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大海略一思酌说:“这些日子我也在研究她的法术,觉得这种妖法特别像一种近乎失传的古术,名曰‘咒’。”
“怎么讲呢?”王庸问。
熊大海说:“这种‘咒’就是盗取人的生机,附着在寄宿之物上,老太太用的是纸人。我举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比如说古代如果你恨极了这个人,可以把这人的形象做成木偶,写上此人八字或是涂抹上他的精血,然后天天晚上用针扎,透过冥冥中的意念让那人痛苦不堪,这就是‘咒’的一种。”
“诅咒?”陈琪琪好奇地说。
熊大海点头:“可以这么理解,这种‘咒’的迷幻之法太伤天合,施法人会遭到强烈的反噬。陈老太太别看死了,可我估计因果和念力还会跟着她,轮回多少世也洗不掉,有她罪受的。”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放下筷子说:“陈老太太如果死了,她拜的那个黄大仙哪去了?”
第六百四十章 圆空
我问起黄大仙在哪,熊大海怔住,摇摇头表示说不好。
陈建国担忧地说:“各位高人,你们说妖老太太死了,你们看到尸体了吗,还是凭空猜测?”
熊大海笑笑:“陈叔,你不用担心,确实是死了。要不然琪琪也不会如此顺利还魂。”
陈建国还是有些不托底,可又问不出什么,只好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说:“熊大海,陈老太太生前勾了那么多人的魂魄制成纸人,她死了之后这些魂魄会不会顺利往生?”
熊大海苦笑:“这我更不知道了,或许会或许不会吧,看个人缘法。”
酒桌气氛有些压抑,王庸拿起酒杯碰碰酒桌:“我说各位,首恶现在已经伏罪,罪有应得。咱们都高兴点,来,碰一杯。”
大家纷纷端起酒杯互相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酒,我略有些微醺。折腾这一晚上,真是身心憔悴。好赖所有的事都结束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这时一阵风吹来,后背有点凉飕飕的,大冬天没有关窗吧。我回头去看,月色朦胧,月光如水透窗而进,窗户关得好好的,并没有打开。
为什么会这么冷?
我离开酒桌来到窗前,忽然发现外面有些不对劲,窗外不是别墅区的景致,而是连绵的山脉,周围大树苍天,荒草杂生,我看到远处在月光下,有一条亮盈盈如流水般的东西,那是夜晚的山溪。
我猛然惊住回头去看,大厅一片黑暗,饭桌空空。刚才热闹非凡,现在死寂一片,所有的人都已经踪迹不见。
我心脏狂跳,不会吧,难道最后一晚,第三夜来临了?
不应该啊,我们都认为陈老太太已经死了,第三夜自然没有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老太太并没有死?我们都判断错了?
大厅极其阴冷,我转了一圈,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已蒙尘,沙发、饭桌、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尘土,像是很久很久都无人居住。
就在这时,大厅飘荡出一股味道,奇香无比。不知从何而来,我头眩晕,迷迷糊糊顺着这股香气就过去了。大厅的深处,黑暗中有一排固定在半空的橱柜,香气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我慢慢打开柜门,柜子空空的,只是中间放着一只碗,香味从碗里散发出来。
我把碗拿出来,碗里放着半碗白米粥。好像很长时间,呈半流质。我实在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还没等在嘴里咀嚼,那东西滑不留口,顺着嗓子眼就下去了。
刚一下去我就困得受不了,像是吃了安眠药。手一颤抖。碗落在地上打个粉碎。
我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发软摔在地上。
迷迷糊糊中似乎睡在一堆乱草里,正睡得香甜,自己随着这堆乱草被拉到了户外。
我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周围是一群硕大的黄鼠狼,这些黄鼠狼似乎和人一样大。我吓得一大跳,想站起来逃走,却感觉全身绵软无力,想喊出来,嗓子里却发出吱吱的叫声。
这时我感觉自己离了地,被捧了起来,眼前出现一张硕大的人脸。这张脸的五官特别熟悉。我看了看,陡然明白过来,全身汗毛都炸了。
这张人脸正是我自己!
我艰难左右去看,越看越是心惊肉跳,我已经不是我了,失去了人的肉身。现在的我竟然是一只黄鼠狼幼崽,气息极弱,随时都能死去。
我是从一个制作精巧的小房子里拖出来的,地上有蓬乱草,正是刚才栖身之地。小房子越看越眼熟,不正是陈建国家的别墅嘛。这是怎么回事,是幻境?我竟然变成了一只黄鼠狼。
我这只黄鼠狼特别幼小,现在捧在一个人的手心里,而这个人的五官轮廓特别像我,就跟照镜子似的,就是活脱脱的我。
我傻了,任由他抱着,我们出了山。
再以后的一段时间,我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想思考问题可是思考不出来,脑子犯迷糊。好像还有人给我喂过奶,吃东西。可都不怎么记得了。
日子过得稀里糊涂,只知道过去很多天,却无法准确去计量时间。
后来有一天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确实变成黄鼠狼,上蹿下跳的。我心中恍恍,这可麻烦了。如果明天早上幻境过去,会不会自己的光阴又会莫名的流逝,又老了十岁二十岁的,那我不成圆通了,干脆一头撞死得了。
正想着,从屋外进来个人,正是那个“我”,他蹲在我的面前,伸手把我从窝里抱出来,我顺着他的胳膊窜到他的肩膀。
那个“我”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娘们,我看着这个老娘们如此面熟。
老娘们开口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我吓死。她对那个“我”说:“齐翔。你等等,傻活佛临走前还交代了一件事。”
那个“我”问什么事。
老娘们说:“傻活佛说,你在带走这只黄鼠狼之前,必须要赐名才行。”
“赐名?!”那个“我”沉吟片刻,摸着肩头我的脑袋,想了想说:“那就叫崽崽吧。行吗。崽崽?”
我一听这话,突然全身打了个激灵,如五雷轰顶,一股寒气从尾巴骨直接窜到脑瓜顶。
崽崽,崽崽,崽崽。我是崽崽?
我终于想起了这一幕,难怪有看着特别眼熟的感觉。这个老娘们名叫露姐,是个暗门子,一直跟着傻活佛。当时我从山里得到崽崽之后,就把它寄养在傻活佛这里,隔了一段日子后我去把崽崽带回来,露姐告诉我,傻活佛让我给这只黄鼠狼赐名,我随口就想到了崽崽。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幕现在就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竟然成了崽崽!
我心跳加速,这里是老太太妖法的幻境吗?她怎么连我和崽崽如此隐秘的往事都知道?难道是我的那滴精血。里面包含了我以往所有的信息?
这事可真是邪门。
从这天开始,我跟着那个“我”开始了一系列的经历,我们跟着难得一静去了铁椅山,在那里我见到了黎礼。眼前这一切都是曾经所经历过的,如今我以另一种姿态另一种视角重新经历,其中的感慨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
去完铁椅山。我又跟着那个“我”去了南派黎家,第一次见到了黎菲和黎云,然后又去了烟台的四层世界,在四层世界的最后一层,命运之神中,我成了李若。经历了种种不同的平行人生。
我一直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我想改变某些时候崽崽的抉择,看看整个命运会不会因此发生改变,可我根本改变不了,就像是在睡觉,体验着种种噩梦经历。却只能体验而无法改变。
以崽崽的身份经历这些事的过程中,我忽然生出一种思辨,会不会崽崽本来就是另一个我?
这个想法让人不寒而栗,不同时空的我,在同一时刻以不同的身份相遇。或许崽崽受制于黄鼠狼的身体,无法向我表达它其实就是来自未来的我。
我摇摇头,还是下意识否认了这种想法,太大胆太黑色太荒谬了。
由此及彼,我冒出一个更荒诞的想法,会不会全世界所有的人类其实都是一个智慧体,只是不同时空不同位面的自己,在这一时刻的相聚。
我是崽崽。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灰界中,我为了给那个“我”挡刀,被鬼上身的邵阳一刀刺死,一切都堕入黑暗。
恍恍惚惚中我睁开眼,仔细打量,眼前是一座小庙堂,供奉着一尊释迦牟尼佛,神龛旁有一个年轻的小和尚正坐在蒲团上熬粥。
地上支着一个小小酒精炉,燃着火苗,上面架着小钢锅,扑哧扑哧煮着白米粥,散发淡淡的米香。香味扑鼻,我肚子咕咕叫。
我发现我已经恢复人身,赶紧爬起来,小和尚抬眼看了我一眼:“醒啦?”
“这是什么地方?”我赶紧问。
“这里乃是幻化飘渺之地,用人话说就是你在梦中。”小和尚道:“古有老僧熬粥书生一梦,今有施主幻入迷境不明前路不知过去。”
我心念一动抱拳说:“还请高僧赐教。”
“嗨。我哪是什么高僧,”小和尚说:“小僧法号圆空,乃是你们八家将里圆通长老的师弟。圆通长老和你,还有你的黄鼠狼都颇有渊源,我是受他之托,前来化解公案。”
“怎么讲?”我问。
小和尚圆空问:“施主,可知我的法号里为何占一个‘空’?”
“不懂。”我说。
小和尚说:“佛经说‘四大皆空’,所以我占的是这个‘空’字。”他用勺子舀了口白米粥,吹吹热气吃了一口,咂咂嘴放下勺子,然后用手做笔,在地上沾着灰尘,写下两个字,“化形”。
“还记得这两个字吗?”小和尚看我。
“记得。当时我在烟台,进入过四层世界,在其中一个世界里看到圆通长老给黄鼠狼崽崽写下这两个字,‘化形’。”我说。
“对,这就是缘法。你刚刚以黄鼠狼的身份又活了一遍,是不是明白了对这两个字的意思?”小和尚圆空问我。
第六百四十一章 妖精
小和尚圆空的这个问题,我有些茫然:“似乎明白一些,所谓‘化形’,不单单是动物可以化成人,人也可以化成动物,不必非要进行形体上的改变,关键是以不同的形态来感受这个形态的生命过程。”
圆空点头:“看来这两个晚上,弹指挥间中的几十年并不是白过的。所谓‘化形’,就要用天的眼睛去看天,用云的眼睛去看云,用风的眼睛去看风,用动物的眼睛看动物,用人的眼睛看人。佛常说‘悲天悯人’四字,怎么做到这一点?光有一颗行善之心是不够的,关键是你要站在对方的角度去理解对方。这是大勇,更是大智。”
他从供桌下又取出一个碗,替我舀了碗稀饭:“喝了吧,喝完就天亮了。”
稀饭味道香郁。我一口口喝着,浑身暖洋洋的。
圆空道:“昨天白天,我正在寺中打坐,有人敲门前来。我开门迎进,是位年龄很大的女施主。这位女施主告诉我,她要往生了。临终前唯有一愿,想把一样东西供奉在庙里。这东西怨念极大,惑她一生,她希望这东西以后不要再落入其他的什么人手里,希望有高僧超度化解此间怨念,这便是临终意愿。”
他说着,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样东西,我看到后眉角挑了挑,后背起了层鸡皮疙瘩。
那东西非常眼熟,正是陈老太太的黑色坛子,里面封着黄鼠狼的尸体。这黄鼠狼别看死了,可还有阴魂在,老太太发现这玩意后,黄皮子阴魂一直蹲在她的肩头,在蛊惑她,她这辈子做出那么重的杀孽,和这只妖邪的黄皮子不无关系。
圆空道:“我拿到这东西颇为棘手,硬要化解也不是不行。可不对路子,手段也未免暴戾。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我知道此物在等一个缘法,今天你到了,这缘法也就到了。”
我放下破碗:“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醒了之后到庙街的老庙,”圆空说:“取走这个黑坛,拿回去你就知道了。来,来,别停,继续喝粥。”
这一锅稀饭眼瞅着要见底,他看我停下来,便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已经知道这位小和尚是谁了。我每次从陈老太太的幻境里出来,都会落到庙街的这座小庙前,这圆空和尚就是庙里那位云游才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僧。
我说:“等我醒了以后吧,再到庙里再向你请教。”
圆空笑:“此时缘是此时缘,彼时缘是彼时缘,你醒了再来未必就能看到我。”
“那好吧,我现在就问问你,”我说:“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藏在我心里无法释怀的一个问题。”
圆空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我问他。
圆空看我,突然哈哈大笑,他用手蘸着灰尘在地上写了两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还有无。
我看着直发愣,这不是《红楼梦》里的诗句嘛。这和尚是什么意思?
等我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小庙堂里空空如也,那一锅稀饭已经没有了,火也灭了。