摇头打住,“姨娘不得不为你打算,你爹虽是侯爷,也能为你觅一个好姻缘,可这京中但凡有点权势的人家娶媳妇,哪个不是看个门头高低,你这会儿嫁过去人家待你相敬如宾,若侯府败了,你待如何自处?”
夙月兰眼中掠过惊慌,“不,我有嫁妆,他们还能休了我不成……”
话落,骆姨娘眼中已流露出怜悯的神情,将夙月兰搂入怀中,“我的兰儿……”
夙月兰一把推开骆姨娘,“我不管,爹现在好好的,我不要嫁给骆少云,我不要去过穷哈哈的日子,我要穿金戴银,一生风光无限!”
又与骆姨娘道,“姨娘,五皇子还没娶亲……”
骆姨娘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你二姐都被皇上下了旨,你有几条命往皇家撞?!”
夙月兰大叫一声,“左也不成右也不成,叫我怎么办?”
“这事儿听姨娘的,姨娘过几日先回娘家一趟,与你外祖母说了这事儿,再回来跟侯爷说,争取让你嫁回骆家。”骆姨娘强势道。
夙月兰跺脚,“我不嫁!我不嫁!骆少云什么都没有,怎么养活我?以后孩子怎么办?难不成让孩子从白丁混起,那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我的儿,如今这情形,活命才是最要紧的!圣意难测,这会儿是要你二姐的命,下一刻说不定就是你爹的命,娘都是为了你好……”骆姨娘将女儿搂入怀中,压低了声音劝。
夙月兰还要挣脱,到底是被骆姨娘的圣意难测吓住了,扭了扭身子,在骆姨娘怀里瞪大了眼睛,嘟着嘴,眸底却依然不服气。
……
夙思嫣主仆一路回到院子。
粉衣笑着掀帘子出来,手里捧了从花园剪来的花,“小姐,您看这百合……”
话没说完,就瞧见夙思嫣步履蹒跚,青衣双眼通红流泪不止,忙顿住了话,将手中的话塞给一旁打帘子的小丫鬟,担忧的迎上前去,“小姐,青衣姐姐,这是怎么了?不是赐婚的圣旨到……啊!”
话说到一半,目光不经意扫见两人身后跟着走进来的几个宫女,每人手上都有个托盘,托盘上依次放着三样东西。
毒酒、白绫、匕首。
粉衣吓的惊呼出声,脸色瞬间雪白一片。
青衣扶着夙思嫣往堂屋走,几个宫女紧随气候,青衣恼怒的顿足,回头大骂,“不是还有两天吗?你们跟进来干什么?滚!都给我滚……”
几个宫女面无表情的停下脚步。
青衣这才抹了一把泪,扶着夙思嫣往堂屋去,待到门口,夙思嫣对粉衣扯了扯唇角,“你寻两个人安置她们。”
“小姐……”青衣与粉衣同时出声,泪落如珠。
“我有些累了,你们都不要进来,让我安静的呆一会儿。”夙思嫣抬脚进了屋,片刻,屋里伺候的小丫鬟都被撵了出来。
青衣哭着走进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别撵我!左右小姐死了,奴婢也跟着去,小姐这会儿要是撵奴婢出去,奴婢干脆就一头撞死在这屋里!”
屋内响起长长的叹息,“起来吧,帮我卸妆,我想睡一会儿。”
“嗳!”
青衣从地上爬起来,乖巧的帮夙思嫣取掉沉重的头饰,散了头发,轻轻松了头皮,又寻了柔软的室内穿的外衫,帮夙思嫣换下精美厚重的外出服。
青衣忙着去铺床,换熏香,服侍夙思嫣睡到床上,夙思嫣撵她走,她只道,“小姐只管睡你的,奴婢在这儿守着你。”
夙思嫣淡淡一笑,闭上了眼,“青衣,我谁也不想见。”
青衣忙道,“奴婢去安排。”
纱帐里响起夙思嫣轻轻的一个嗯。
青衣转身出了里间,到门口去吩咐廊下的丫鬟,粉衣红着眼抓住青衣的手,“青衣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姐她……”
“什么都不要问,知道的越少对你越有好处。”青衣朝粉衣一笑,却是比哭还要难看,粉衣还要再问,青衣已挣脱她的手,回了屋,“小姐不想见人,从此刻起,谁也别放进来。”
粉衣扁着嘴,忍泪点头。
睡到半夜,夙思嫣突然醒来,青衣忙点了灯,“小姐,可是饿了,我让粉衣热着饭菜,这就端进来……”
“青衣,我不饿。”夙思嫣声音飘忽,问青衣,“外面是不是有月亮?”
青衣侧眸瞧了眼窗外,点了点头,“回小姐,是有月亮。”
纱帐内半响无声。
好半天,才传来夙思嫣的轻笑声,“如今想来,乔哥哥来看我的时候多数只有星星,是没有月亮的,因为怕我爹发现,会加罚与我……”
说着,声音一哽,“我到底是让他为难了……”
“小姐……”青衣心疼的唤着。
“要是临死之前能再见乔哥哥一面就好了……”纱帐内响着夙思嫣的声音,青衣捣了嘴,泪如雨下。
“二妹妹这个心愿,怕是不能成行了。”直对纱帐的窗户突然被人打开,一袭白衣的女子临风飘进屋内,长发随风而起,一张与夙思嫣有几分相似的容颜出现在灯光下。
青衣骇然的忘记了哭泣,“你、你是谁?”
白衣女子斜了青衣一眼,也不往前,径直坐到临窗的美人榻上,道,“我与二妹妹说段故事可好?”
“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这是我们小姐闺房,你再不出去我可喊人了……”青衣护犊子一样拦在纱帐前,对白衣女子喝道。
白衣女子再看了青衣一眼,伸手从美人榻旁的小几上捏了个什么,抬手弹了过去,青衣的声音瞬间消失在屋内。
纱帐被人撩开,夙思嫣翻身下床,越过青衣,“你是……”谁字没有说出来,人已僵立当场。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漂亮的五官如洁白的玉瓷,精致的不似真人。
夙思嫣猛的扑过去,一把抓住了白衣女子的手,“大姐姐?大姐姐!大姐姐,真的是你?你没死,你还活着……”
声音既兴奋又高兴,还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和激动。
白衣女子有一瞬间的愣怔,片刻后,推开夙思嫣的手,淡声道,“我是夙思岫,却不是你的大姐姐,你的大姐姐早在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里就死了!”
“大姐姐!”夙思嫣哭笑道,“这么多年,你没死怎么不回家来,我一直都想你……”
“二妹妹,我有个故事你可愿听?”夙思岫不接话,淡笑着看夙思嫣。
夙思嫣一愣,明显觉得眼前的夙思岫与她记忆里那个爱笑的女子截然不同,“大姐姐……”
夙思岫并不管她,兀自躺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的明月,淡淡道,“二十年前,有一对兄弟,哥哥善武,弟弟善商,兄友弟恭,很是和睦。后来哥哥驰骋沙场,以命换了荣耀回来,所有人都夸哥哥好,弟弟被人忽略,心里很是不甘……”
夙思嫣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对她的开头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他想了个计,买通了哥哥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在哥哥的饮食里下了毒,哥哥在战场毒发,被人一枪穿心,一命呜呼!消息传来,哥哥身怀九个月身孕的妻子受惊早产,却又见难产,孩子没生下来,被一场大火烧死在院子里!哥哥的一双儿女,女儿被江湖人救走,从此下落不明;儿子被忠心的好友舍弃自己的儿子救走,从此流落民间。弟弟担心有遭一日哥哥的儿子会回来跟他抢荣华富贵,就派人四处追杀,多年杀人无数,却总是不得手!哥哥的儿子还是回来了,一身荣耀回归!弟弟与皇族联手,要致哥哥的儿子于死地,却不想没害死哥哥的儿子,反而葬送了自己儿子的一条命,还丢了最重要的……通敌叛国的书信!”
哥哥!父亲通敌叛国?!
害死了大伯,害的大伯娘难产被大火烧死,大姐姐与华儿颠沛流离……原来真的都是父亲所作为!
夙思嫣红了眼,瞪大了眼看夙思岫。
夙思岫的眸子却动也未动,直直看着窗外的明月,平淡的声音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仿佛在讲的真的是别人的故事。
“弟弟怕死!怕书信被哥哥的儿子交给有生杀大权的上位者,就想起上位者有个儿子,那个儿子各方面都不如其他儿子,却有个大大的优点!优点就是那儿子喜欢他的女儿!他想着,如果女儿嫁给了上位者的儿子,他怎么也能保住一条命,再幸运一点,那儿子上了位,以后他就是皇亲国戚,迟早有东山再起的一日。谁知,上位者看腻了他的钻营,一道圣旨下来要取他女儿的命,他害怕了!二妹妹,你觉得他怕的是什么?是上位者要他的命?还是他奋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却要付诸东流?”
“大姐姐?”夙思嫣突然觉得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女子,那张记忆里的脸分明是她大姐姐的,可这样平淡无波的叙述着他们一家人的事。
心痛一点点蔓上心头。
大姐姐本该锦衣玉食的长大,有一个人人羡慕的家世,找一份人人赞好的姻缘,却……
还有父亲,原来所谓的不想难为她,要助她幸福的话都是骗她的,实际上,她也是他守住荣华富贵的筹码,只可惜,皇上看穿了他的本性,直接毒酒、白绫、匕首赐下来,她万劫不复,他也万劫不复!
呵呵……
夙思嫣突然止不住的笑出声,声音有着她自己都能听出的悲凉。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二哥是这样死的,父亲找她谈那段话的目的怕也是担心乔哥哥不直接去求婚而先来问她意见吧?
乔哥哥若直接找上门,为着乔哥哥的处境,她肯定会让他等一等,不要着急,她几年都能等了,还在乎多等几年吗?反正她的一生是非君不嫁的!
呵呵……
原来,在父亲的眼里,除了荣华富贵,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他棋盘上的棋子!
夙思嫣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却依然停不下来。
夙思岫微微蹙眉,看着她,半响,淡声道,“我来不是兴师问罪的,你不必如此。”
“大姐姐问对了。”夙思嫣笑着看夙思岫,“我爹真的很怕丢了项上人头,也很害怕到手的荣华富贵被天家收回。”
她从爹和两个哥哥的对话中隐约猜到,大伯和大伯娘的死与爹有关,又得知,他们在追杀华儿,是以,华儿回府,她才特意安插了人去盯着,生怕华儿遇到危险,可她知道的,毕竟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