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你家乡,你孤零零的一个女孩儿,没个仰仗,妄想着抛头露面,可是现成的好一桩买卖!招惹些无赖帮闲拿你换了酒钱,横竖没人找去。到时候……”
她有意顿了顿,笑得阴恻恻的:“运气好的被人养做外室,运气不好,还会流落娼门……这世道,便是如此。”
薛池真有些吓到了。她一个人生活惯了,自以为没什么大不了。却没想到她还是有熟人、朋友、邻居、老师关照的。
现在到了古代,就算解决了户籍问题,也还是无根的浮萍,任何一个针对她的恶意,她都有可能经受不起。
小曹氏安抚道:“你放心,你做了我女儿,就算是装,我也该事事为你的。只是将你放出去这事,却得容后再议,回了敬安伯府,我也做不得太多主。我只能应你,尽我所能。”
薛池想了想,小曹氏虽然说是一个偏房夫人,但恐怕地位也不太高,不然怎么能一关十几年?她这番话倒像是实话。
薛池心里渐渐的明白了处境,知道不得不妥协了,只是仍不免丧气。
小曹氏柔声道:“你可有法子回你的家乡去?”
薛池摇了摇头。
小曹氏又道:“这就是了,你既然到了这块地,便该入乡随俗。我们这儿,现如今正有个身份予你,令你能安身立命,你倒要作怪?”
竟真是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薛池也只能先答应小曹氏,将来出了这院子,熟悉一下此间的世情,再看是否另有他法。
因此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这样罢,夫人需记着不得勉强于我。”
小曹氏眼神闪了闪,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薛池给小曹氏笑得心里发虚,这种笑容,怎么那么像给□□的?
说真的,薛池自己在旅游区摆摊的,拿□□来买东西的不知几何,这种人,脸上的笑容总有点不自然,目光闪烁不定,不与人对视。一次两次的薛池还没发觉,时间久了,连钱也不用看就能冷艳的扔下一句:“麻烦换一张。”
一时间薛池心里警铃大作,但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提醒自己当心了。
柴嬷嬷也难得的露出笑容来,推了薛池一把:“还不改口,叫娘亲。从此时起叫顺口了,往后也不怕出错。”
薛池心里纠结起来,想起自己的老妈,反正她也不稀罕这个身份,再认别人做个娘,估计她知道了也不会介意。
因此干涩的低声道:“娘亲。”
小曹氏面上一喜:“好孩子。”顿了顿道:“虽说不是亲的,到底是缘分,我们只当结了干亲也好。”说着便从旁边拿过一个匣子:“这便权当是给你的认亲礼了。”
薛池接过打开,原来是一套镶了红宝石的赤金海棠花头面,一朵朵的小海棠花打造得活泼可爱,中间一点红宝石作花蕊,薛池不识货,也觉得好看。
柴嬷嬷在一旁提点:“还不谢过你娘亲?”
小曹氏抬了抬手止住柴嬷嬷:“这还才开头,你莫心急。情份都是处出来的,慢慢的我们自然就亲近了。”
薛池便笑了笑:“多谢娘亲。”舌头滚一滚,喊人又不赔本,第一声出去了,第二声也不怕了。
小曹氏果然更喜欢了:“好,好。”
柴嬷嬷也似松了一口气似的:“这前头数月都只顾着给大姑娘养身子了,从明日起,这功课便要拾起来了。”
小曹氏点了点头:“琴棋书画女红,对外可称我囚于此处无心教导,是以你不精通也罢,但多少总要识得一二。”
薛池愣了愣:“啊?”
时间不足一年,要将别人家十年的功课一股脑的教了,六个字:头悬梁椎刺骨!
薛池心里苦啊:不用高考了,为什么我还这么累!
☆、第7章 记记记
薛池虽然说没少了吃穿,但从小也算是一个苦孩子,并没条件去学才艺。
什么琴棋书画,半窍不通。反倒是女红,衣服开线掉扣子倒还是她自己缝的,也算扶过针了。
这一下就把小曹氏几人给愁住了:“你怎会半点也不知,你原先爹娘难道半点也不教你?”
信娘手上拿着块帕子,原是教薛池绣一丛兰草的,却被她绣成了一团线头。
薛池很尴尬,她眼睛滴溜溜的一转:“我们那儿是术业有专攻,不从事这一行,就用不着学。我们家是想养着我将来做个账房,所以数术一项上倒是专门学了。”
几人想起她说的女子也可以出门做事的,一时半信半疑。
这术数方面,小曹氏做姑娘时为了学习管家,略学了一二,但也不精。此时随口问了薛池两句,见她果然不必过脑子似的信口道来。心下便更信了几分。
说着小曹氏又叹了口气:“如今也无其他办法,只能一针一针的学了,学得多少算多少。”
信娘听了吩咐,便捉住薛池,拿她当五岁小童。
要从门外汉变成多才多艺,古今一法:反复轰炸。
小曹氏抚琴指尖都破了皮,薛池也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听得厌烦。
早晚起床都要背棋谱,再摆盘,摆不好也不教你饿着,只让吃小曹氏的美容餐。薛池试过几次就觉得肚子里没了油水,走路发虚,再不敢不用心。
她唯一庆幸的是还好小曹氏没有多少名家书画来给她练眼力,每天跟着小曹氏练一会字,画一幅画便了事,比起一刻不得安静的耳朵,和背诵得头昏脑胀的棋谱来说,这两项算是她的休息时间了。
薛池这样被折磨了大半年,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如果她现在回了现代,她有信心去开国学班授学了。
当然在小曹氏等人眼中,薛池还是个学渣。
不过这学渣也不算一窍不通了。要知道古代这些闺阁千金虽说十数年学下来,但她们一天里也不过是少少的花一点时间来学,日积月累。
但薛池却是生填硬塞,一天里除了吃喝拉撒,一门心思就是学学学。照信娘的说法,这样的劲头,考状元也够了。
这样武火急炖,勉强也是有几分熟了的。
只是这身气质,和温柔娴静的闺阁千金还是大有区别。
小曹氏却道不必强求:“原也不是锦绣堆里养大的,略有些粗野,旁人也能明白。何况妩姐儿粗野得不令人生厌,有人见了,怕是要对她生出些怜惜愧疚呢。”
柴嬷嬷笑着称是:“夫人就是想得周全。”
薛池正将手泡在羊乳中,抬起眼皮,没出声。
小曹氏虽给她交待了两句,但既不肯说是犯了什么错被关在此处,关于敬安伯府的情形也不肯多说。和柴嬷嬷时不时来这么一句,在薛池听来就跟打哑迷似的。
好在小曹氏今天就要给薛池解开一部份哑迷了:“妩姐儿,眼看着时日将近,今日却要同你来说一说敬安伯府和平城各个世家。”
信娘听了吩咐,转身去抱了个包着铜角的小木箱来。
小曹氏有一串钥匙坠在一条绣了梅花的帕子角上。此时柴嬷嬷拨了拨钥匙串,捡了最小的一片钥匙来,打开了小木箱上的锁,慎重的打了开来。
薛池起了身,勾着脖子一看,里头满满都是青皮册子。
小曹氏动作轻缓的从最上头拿了一本来,面上神色有些惆怅。
她抚了抚书面,声音低柔的对薛池道:“这里头记载的,便是各著姓世家谱系。累世以来的各房人员,以及期间大事,都有记录在册。虽不如各世家自己手中的谱系详尽准确,但通读下来,对各家情形也是心中有数。”
柴嬷嬷看薛池一脸茫然,便傲然道:“这等世家谱系,非有底蕴的人家不能有,都是一代一代的点滴累积。那些朝中的新贵,总是缺少几分底气的,也是少了这个。纵花费万金,也不能求得。”
薛池哦了一声,并没有引以为荣。
小曹氏也不生气,只翻开了一页,招了招手让薛池坐在一旁:“还有好些字未曾识得,此番也只当识字了。”
薛池听了,这才精神一震,听着小曹氏的讲解,随着她纤指所指,一路读了下来。
通读下来,因繁简字本身就有许多共通相似之处,薛池识字的速度可谓是神速。但是册子上记录的姓名事件,却让薛池头昏脑胀。
她唯一的感想就是:真tm能生!
一个家族,由一生二,二生无极。几代以后,那密密麻麻的姓名简直能让人患密集恐惧症。
这门功课薛池学了一个月,还是毫无进展。小曹氏也不由得叹气了:“看着你平素悟性极佳,为何偏在此事上犯难?”
薛池嘿嘿的笑。
小曹氏没得办法,只得从箱底翻出另一册来,却与旁的册子不同,染成朱红的羊皮为封,比其他册子又厚出一倍有多,她轻轻的抚了抚封皮道:“罢了,旁人家,日后遇上了再提点一二,只是咱们敬安伯府融氏一脉,你须得背牢了。”
薛池坐直了,与自身相关的,就少了几分厌烦。
融氏一姓起源于上古,据传是颛顼高阳氏后裔。当然这是个虚无飘渺的传说了。敬安伯府融氏这一脉始纪录于五百年前的前朝,初始不过一农夫,据传一日掘地,挖出两个金锭子来,自此发了家。先经商,后代子孙捐了个官,再过得两代,又有人中得科举,逐渐步入官场。到本朝,更有从龙之功,一举封爵,真正兴旺起来。
融氏五百年来,已不知分出了多少旁枝去,如今的敬安伯府正是嫡支中的嫡支。
现敬安伯府的老太爷已是没了的,只得一个太夫人。任敬安伯的,是太夫人的长子,大老爷融进彰。也就是小曹氏的夫君,薛池顶替这身份,融妩的亲爹。
融进彰下头,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
二老爷融进彬和三老爷融进彧也都是嫡出,但四老爷融进彦和这一辈唯一的姑娘融佩珍是一对龙凤胎,是老太爷的妾室周太姨娘所出。
因为太夫人还在世,是以除了融佩珍早已出嫁外,其余四房人都未分家,全住在敬安伯府中。
薛池也总算是弄清了一点曹氏的身份。
敬安伯融进彰的正房夫人也姓曹,是为大曹氏。
而小曹氏,曾说过自己是敬安伯的偏房夫人,薛池不清楚古代这许多身份称呼,还暗自琢磨了一番,所谓偏房是好听,实际应该就是妾。
此时一看,小曹氏口中讲述四老爷和大姑太太是妾室周太姨娘所出,但这谱系上却半个字也没写到周氏。
四老爷和大姑太太都是划了条线,记在太夫人贺氏下头,只不过老大老二老三是嫡出的,用红线画了,老四和大姑太太却是用蓝线画了,以示庶出。
而轮到敬安伯这一辈,敬安伯的配偶除记录了伯夫人“曹氏”外,“小曹氏”也一并记录在册。这样看来,小曹氏和一般的妾室还是有所不同。
这个问题薛池并不敢去问小曹氏,人艰不拆嘛,看小曹氏如今的下场,就知道答案一定很惨烈。
那知小曹氏并不避讳,淡淡的用指头摸了摸册上的“小曹氏”三字道:“在府里头,我比敬安伯夫人矮一头,却也是过了明路,正经说媒下聘迎娶进府的正经夫人,人皆称一声莲夫人。你若回了府,也莫自低了身份。”
只她说了这一句,就不肯再说自身的事了,薛池心道:欺负我见识少,一个男人有两个嫡妻?但到底她现在同小曹氏是一条船上的,也就忍住了没有去嘴贱。
小曹氏指着册子道:“伯夫人膝下有个大哥儿,只比你大一岁,叫融语淮,还有个四姑娘融妙,却比你小三岁。姨娘蔡氏生了三哥儿融语沣。这蔡氏是有子息的,我的人才留了神报予我,敬安伯房里另收的小星又不知有多少。不过总归是上不得牌面的,你大可一概不理。”
薛池连连点头,小曹氏又指给她看敬安伯府二房,二房的夫人是白氏,膝下有嫡出的二姑娘融妁,嫡出二哥儿融语泊,庶出六哥儿融语沉。
三老爷是太夫人嫡出幼子,从小疼爱些,人给养得轻浮贪色,与正经的夫人关系冷淡,却一连纳了十房小妾,只得五个女儿……。
反是庶出的四老爷房中清静,只得一妻一妾,膝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嫡出……
薛池被这一大张人物关系表弄得脑筋绕成了一团毛线。
小曹氏却不肯放松:“这些你须得全都记下。年纪小些的你只消知道姓名排行即可,但从大哥儿到五哥儿,二姑娘到五姑娘,这几位年纪与你却差不了太多,日后怕是要一起相处的,你需得记牢了。”
薛池心道:谁要与他们相处了!
但在柴嬷嬷的虎视眈眈下,又不能不背——真是没人性,柴嬷嬷出了主意,为了促她进步,竟然请了藤条来,读五遍还记不住就要上藤条了。
从早到晚的“融融融”,薛池感觉自己都要融化了。才刚出了一秒钟神,柴嬷嬷就拿了藤条在桌上敲了敲,薛池叹口气:“嬷嬷,你这样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将来我能说得上话的时候,一定让爹爹给你改个姓。”
柴嬷嬷三角眼瞥了她一下:“改什么姓?”一边抚琴的小曹氏也看了薛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